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總有意無意的讓丫鬟拿些男子的畫像給我參看，五年之間，不少顯赫家世的子弟派官媒前來求親，爹爹一生只得我一個女兒，自然不願委屈我，只讓前來提親的官媒留下畫像，任我挑選。

爹爹雖嘴上不說，但心裡也是急了，我已到了二十有餘的年紀，倘若再不出閣，年華將過，再美的容顏也經不住歲月蹉跎。

可是我怎放得下心底的那個人？孃的身子越來越不好，她想在閉眼前看著我嫁人，我心裡內疚，可也無他法，不甘心啊，再讓我見他一次，一次就好。

歌舞昇平的宮宴上，我見到了他，只一眼，便已成淪！他越發的英姿颯爽，只是站在那裡，便是說不出的風流，道不盡的瀟灑。我遠遠的看著他，想上前，內心卻又忐忑，他早就不記得我了吧？

萬花叢中，他笑的遺世獨立，好像面前的那些嬌豔欲滴的美人都只是俗世裡的塵埃，怎能沾染上他的衣袍？我便不敢再靠近，怕也成爲了其中的一枚微粒，我寧願只做一縷清風在無人的時候繞著他纏綿半刻。

出乎意料的，他將珠花別於我發間，我又想起他曾吟過的詩：嘗矜絕代色，復恃傾城姿。他是記得我的麼？只那一個舉動，便讓我心花怒放，他可知道這珠花是何意？我不敢擡頭看他，就讓我沉醉吧，這夢太好，我不敢相信，也不願打碎。

回到家中，爹爹看著我欲言又止，而我只顧著回味剛纔那一幕不能自拔。

“女兒，一入侯門深似海，爹爹就是不願看你捲入宮中是非，才著急的替你物色好人家，沒想到，終究還是躲不過?！?

我低頭不語，我這情思怎麼啓齒得了？

“太子殿下和二殿下，你中意哪個？無論你中意哪個，怕是註定要心傷了?！?

娘在身邊寬慰著我，“你若都不願，憑你爹爹在朝中的勢力，定能向皇上求個情面?！?

我小聲的答道，“娘，女兒不求富貴，只求能順著自己的心，女兒知道進了宮，便由不得自己，女兒不求與太子殿下琴瑟和鳴，只求能常伴他左右?！?

王管家從室外走進來，“老爺，宮中來了書信，是皇后娘娘的?！?

爹爹接過拆開看了幾眼，又看了看我，遂把書信直接丟入了燈罩裡。他嘆了口氣，“我兒日後進宮，爹爹怕是力不從心了，後宮之事，萬千小心?！?

那天十里紅妝，飛花漫天。我坐在轎中都能聞到那百花齊放的馨香。緊握著手中的蘋果，想著臨行前孃的話，竟有些想落淚。

“我兒放寬心，爲娘自此會每日焚香禱告，佑我兒平安。你爹爹在朝中也會打理妥當?！?

娘，是女兒任性了，只是這紅塵中的甘苦我參悟不透，哪怕現在無愛，日後久了，便也有情了吧？

我靜靜的坐著，等著他來替我揭去蓋頭，我會展開最美的笑容喊出那個填滿我心的名字，漫長啊……我終究是能名正言順的叫出口。

他挑了蓋頭，我知道我此刻的美定能讓琳瑯滿目的金銀玉器黯然失色。還未等我開口，便聽到他說，“夜深了，你安歇吧。”

滿身的鳳冠霞披襯的我如朝霞映雪，卻留不住他絕情的轉身，“除了愛，我什麼都能給你。”我眼中只剩他臨走時那落寞的背影，耳邊迴響著他絕情的話語。

芙蓉帳暖，春宵一刻，我的心卻涼到骨子裡，這耀眼的紅似在嘲笑我的天真，那扇門隔絕了所有熱鬧繁華，只留下殘敗的灰燼，冷的徹骨，靜的絞心。只有雕刻著龍鳳共舞的紅燭獨自滴淚，伴著我坐等天明，一夜無眠。

以後的日日夜夜，我都挑燈苦等，總想著那人或許在某天能給我一絲溫存的吧。采薇端茶進來，“太子妃，太子殿下今日公務繁忙，留宿書房，太子妃不必再等了?！?

我看著桌上擱置的茶盞，那是我怕他太過勞累親手泡的提神的茶啊。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我撫著枕上的鴛鴦，再也忍不住的落淚，淚珠滲到絲線裡，氳開了顏色。

采薇也著急道，“太子妃，如今這樣不如寫信給老爺吧，太子明擺著不把您放眼裡。相府也不是這麼被欺負的。”

我拭乾了淚，“采薇，不要告訴爹孃，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一直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可是若是一個人的心已經遺失，他還拿什麼承載你的情分？

“聽說了沒，太子和太子妃至今還未圓房?！?

