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最近她時常會想到溯源。

從前，喜上心中從未有過這樣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喜上感到不安又惶恐。

喜上將自己的心事告訴了鳳凰，鳳凰卻只是一臉戲謔的摸著她的腦袋，告訴她“這些都是成長的煩惱，無須糾結，順其自然就好”！

喜上本以為日子就這樣淡淡的過下去了，一切歲月靜好。她一直聽從自己母親的安排，和鳳凰守著喜上酒樓，一直未曾離開過太行山脈。但是，喜上知道，鳳凰是想要離開喜上酒樓的，因為鳳凰更向往外面的世界，而鳳凰最終也得償所愿。

鳳凰一聲不響的離開了喜上酒樓，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喜上即是生氣，又是無奈。生氣于鳳凰不講義氣，丟下她一人便自己去逍遙快活了；無奈于鳳凰最終還是違背了母親臨終的囑咐，真的離開了太行山脈……

后來，溯源也不再來喜上酒樓飲酒了。來到喜上酒樓的客人們，偶爾也會談及溯源，說他在何處一戰成名，說他在何時受傷，許許多多的關于溯源的江湖傳聞，在溯源離開之后，全都集中來到了喜上的世界里！

閑來無事的時候，喜上喜歡翻閱鳳凰留下的話本還有鳳凰曾經編寫的戲文。事實上，喜上時常會想念鳳凰，她很想知道鳳凰在外面過的好不好。

然而，鳳凰卻從不向她傳一些所謂的家書。喜上只能從外面傳得火熱的戲文之中，揣測著鳳凰的近況。

最近最火熱的戲文，描摹了一個丑女的一生，她的驕傲與卑微，她的情懷與疼痛，讓喜上無一不為之動容。

而這則戲文卻是從萬水國最先火熱起來的，所以，喜上便推測出鳳凰是在萬水國境內逍遙快活的。來往喜上酒樓的過客們，偶爾也會談及溯源，而喜上掌握的關于溯源最新的消息便是溯源打傷了萬水國丹師工會的某個長老……

想到這里，喜上不由得苦澀一笑，她說所思念的人都在萬水國，而她卻是一人孤單的守著喜上酒樓，想到這里，喜上不由的罵了鳳凰一句“沒良心的”！

罵雖是罵了，到底還是抵不住心中對于鳳凰的想念。喜上不由自主的翻開鳳凰最新編寫的戲文——“東女傳”。

而東女轉之中描寫的丑女便是東女，即便喜上還未讀過東女轉，喜上也能猜測的出來，此次鳳凰所描寫的一定是一個讓人無限感動又充滿沉重悲愴的故事。

鳳凰的“東女轉”中的東女——一個被世人嫌棄的姑娘。是個“黑丑”的姑娘，不僅丑陋，還身有殘疾：“壑一鼻，跛一足”。著實生了一副讓人不喜的長相。

在鳳凰的故事里，東女的父親是一個讀書人。東女的母親在東女很小的時候便死去了。東女從小在這樣一個有點文化、卻又清貧的家庭中長大，讓東女深深自卑的同時，又浸潤了一份清高。東女知道自己丑陋殘疾，于是把“德”作為自己的追求，以此規范自己，也安慰自己。

可是，喜上卻知道，雖然圣人諄諄教誨了上千年，要世人“重德不重色”，可卻沒有多少人真的能夠做到。就算不往下看，喜上也能猜測的出來，東女的一生必定是艱難的！

喜上輕輕撫摸著“東女傳”的扉頁，時光靜謐流逝，一切顯得那么美好，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恍惚間，喜上甚至覺得鳳凰就坐在她的對面，像往常一樣和她細細的講述著心中的故事……

然而，這一切卻只是喜上的幻覺！鳳凰在萬水國浪蕩著呢，想到這里，喜上不滿的噘了噘嘴巴。最后還是忍不住打開鳳凰的“東女傳”。

因為東女長相丑陋，所以，東女長到二十五六歲，還是嫁不出去。最后只能嫁給一個年過四十、窮困潦倒的黃生做續弦。三年后東女生下一個兒子，然而黃生卻是個短命的，在東女生下兒子之后，便死去了。

看到這里，喜上不由得嘆了一句“可憐”。

喜上細細的琢磨著，想來，原本生活就很貧困的東女，失去的丈夫，定然更加舉步維艱。

果不其然，書中寫到東女向娘家求助，一次兩次卻也還好，可是久了親人們便頗不耐之。

喜上無奈的覺得，這里似乎也不能太責怪她的親人們，俗話說幫急不幫窮，東女的親人們本也不富裕，哪里經得起一個更窮困的東女的拖累？便是血緣至親，也讓人深感為難。

喜上看到這里更是覺得發愁，她覺得鳳凰如今的筆鋒越發刻薄了！從前都是寫一些才子佳人的不切實際的故事。

如今也不知道鳳凰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她所寫的戲文之中的女子從貌美如花，一個個變成了讓喜上頗為無奈的存在，諸如舉著殺豬刀追夫的張三娘，還有貌丑的東女之類的。

