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宭州王一行之后,宣于璟急不可待,想要回府去見他的洛兒。
沿途,他讓聞舉買了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就算把一條街的東西都掃回去,似乎還嫌不夠。
到了這一刻,他可算是明白了“甘為佳人摘星辰”的心態。只要洛兒說一句喜歡,他上天下地都不怕。
隨著一聲長長的“吁——”,馬車才停駐在王府門前,宣于璟就一躍而下。
前頭的聞舉才敲開府們,他等不及門房將門扉全開的緩慢,穿過半開的縫隙就過去了。
也不知為何,明明就是天天見面的人兒,卻讓他想念得緊。走入府中,自然也是先往采擷苑去的。
“洛兒!”還不到苑門口,他就玩笑著喊道,“本王回府了,你也不出來迎迎?沒禮數的丫頭,就不怕本王罰你?”
掛著漫溢的微笑踏入采擷苑的半圓拱門,宣于璟左右張望,沒有看見心中想念的小人兒,卻是聽得一聲繡茉的長呼!
“王爺——”繡茉將尾音拖得很長,一邊跑著,一邊到了宣于璟跟前,撲通一聲,跪下了。
“洛兒她怎么了?”宣于璟往內屋的方向看去,臉上的笑僵住了。不安的感覺頓時涌到了頂點!就好像上次,險些失去羽洛之時。
“喬姑娘她,她離開了……”繡茉說這,雙手呈上了一封信。那是羽洛留在房中的信。
勤王一把接過,單看著信封上“勤王爺敬啟”的隆重抬頭,就有不好的預感。在西疆的相似一刻,驟然映入腦中!
“為什么?這次又為了什么離開?”
一落千丈的心情,只一個眨眼就到了谷底。
宣于璟展信讀著,羽洛沒有說自己要去哪里,更沒有說明白為什么。只是一句保重,再加一句“珍惜身邊人”。
身邊人?
“嘩啦啦”幾聲,宣于璟用雙手把信紙揉成了團!
又是留書而別!
和在西疆時一摸一樣!
還說什么要他珍惜身邊人?
他就是她的身邊人,說走就走,她何曾珍惜過么?
宣于璟一肚子的怒火,瞥了一眼繡茉,也不叫她起身。只顧自走到了院中的石桌前。
又是“啪”地一聲,他把羽洛的書信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幻想著自己在夢中,昨日在游船上他還說過再也不會讓她離開……今天卻.....
不解與埋怨很快化成了力量,宣于璟用拳頭捶著石桌的表面,一下兩下,直到向下的半邊拳面滲出了血點,才不再繼續。
身后,比他晚到一步的聞舉,除了勸幾聲“王爺息怒”之外,連大氣都不敢出。
王爺給喬姑娘的吃食禮物等,也都被他悄悄地置于采擷苑外的門旁,又是手勢,又是眼神的,比劃了好一陣,才吩咐了院中的府丁要悄無聲息地把東西都撤走。
主子正在氣頭上,他怎么敢再拿這些小東西去戳人的眉頭?
話說回來,好端端的,喬姑娘怎么又離開了?這不是在耍弄王爺么?虧得王爺對她一心一意……
聞舉在心中為王爺抱了一萬個不平。只可惜,他心里的這些話,一句也傳不到喬姑娘耳里。
默默地,他只能守著主子,看著主子,為他心疼。
事實永遠是如此難料,前一刻還興高采烈的人,下一刻便哀如心死。
宣于璟環視一圈采擷苑,只對聞舉說了一句話:“把人找回來!”
說罷,他捏著那一團留書,連詢問繡茉詳細過程的心情都沒有,幾大跨步走出了采擷苑。
驟然間灰暗蒙塵的天色,還有那些好似諷刺般的甜美記憶,都令他心痛不已。
他要聞舉去找人,更多的想當面問個明白。為什么要離開他?為什么要在把自己交給他之后,又突然離開他?
現在想想,昨日,她主動要去游湖,主動與他在船上相擁,主動留他在采擷苑夜宿。
一切,似乎都是早計劃好的……
可這又是為什么呢?甜蜜之后的突別,大起大落,就是為了要讓他心痛的么?
出了采擷苑,宣于璟去的是雙芷閣。這是腦中的另一個念頭。羽洛的離開,一定與引文有關!
無論是那句“珍惜身邊人”也好,還是前幾日他親眼所見,洛兒與引文在雙芷閣說話也好,兩人之間的交流,也許比他想象地更多!
數日之前,引文還問過他關于洛兒名份之事,難道是為了這個?
行到雙芷閣外,宣于璟的雙眼竟有些泛紅。說不出是因為氣的,還是悲的。
為了名份,將洛兒趕走,這樣的事,引文做不出來么?
此問的答案,在宣于璟心中,是否定的。
也正因如此,一入雙芷閣,在見到王妃的瞬間,宣于璟就抓著她的肩頭質問:“上次就在這里,你與洛兒說了什么?她不甘為妾,所以,你就要趕她走么?”
突入其來的責備,讓引文先是一驚。她不懂作答,只是呆呆地望著王爺,問了一句:“什么?”
