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宮外鴉雀無聲,烏雲密佈。雨已停,可天空卻未有一絲放晴的跡象。
我和承祥靜靜等在宮外,承祥微皺著眉,我有些焦急。張廷雲在附近巡視,剛好路過龍吟宮,見我和承祥站在外面,對著承祥抱拳行禮,承祥目不斜視,像不認識他似的,待到他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才微微點了點頭。
這時從龍吟宮內出來一名太監,“五殿下,瑞安公主,皇上召見!”
我和承祥整理了衣服,便往龍吟宮的大殿走去。室內瀰漫著龍涎香的味道,卻仍掩蓋不住濃重的草藥味,看來我那父皇確實是病入膏肓了啊。
牀榻上的男人形容枯槁,才幾天便憔悴的不成人形。皇后安靜的坐在旁邊一口一口的往父皇嘴裡喂藥,哪怕是真龍天子,也敵不過病痛的折磨。這男人不再有偉岸的身軀,不再有威嚴的氣魄,龍牀上只有一個衰老的等待逝去的老人。我突然覺得,來見一見他,不僅僅對我和承祥是一種奢望,對他更是一種奢望吧。我們不能似平常百姓家的兒女爲他養老送終,哪怕是此番來見他也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和承祥跪在臥室門口,沒有經過父皇的允許,是不能隨便近身的。
父皇見我們來,揮了揮手,皇后便放下了湯藥。既不看我們,也不看父皇,只是呆呆的坐著。
只聽得父皇嘆了口氣,“皇后,事到如今,你可還怨我?”
皇后低頭,聲音聽不出波瀾,“臣妾怎敢怨恨皇上?”
“若朕不是病成這樣,你是不打算來看朕了?”
“臣妾身體也不適,怕把病氣過給了皇上。”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總覺得,這對帝后人前也算伉儷情深,卻不知暗地裡是否是背道相馳。只是不知什麼事情,能讓皇后如此介懷,當著皇上的面也能如此寡淡。
“那你今日爲何而來?朕記得,你只有求朕的時候,纔會主動來找朕。”
皇后聽罷似乎有些激動,“臣妾求皇上,皇上就會應允臣妾?怕是把命給皇上皇上也不會顧及臣妾絲毫!”
大概將死之人總是很容易憶起過往,儘管皇后如
此態度,父皇卻沒有絲毫怪罪之意,只像是陷入某種回憶喃喃道,“朕初登儲位,根基不穩,六部之中,五部任職皆出自丞相門下,只有兵部由太尉掌管,朕要改制革新,丞相卻極力上書阻撓,天下是朕的,可朕的臣子卻來壓制朕……”
“就因爲臣妾的父親與皇上政見不同,皇上便要處心積慮的打壓?臣妾的父親一生清廉,卻在遲暮之年蒙受屈辱污了聲名,家父含恨而終,臣妾這個不中用的女兒在外求了丈夫三天三夜,卻也感動不了絲毫!”
“朕雖重用太尉以牽制朝堂,縱然與丞相有間隙,但朕不會不擇手段玩陷害臣子的把戲,只是當時證據確鑿,朕……”
“這等有損英德的事,皇上又怎麼會做?多的是臣子願意爲皇上效犬馬之勞!”
父皇有些激動了,他咳了咳,喘著氣喊出了皇后的閨名,“念如,到底要怎樣,你才相信我?”
只這一句,皇后突然伏在牀頭淚如雨下,“臣妾不知,臣妾真的不知啊。”
我跪在外面本來提到嗓子眼的心緩了口氣,剛纔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緩和了下來。手心出了一層汗,我生怕皇后一個不小心惹得龍顏大怒,連帶著我和承祥也受連累。如今見此情此景,心裡卻又有些難受。
總以爲帝王天生便無情,只愛江山不愛美人,原來並非無情,只是終免不了薄倖。心裡能裝家國,能裝天下,卻裝不了所愛的人。他終究是把自己所剩無幾的心給了眼前的女人,幸,亦或不幸?也只有此刻,父皇才能卸下所有的僞裝,放下帝王的身份,只如平常男子般脆弱的道一道情深意長吧。
我雖對那早逝的母妃沒有太多牽掛,但終究她是我這世上的親人,給了我四年的母愛,讓我體會了被珍視的關懷。我曾一度對這名義上的父皇深惡痛絕,因爲我總能看見母妃獨自梳妝時的哀愁,這樣一個溫柔如水的女子愛上了一個高不可攀的男人,註定是悽苦的。
我突然無法再繼續譴責父皇對我母妃的辜負。因爲不由己,因爲求不得。
又是一聲長嘆,父皇顫巍巍的手摸上了皇后的發,“念如,這一世,我們錯失了
太多太多,朕總覺得還沒來得及多看你幾眼,韶華已逝,朕,便老了!”
“二十多年啊,你怨恨了朕二十多年,朕終有撒手人寰的一天,你不必再恨了……”
皇后握著父皇的手泣不成聲,“臣妾這些年憑著這股子氣活了過來,皇上好狠的心,皇上走了,臣妾還怎麼活?”
父皇又咳了幾聲,像是怕皇后會難過,顯得刻意壓抑著。只一個勁的拍著皇后的手背,“莫怕,莫怕!朕還撐的住。”
皇后哭的顫慄,“天兒已經不在了,我們的孩子都不在了,臣妾能依靠誰?”說完便抽泣著回頭看我跟承祥。那眼裡淚光漣漣,卻又藏著些許深意。
父皇此時也注意到我們,向我們無力的招了招手,“你們過來。”
我和承祥走到牀前跪下,父皇用有些渙散的眼神看著我們,好像在回憶著什麼,二十年過去,他又怎能想起那早已香消玉魂長埋土裡的靜貴妃?
父皇看著承祥,漸漸散發出一股帝王之勢,雖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卻仍然讓人倍感壓力。承祥也不躲不避,坦蕩的回視他。
“太傅的摺子和定國侯的摺子,朕都已看過。朕的江山要給守得住的人。”
承祥也不答話,靜靜的洗耳恭聽。
“你二皇兄是個可造之才。自古皇室子弟襲大統者只有一位,皇子也沒有什麼不同,也有當臣子的一天。承祁——讓朕有些寒心哪。”
父皇撥動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不動聲色的說著,繼而又看著承祥,眼神閃出厲光,“告訴朕,爾等何德何能?”
承祥勾起一抹笑意,擲地有聲的說,“兒臣不爲自己!不爲天下!只求能保我所護之人,許她一世太平!”
父皇深深的看著承祥,好像要看進他的骨血裡。他是否也看到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
良久,太監進來又添了一次龍涎香,只聽得那蒼老的聲音響起,“來人,擬旨!”
這一天,父皇發了三道聖旨,一道送去了琉翠宮怡貴妃的住處,一道八百里加急送出宮外給還在回朝路上的二皇子,一道則放入了錦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