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洛,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么?”宣于崇到底是敞開了心懷,問他想問的話,關切他想關切的人。
“好……都好。”羽洛答話時,有幾分隱隱的躲閃。宣于崇的懷抱,就像是親人間的溫暖,與那個人不同……
“容城的事,我還沒謝過你。”
“沒什么好謝的。舉手之勞罷了。”
“不……”宣于崇將羽洛摟得更緊了。一直以來,她是自己最想守護的人,可自己卻一直被她守護著……
“主子,主子!”就在廳堂中的氣氛最為融洽柔和的時候,小宇子急匆匆跑來傳話。
他話沒出口,就見主子正抱著喬姑娘,不顧不上吃驚,急忙識相地退出去了。
被小宇子這么一打擾,宣于崇不舍,可還是放開了羽洛。
“小宇子,出什么事了?”他重新帶起了面具,把小宇子叫了回來。
此時的羽洛說不上是羞澀還是尷尬,整了整衣服,是想離開的。“那個,你們說正事吧,我不打擾了。”
“等等。”宣于崇在她離座之前叫住了她。
“飯還沒吃完呢,不用急著走。”說罷,回頭看向小宇子,意思是叫他往下說。在宣于崇心里,他身邊的事,就沒有羽洛聽不得的。
“主子,是這樣的。”小宇子稟報道,“據前線的馬隊來報,有一大隊晟軍,在與郭項的幾支斥候隊交鋒后,沖破晟軍一方的防線,往封城的方向來了。不出幾日,便可達到城下。主子,咱們要不要出兵堵截?”
“晟軍,與郭項的手下交鋒?”宣于崇皺起了眉頭,疑惑得很,“這支晟軍共有多少人,將領是誰?”他問。
這頭小宇子剛要說話,羽洛卻突然出聲。
“公良大哥?是公良將軍么?”她轉頭看向小宇子。
與此同時,小宇子也剛說出“公良”二字。
異口同聲的不是巧合,羽洛的眸中閃著興奮的目光,一副知道內情的模樣。
在場的兩人都不禁看向了她。
甜甜地笑著,羽洛把腦袋轉回向宣于崇:“太好了。冰木頭,我正打算和你說這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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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后。沛都,柳府。
馬忠川喝了幾杯小酒,不請自來。
為了給郭初藍置辦嫁妝,朝廷又從戶部這里又剝下一層皮去。
先前軍餉和賑災銀的虧空還沒有填上,如今再雪上覆霜。
銀子不夠用,家不好當也就罷了。最令他無奈的是,早朝之后,王上還叫他從國庫往內府撥銀子!
說什么太后喜聞柑橘的香味,要多從沅州等生產柑橘的地方運送鮮果入都。
要知道今年沅州的洪災比往年嚴重許多,各式山果皆逢小年,正所謂金燦燦的柑橘堪比金錠,而太后只聞其香,不賞其味的消耗又……
一日數筐的新鮮柑橘,要從沅州源源不斷運上,晟宮內府的銀子顯然是不夠花了,宣于嶙就想著問戶部要錢。
這不等于冬日予冰,夏日送碳么?
馬忠川還不及抱怨戶部吃緊,宣于嶙就拿孝道堵著他。
末了,還加了一句,戶部的銀子不夠,從百姓這里多征一點就是了。如今大晟遭逢內亂,不正是舉國上下共體時艱、共同進退的時候么?
要說今日的王上還真是“不含糊”,當著馬忠川的面,就下了一道增稅令!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從戶部的銀錢緊缺開始,就因為馬忠川直言了幾句,舉國添稅。
民不聊生的日子近了,這本非馬忠川的本意。
可如此經過,他不是被架成“罪魁禍首”了么?誰讓他當不好戶部的家呢?
“哎——”馬忠川就是心里不痛快。踏入柳弛頡府內之后,還是一個勁兒嘆氣。
如今這些不滿,也就只能和大司卿大人吐吐了。
也巧,這幾日大司卿稱病未去上朝,他作為同僚,探望探望也屬應該。
馬忠川到府的時候,大司卿正包起一沓銀票,吩咐人送到內宮,給君王后身邊的莫姑姑送去。
不管柳君愿不愿意,宮中打點需要的銀子該花就絕不能省。彰兒不在了,她元后的位置也不在意了,可人在宮中一日,總得活下去吧。
柳大人這邊也是煩心事不斷。
后宮就是個母憑子貴的地方,沒了王長子,柳君這元后的地位形同虛設,有多少人盯著盼著她落馬,好取而代之。
王上對她的態度也一日不如一日。就拿前些日子給郭初藍籌備嫁禮的事來說,柳君除了金玉珠寶外,的確準備了一些姻緣符,開光物之類的佛器,不討喜歸不討喜,可總歸是心意吧。
當著禮部臣子,還有內府管事的面兒,王上連看都沒看,就把君王后的備禮用朱筆勾出了禮單之外!半點情面都不留!