“什么?是本王問你,你都和洛兒說過些什么?”宣于璟越問,手中的力量越大,一直到引文吃痛為止。
這是第二次,看到王爺如此眼神。引文從他的話里好像明白了,喬姑娘離去的事實,可她無心思考,更無心辯解。
上一次,煙鵲害人在先,王爺不明其中,遷怒于她也就罷了,可這一次……
引文的心也同死灰一樣!
她不知道那喬姑娘到底和王爺說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喬姑娘為什么要離開。
她只知道,自己深愛之人眼中,根本就沒有她的位置,一丁點都沒有!
“那日在雙芷閣,引文醉了,記不起自己都說過什么了。”她冷冷地答了一句。事到如今,任何的自我辯解都是突然,她又何必再費力呢?
“醉了?你以為一句醉了,就可以解釋一切么?”宣于璟提高了音調,好似咆哮。
“不然呢?王爺還想聽我解釋什么?”同為哀莫大于心死之人,引文的悲忿是隱藏在平靜之下的。
硬生生地扳松了他的雙手,脫離鉗制,引文第一次對著勤王下逐客令。
“王爺,引文接下來還要去康寧宮請安,王爺若是問完了,就請便吧。”
“康寧宮?呵......好一個康寧宮!”宣于璟嗔笑一聲,忿忿地松開了雙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今西疆形勢大好,他在朝中辛苦經營數年,累計的實力也不容小覷!就連大司卿等人,也暗投在他勤王旗下。
萬事具備,只欠東風。
宮中藏有先王廢太子詔書一事,早就進入了宣于璟的謀劃當中。但凡他能將詔書到手,再配合西疆的動亂,聯合眾臣,掀起一場宮變,也未嘗不可一試。
到那時候,自己還需在看太后與引文的臉色么?
羽洛的出現,曾讓他一度忘卻自己的處境,甘愿放棄一切。
而情場的失意,似乎又喚起了他的雄心。
遠離雙芷閣的宣于璟,越走越快,步子越邁越大。
快速消失的身影,倒是縮短了引文的煎熬。
強忍住自己的哀傷,直到王爺的背影完全離開視線范圍,她才捂著胸口,淚如雨下……
——
——
公良府的后巷。夜。
宣于璟是第一次出現在這個地方。派往西疆的兵馬明早就將出城。臨行前,再會一會公良將軍是其一,其二,便是順帶著打聽羽洛的下落,就她所知,洛兒在沛都熟悉的人中,公良長顧算得頭一位了。
有老管家的燈籠開路,長顧從后門走出,與勤王會面。
后巷的一頭是一條死路,息了燭火,在月光下說話倒是個隱蔽的去處。
月色皎潔,卻不如日光明亮,正好掩蓋住宣于璟的愁容。
“明日就要出城了?”他一見長顧如此問道。
“是?!遍L顧答完,又謝了一句,“此番成行,還要多謝王爺?!彼x的正是他與蔣真之間的抉擇。想來想去,那日在朝上為他說話的人中,分量最重的就是大司卿。長顧不敢妄猜勤王與大司卿之間的聯系,只管謝了再說。
“將軍無需客套。西行一路,還望珍重。”宣于璟說罷,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不知將軍府上今日可有客來訪?”他問的是羽洛。
長顧一愣,先反問一句:“王爺指的是?”隨后才想到出現在鐵匠鋪的喬姑娘。
長顧的神色當即不自然起來。喬姑娘好似早料到他會與王爺見面,特意囑咐他不要透露自己的下落。
這當著人面說謊,實在不是他擅長的。
幸好,月色在遮掩宣于璟失落的同時,也掩飾了長顧的躲躲閃閃。
只聽他直覺反應下問一句“指的是”之后,宣于璟便不打算再問了。
倒是長顧,既是轉換話題,又是真心擔憂:“王爺,事到如今,長顧也就實話直說了,此去西疆艱險,王爺留在沛都恐怕更是生死難料,倒不如隨末將的隊伍一起走吧?”
宣于璟看著長顧,有種相熟恨晚的感覺,拍了拍長顧的肩,他拒絕了:“你軍中還有蔣真這個監軍看著,本王就不湊這趟熱鬧了。”
說完,還主動提了芮涵的事,“對了,關于芮涵,畢竟是本王的親妹妹,本王一定會不遺余力照顧她保護她的?!?
長顧聽罷,動容地拱手相謝,他沒有把自己要接長公主出沛都的計劃相告,只是不想讓王爺操心。
至于勤王,對于弟妹親人間的感情與義氣,從他對西岐王的態度就可看出,長顧從不懷疑。
黑燈瞎火中,兩人又就著出軍之事深聊幾句。
不敢久留的勤王說完了自己想說的,便打算離開。
長顧對著他的背影作揖。
可當他正打算從后門回府的時候,又突然一下猶豫,叫住了宣于璟:“王爺,等等……”
“將軍,還有何事?”宣于璟回頭。
“王爺,”長顧正色道,“這一次……萬一末將終得領兵他向,定會在沛都以外之地,為王爺的將來籌劃!”
言罷,公良長顧又是一揖,這一次,躬身至了九十度,很是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