勝利建立在流血與犧牲的基礎上。一場血加雨的漂洗之後,翼城恢復了闊別許久的往日的生機,不會再打仗了,至少現在不會了。耶律逐風已派人告知洵陽願意談議和的條件,信中沒有提到耶律赫,但所有人都願意相信蠻族是因爲領被俘才休戰的。
一整天,整個小城都沉浸在喜悅之中,人們載歌載舞的慶祝,並架起木柴堆,積極的準備晚上的篝火晚會。
日落西山,夜幕來臨,歡愉之聲飄蕩在西北邊陲的天際。星月共輝,閃動自然天籟之秀美。
“師父,你吃這個!”水來爲阿善遞過一隻烤好了的鳥,是他下午偷偷打的。
阿善淺淺笑過,搖著頭把食物推了回去,“我不餓。”
“那我再爲師父烤一會兒。”說著,水來把枝杈又放到了火中。
烈火熊熊,把阿善的臉照出了別樣的色彩,她想到了涅槃,浴火能否真的重生?橘色火焰中的鳥不是鳳凰,所以只能順從的接受已死亡的命運。不知怎的,心頭沒來由的喘不過來氣,像是被什麼堵住一般。“水來,你吃吧,素來你就愛吃,再烤就糊了。”說罷,站起身子離開。
“師父,你去哪?”水來把食物從火上拿了下來,“師父,這鳥是給你烤的……”還沒有說完想說的話,阿善就已消失了。“師父今天怎麼了?一直悶悶不樂的。”
到處都是火光,連拂面而來的風亦是暖融融的,但阿善卻覺得心寒如冰,她擡起頭望向夜幕,默默的數了起來,越數越傷心,數了很多顆之後便再也不能繼續了。都道是人死後會化作天上的星辰,那哪一顆是代表爹爹的?爹爹,裳兒想你了。
“怎麼在這裡?”洵陽站在阿善身後問道。
阿善從思念中走出,斂起滿臉的神傷,不似質問的說道:“你跟我了我一路,還要問這種像是無意偶遇的虛假問題嗎?”
一種被識破的感覺襲遍洵陽全身,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掩飾惶恐的笑意,阿善,你比我想的要更有內涵。他承認道:“是,我是跟著你,跟了一路,我只是好奇你爲何會突然離開。”
“你是在關心我嗎?”阿善魅惑的轉身,以往,只要她以這樣的姿態靠近洵陽,洵陽便會主動離開,此刻,她只想靜一靜,最好誰都不要來打擾。
“算是吧。”洵陽坦誠承認,“今天你好像都不是特別開心,所以關心你也是理所當然。”
溫暖的感覺涌上心頭,阿善有一絲錯愕,竟把洵陽和石然比對了一下,說不出的感覺梗在喉嚨間。
“怎麼不說話了?”洵陽見阿善不語,開口問道,“怎麼忽然間就不會說話了呢?”
“說什麼?”
“說你想說的話。等我談妥休戰事宜,我們便啓程回京了,到時候,若是再要我放身份跟你平易近人的說話,可就難了。”洵陽以玩笑的口吻說,但說的卻是事實,賭約還在,結果已經明瞭,所以必須履行。
“什麼時候去談?”阿善的頭腦裡如銅鐘在撞,“你會交出耶律赫嗎?”
“恩,耶律逐風談議和的條件應該是爲了交換耶律赫,不交不太可能。”洵陽頓了頓,“估計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耶律赫的手上沾染了我不落族一百多口人的鮮血,我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活下去嗎?阿善迷茫了,她緩緩眨了眨眼睛,低落的說:“我能不能去牢房裡看看他?”
洵陽臉上寫滿了不解,“看他?”
“我想問問他爲什麼要動戰亂,爲什麼叫無數的小孩子沒有了父母。”阿善想保持著平靜的語調,可說著說著眼淚便流了出來。“難道他的心裡想著的就只是佔領侵略嗎?”
洵陽瞭解阿善的心情,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點頭同意。
“弱五,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你跟小美人花田月下,吭都不吭一聲就走了,害我好找。”6魃拎著酒罈走了過來,一張嘴便是酒氣四散,他並沒有醉,見阿善面帶淚痕,關切的問道,“小美人怎麼了?”
阿善沒有回答6魃的問題,“我去牢房裡了。”然後快步離開,連眼淚都未擦掉。
魃把手搭在洵陽肩頭,疑惑著,“小美人去牢房幹什麼?”
酒氣太濃烈,洵陽略帶厭惡的用手掩鼻,“去看耶律赫。”
“哦”6魃沒有再問下去,覺洵陽端出一副不情願和自己說話的表情,忽然有種想痛打洵陽一頓的衝動,“你堵鼻子幹什麼?告訴你這是屬於男人的味道,你居然討厭這味道。”越說越起勁,一邊說,一邊不斷的對洵陽呵氣,樂此不疲。“多好聞的味道啊!”
“等我們回京城了,我定要你變成真的鬼!”