此事,早傳的朝野盡知!
他柳弛頡的面子也就罷了,國丈的位置到了今時今日也不重要。可王上這般態度,豈不是向所有野心勃勃之人表明了立場?
一位不受寵的元后,身居后宮,隨時被人害了都不稀奇!
這才是柳弛頡最為擔心的。
備好了銀子,差人送入宮,柳大人也是一聲長息。
“哎——”的一聲,正對上了入府拜訪的馬大人。
兩人相覷一眼,原本都有各自的抱怨。可所有不滿,在一聲聲哀嘆之中,心照不宣。
馬忠川作揖入內,眼見柳弛頡雖顯疲累,卻看不出病態:“柳大人,您今日沒去上朝,聽說是病了……”
“坐吧。”柳弛頡先讓人看了座,這才搖著頭道,“在忠川你面前,我也沒什么好裝的,時機不好,找個理由不上朝罷了。”
“時機不好?”馬忠川猜想著也許與君王后的事有關,可不敢提,只能往勤王的方向找補,“是因為勤王爺離開沛都的事?”
“也有吧。”柳弛頡點點頭,雖然宣于璟離開得突然,可早在王爺要他幫著公良將軍拿到率軍西行的兵權時,他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了。
這幾日,朝廷忙著暗中拿人,他是出主意不好,不出主意也不好,進退兩難,索性就抱恙不去。
白天的時候,太后也不知怎么聽說了,以為柳弛頡是因為君王后的事,心里不痛快才找借口避朝,非但沒責怪,還派人來安慰了幾句……
也好,勤王往西邊去了,他這個大司卿的位置總還要維持一陣呢。
“也不知道勤王爺此番西行,是否順利?”馬忠川說。
“王爺既已動身,想必是有把握的。我們身在沛都,瞎擔心也于事無補。”柳弛頡說。
“那到也是。”馬忠川道,一想起近時逐漸了解到勤王的部署,依舊仍不住吃驚,“真沒想到,勤王爺手下,有內宮侍衛,有掖沛庭庭尹,就連京衛令的衛官都有,雖不是大官,可都是在關鍵時刻能派上用場之人,這還真是出人的意料啊!”
想當初,他還怕勤王是個光桿司令,比不過西岐王呢。
現在看來,在察人這一點上,自己是遠不及柳大人的。
“如今的朝局,只剩下表面太平而已。”柳大人不再往下接話,感嘆一句,隨手番起了桌上的一封紅柬。
馬大人眼尖,一下就看出柬帖上是王罕大人的字跡。
“柳大人,這是……?”他問。
柳弛頡隨即抬頭,沒有隱瞞的意思,把請柬往馬大人眼前一遞。
馬忠川飛快地瀏覽而過。又是一件出人意料之事。王罕大人四十五歲的壽辰,竟然在家中舉宴,還邀請了柳大人同去!
“這倒是稀奇了。”馬忠川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評價。說起朝中大司卿與博史令兩位大人,人們第一印象就是針尖對麥芒。朝上見面避無可避也就罷了,私底下是鮮有交集的。這次怎么會?
“柳大人,您打算去么?”馬忠川于是問。
只見柳弛頡微微搖了頭:“本官抱恙,連早朝都去不了,又怎能去人家的壽宴?再說了,這宴無好宴,還是不去為好。”
“宴無好宴?”馬大人接道。
“可不是嘛?王大人生性節儉,對鋪張過壽之事一向不屑。四十五的壽辰,非零非整的,會在府中設宴就已經奇怪了,請我柳弛頡去,豈非更怪?”
這幾點,馬忠川當然是同意的,要不然他也不會道一句“稀奇”了。
“柳大人,那您說,王大人整這一出,是為何?”
“為何?”柳弛頡看了馬忠川一眼,不答話,卻緩緩踱步到了廳堂門口,拿手指往西邊指了一下。
“柳大人的意思,是王大人要替西岐王作說客?”
眼看著柳弛頡稍稍勾起嘴角,輕點著頭又走回到座位邊,馬忠川立即會意。
看來,柳大人此時抱恙,就連王罕大人也以為是君王后失勢所致,想趁機過來拉攏人吶。
稍作思考,馬忠川不禁再問:“王罕大人若真心輔佐西岐王,大人您這次壽宴缺席,王大人下回就不會再試么?”
“再試?”柳大人又搖頭了,“王罕此人耿直不假,可也不乏精明。本官拒絕過一回,他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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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日,王罕府上,說是壽宴,也僅來了王齊勵等幾張熟面孔。
柳大人的賀禮是到了,可人沒到。
簡單吃喝之后,王罕對著先前在院中與齊勵兄排出六部局勢的棋盤,猶豫了一陣,抬起手,無奈地將代表大司卿的棋子挪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