譬如貌丑的東女，因為貌丑殘疾，因為窮困孤苦，不僅被世人輕慢，連自己的親人都嫌棄，東女真是又悲傷又絕望。

喜上再也沒有看到過鳳凰描寫才子佳人的狗血戲文了，喜上從鳳凰的戲文之中明顯感受到鳳凰變了！

換句話說，那便是鳳凰的戲文再也沒有濃墨重彩的柔弱的女子了，在鳳凰的戲文里似乎那些柔弱的女子都成了世人口中的白蓮花一類的存在了！

而鳳凰如今的戲文之中，更多的是像東女一樣，內心驕傲的女子。

“東女傳”中，東女看到親人們神色不善，便憤而不返，回到破舊的家，不再乞求誰的憐憫，從此自己紡紗織布，帶著孩子艱難度日。織布機“札札”作響，稚子在旁載笑載言。辛苦忙碌中，她渾然忘記了人間的恩怨冷暖，只在意那不斷增多的紗布，那是她和孩子的一粥一飯，一衣一帽。寂寞的東女不知道，野百合也有春天，屬于她的春天正在向她走來。

東女的春天，邂逅了真誠的愛與欣賞。

喜上看到這里，歇息片刻，飲了一杯茶，心中多少有些安心下來，她以為鳳凰沒有變的向她想象的那般刻薄，總算是給內心堅強的東女一個不錯的結局。

然而，事實證明，喜上所想終究只是她的想法。

在鳳凰的戲文之中，東女的春天是一個叫“王生”的書生，是東女的同鄉。他家資富饒，為人也開闊豁達。兒子還在襁褓中，妻子就去世了，于是他急于續弦娶妻。然而媒人幾次上門提親，王生都對女方不滿意。

偶然一次，王生遇到了東女，被這個自尊自立的丑姑娘打動了，立刻請人去試探。不想卻碰了個釘子，東女說：“自己窮困不堪，嫁給王生后，便可以衣食無憂。這樣的條件，我怎么能不愿意呢？然而，我深知自己丑陋殘疾不如別人，唯有德行可以自慰。可如果再嫁，那就是失德的女人了，又怎么配得上王公子呢？”

王生聽到東女如此回答，更加欽佩欣賞東女了。于是，王生正式請媒人向東女的親人提親。東女的親人當然滿心歡喜，主動來到東女家，讓東女一定嫁給王生——這么好的姻緣，上哪去找啊？不料，東女還是不同意，態度無比堅決。

東女的親人沒法了，可又實在舍不得王生這么好的家世，提出愿意將自己的小女兒嫁給他。無奈孟生只喜歡東女，說什么也不肯娶東女的妹妹。

雖然鳳凰的筆下刻薄，但是喜上不由得敬佩王生的氣節，卻也可惜東女的死腦筋。

喜上不由得憤怒的拍了拍桌子，若是鳳凰此刻坐在她的對面，想來喜上一定會不依不饒的讓鳳凰改寫結局吧！

其實，從鳳凰的戲文之中，喜上明白東女這個可憐的女子，因為被世人輕慢嫌棄時，東女覺得悲傷絕望；而突然之間，有人如此真誠地欣賞她，愿意名正言順地迎娶她，這是命運給予這個丑姑娘的獎賞，可是她卻要執意拒絕！

喜上知道，不是東女對前夫感情深厚，也不是她是不相信王生的誠意。

王生對她的欣賞、愛慕，以及非她不娶的執念，讓她深深感動。這個從未被世人愛過的姑娘從內心感念這一份愛與欣賞，已經悄悄將王生引為知己，將一顆心給了他！然而，深藏在東女骨子里的自卑卻阻攔了她的腳步。

東女深知自己身體容顏配不上王生，而王生卻是看中的是她的品德，她也以此為驕傲。無奈，在東女認可的價值觀中，再嫁便是女人最重要的失德行為。

“德”是東女的驕傲，也是王生愛上她的原因，如果東女同意嫁給王生，豈不是再也沒有引以為傲的“德”了嗎！

東女不肯讓自己陷入這種悖論之中，執意不嫁。這是一份卑微，也是一份驕傲。她要與自己愛的人并肩站在一起，要的是心靈上的平等。

喜上默默的放下“東女傳”，無奈的笑了笑。雖然，鳳凰的筆下刻薄，但是，喜上覺得鳳凰又描寫了一個可憐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