“才嫁過來就失了寵，往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你們看太子除了對公主好外，正眼看過誰？可惜啊……”

“咳……咳……嚼什麼舌根！還不快去伺候主子?！币慌缘睦蠇邒咭娢襾砹?，便連忙訓著幾個宮女，她們低著頭散去，我看著嬤嬤在一邊陪笑，努力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皇嫂也來逛御花園？怎不叫皇兄作陪？”迎面走來二皇子，我並不想與他打照面，“太子殿下日理萬機，怎能爲傾城分心?！?

二皇子對我上下掃了一圈，打開摺扇道，“皇嫂才進宮，憔悴了不少?；市趾酶猓瑓s不懂憐取眼前人啊，這摸樣比瑞安端正不少，天姿國色的，嘖嘖，你若當初嫁與我，也不會這般，呵呵……”

二皇子大搖大擺的走遠，宮女們全都面色煞白的低頭不語，我握緊拳頭，指甲死死摳著掌心，是誰，讓我倍受這等侮辱？

面前的女子長大了不少，眉宇間也添了一絲憂愁，她似乎坐立不安，卻讓我心情有些暢快。你也知道羞恥麼。我要讓她看看，這裡的主人是我！原來嫉妒會讓人變得瘋狂。我的心像被帶刺的藤蔓纏住，勒的我喘不過氣，疼的我漸漸麻木。

他回來了，只一眼，便直直的鎖著她，我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那般繾綣的交匯，恨意驚濤駭浪的上涌。爲何只有我一人不好過？我也要讓你們痛！

我走過去執起他的手，演著一場不屬於我們三個的戲幕，她一臉哀色

的離開，他往前走了幾步怔住，我用力的拉著他，令他吃痛了，他纔回過神看我。我竟不知，我的力氣也有這樣大的時候。

我裝作若無其事，“殿下餓了吧，傳晚飯可好？”

他似是失魂落魄站在那，看著他如此模樣，我沒有一絲報復的快意，只是更痛，更痛……

轉眼，他要出征了，我輾轉難眠，提燈去書房看他，走到門前卻躊躇半日，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隨便進入書房。

書房的燈還亮著，我敲了門，他帶著一身墨香開了門，見是我，甚爲意外。

我努力扯著笑，“殿下就要出征了，妾身來看看殿下，也不知殿下何日能歸來?！?

他清淡的垂下眼簾，“如此，你莫要呆太晚。”說完便要轉身，也不叫我進去。我扔了手中的宮燈從他身後抱住他，失聲痛哭，“我是你的妻子呀，我做錯了什麼？殿下難道不願多看傾城一眼？傾城不要殿下全部的愛，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啊?！?

我進宮是爲了誰？不要你許我一世芳華，只求你能看到我的真心真情，哪怕只是感動，我也足矣。

只聽到他輕輕說，“我不曾虧欠你……”是啊，世間珍寶，你挑最好的給我，綾羅綢緞你挑最美的給我，可是這些死物要來何用？世人皆羨豔，我卻只希望你的眼裡有我的投影。

我顫顫的開口，“殿下給妾身一個孩子吧。”

他身形震住，轉過身眼裡的傷痛像撥不開的陰霾，他撫上我的眉間，帶著憐惜，“是我負你。”

淚自眼角滑落，連騙我也是我一廂情願想法，他不會騙我。可是，哪怕是痛的無法言語，我還想爲他撫平滿目的憂傷，替他解去化不開的濃愁。

承天啊，這名字多少次我只能在心底千遍萬遍的喊，已經愛的放下所有，我怕再喚出你的名字也連帶了自己脆弱的乞求?？v然是我癡心錯付，縱然你不肯陪我看細水長流，我卻依然戀你，依你，明明你的傷痛是爲了別人，我卻依然會因你此刻的落寞心碎……

他走了，我推開他常年歇息的書房，這裡再也沒有令我魂牽夢縈的身影，一切還是他出徵時的樣子，沒有人動過的筆墨紙硯蒙上了灰塵。畫筒裡插著一副畫。我鬼使神差的擱下燈盞，拿起畫軸攤開。

那畫裡的女子明眸皓齒，笑靨如花，筆墨調色未覺多。畫自手中滑下打翻燈盞，瞬間便著了，不時桌上的書冊也燒了起來，我關了窗，任那火舌舔舐整個書房。心已成灰，這副空殼怎能承受餘下孤寂的時光，就讓我一同埋在這裡吧，我終究舍不下他，哪怕是黃泉路上，也不忍他孤單。

承天，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我在此岸，等你渡我。這一場落幕演繹，傷的是你的情致，摧的是我的生死。若你是那戀花蝶、憐花客，請在我身隕的那一刻溫柔的撫摸一下我心碎的淤痾，我雖不能爲你停留，但會撒下一路紫魂的幽香伴你清鬱伴你繽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