“回京城?”6魃停下了動作,冷靜下來,“我不會和你回京城的,明天一早我便起身離開,繼續自己浪跡天涯的偉大事業。戰爭已經結束了。”
“爲什麼?都流浪多年了,難道不想要一份安逸的生活,建立一個可以停歇的家嗎?”洵陽有些不能接受又要和兄弟即將分別的事實,似哀求的說道,“跟我回去吧,回去後我們一起嬉戲人間,同吃同醉。”
“我要的是兄弟之間的同患難,而非共富貴。”6魃笑了笑,笑容中隱去了往日的灑tu。
“共富貴不好嗎?”
“富貴容易叫人產生倦怠感,我這種粗人只適合生活在山野裡。有時候離別也是一種幸福,可以時刻想念彼此的幸福。”6魃擡起頭,看著滿天的星辰,想起從軍時期七兄弟背靠著背望天的情景了,“兄弟如手足,疼了痛了的時候,彼此都會第一時間送去關懷。弱五,我這次見你是想跟你說,其實豬二一直都很記掛你,他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
一句遲來的對不起勾起風塵已久的往事。那時的豬二因爲貪嘴,偷了營帳裡其他士兵私藏的口糧,忐忑不安卻又不敢吃掉,就偷偷藏了起來。後來,士兵現自己丟東西了,便大聲宣揚,驚動了一個軍營的人,軍中有紀律,偷竊東西無論大小,都要受到處罰。豬二害怕事情會敗露就私下裡把偷來的食物藏到了洵陽的枕頭下,他貪吃但是並不笨,他知道洵陽和其他人不一樣,因爲穆鐵平看洵陽時的眼神是不同於看其他人的……
洵陽奪過6魃手中的酒罈喝了一口,“這事不能怪豬二,我們兄弟七個當中屬他最能睡,最能吃,那件事如果不是我來承擔,想必後果會更嚴重。那時我以爲只要替他捱過了二十軍棍就沒有事了,可是不想他因爲愧疚難安而當了逃兵。罷了,都過去了,我們三個是兄弟,無論相隔天涯還是海角都是兄弟。豬二現在好嗎?要是下次再看見他,就告訴他,我豫王府的大門時刻爲他敞開,歡迎他把那裡禍害成豬圈。”
“豬二……”6魃吞吐起來,其實豬二也來到了甕城,只不過沒有捱過瘟疫的折磨。傷心片刻,他決定隱瞞豬二已經死去的消息。“豬二已經在別處展了一個豬圈了,還養了兩個胖胖的小肥豬。”
“真的嗎?”方纔的感傷被這樣的消息打散,洵陽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原來,他的豬式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安逸瀟灑許多。”
安逸瀟灑?6魃不想再談起豬二,改口說道:“弱五,你怎麼就知道提豬二呢?我可是要走的人了,你怎麼不多提提我呢?”
“提你幹什麼?提你只剩下傷心了,你都要走了,我還提你幹什麼?”
“哼!不提我,我就灌醉你!”6魃把酒罈從洵陽手中搶回,“我可是很久都沒有喝過酒了,你要是不陪我喝,我就自己喝去,就算你求我一醉方休,我也不跟你喝了。”
“今夜,我能陪你喝酒,但不可能一醉方休。”洵陽向著牢房的方向望去,“我總覺得阿善有些不太對勁兒。”
浮雲遮月,彷如爲朗月穿上一件輕薄的紗衣,在不經意間爲黑夜添了幾分淡淡的愁容。
看見洵陽眉心間的溝壑,6魃也把視線放到了遠處的黑暗之中,問:“她爲什麼要去看耶律赫?”
“不知道。”洵陽如實回答,腦海裡不斷翻滾著阿善落下清淚的那一幕,疼惜著,也在擔憂著。“她是七年前的戰爭中失去雙親的可憐人。”
“再過四個月這一年便會過去,到時候就變成八年了。”6魃能體會阿善的心情,“原來小美人還有一段坎坷的過去,我算是體會到了爲何你對她會有些不同的原因了。”話剛落音又被幹脆的推翻,“不對,你對小美人的感覺不是這樣簡單。”
“什麼意思?”洵陽不懂6魃的意思,我對阿善的感覺不一樣?阿善像個謎,很容易叫人產生探索的yu望,可又叫人惶恐不安,害怕會陷下去不能自拔,所以每每初有成果便會戛然而止。
魃嘿嘿的笑了起來,“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她?”
“喜歡?”洵陽心頭是一陣莫名的悸動,好不容易纔平息下來,“不會的,我心裡只有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了。”他從懷中拿出絲帕緊緊攥在手裡,動作中有幾分自欺。“阿善是特別的,我想誰對她都會產生特別的情愫,但無關情愛。”
魃擺出掃興的苦臉,“我就隨口一說,你不用拿出你對你的王妃海枯石爛的決心來告訴我。你的心跟石頭似的,誰能動搖你?”
動搖?阿善?洵陽暗暗的把阿善兩個字重複了很多遍,我會動搖嗎?
“你跟我喝酒去吧,我們不喝醉,就喝到盡興爲止。”6魃粗魯的單臂環住洵陽的脖子,往有酒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