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鶴鳴和兒子拿了東西正要出門,草跟跟頭頭地跑過來,大喊著:“娘,又來客人了!娘……”雲鶴鳴母子走往門口,一副擔架走進門樓。“雲先生!”韓二狗大聲喊著。“哎,韓先生!誰咋啦?”雲鶴鳴走上前。狗子不答話,指了指擔架,說:“您看!”雲鶴鳴走上前,吃了一驚:“趙先生!”
“雲先生,又麻煩您了!”趙富賓說話有些吃力。“擡客房去!”雲鶴鳴小聲說。“好的。”兩個戰士應著把擔架擡到客房。“濟遠,把東西放起來,看看趙先生究竟是咋回事。”雲鶴鳴把東西遞給兒子,轉身就往客房走,一扭臉看見鳳鳴,就問韓二狗:“你們還沒吃飯吧?”“哪顧上吃飯了。”二狗說。“鳳鳴,做點飯!”雲鶴鳴邊走邊大聲吩咐。“哎。”鳳鳴應著,就往廚房走。
趙富賓躺在牀上,雲鶴鳴走上前問:“趙先生,究竟咋回事啊?”“全怪我了!”趙富賓苦笑著,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韓二狗看趙司令說話太累,就接上司令的話往下說:“是這樣雲先生,軍統的袁主任袁禿子他岳母過生日,趙司令帶一個戲班子前去‘祝賀’。本來計劃是等袁禿子出來看戲的時候,臺上臺下的演員一起開槍,打死隨從,活捉袁禿子,然後談判,換出郭院長和白政委……”“哎呀,袁禿子遲遲不出來,我一著急,走神了,翻跟頭的時候,一失腳翻到了臺下……”趙富賓皺著眉頭,面現痛苦:“我這一摔不要緊,計劃全泡湯了!”“嗯,我知道了。”雲鶴鳴走上前,對兒子說,“濟遠,你來幫忙。”郭濟遠連忙上前。
鳳鳴做飯,花娘也過來幫忙。鳳鳴說:“花娘,我自己能行。”花娘不願意了:“行也不行!你都笨了,得注意,千萬不能累著了!”鳳鳴說:“不要緊。”“記住,不管是男是女,這都是一山最後一個孩子了,一定不能委屈了他。”花娘說著,坐到竈膛前燒火。“嗯。”鳳鳴感激地看花娘一眼,羞澀地低下頭往鍋裡放饃。
趙富賓摔傷了腰,兩節腰椎有些錯位,雲鶴鳴讓濟遠和狗子按住趙富賓兩肩,另兩個戰士拉住兩腿,牽,推,按,撫,連施數手,把錯位的關節正了過來,又在傷處敷藥揉了一會兒,拿膏藥貼了,說:“趙先生,起來吧!”趙富賓來時動彈不得,怎麼能突然就站起來,衆人齊瞪起眼睛看。
趙富賓慢慢地爬起身來。先生笑了,說:“太保守了趙先生,您的動作可以再快點兒!”像聽話的孩子一樣,趙富賓重趴在牀上,一翻身爬了起來。大家笑著,禁不住鼓掌。趙富賓伸手抓住雲先生的手說:“雲先生,你真是神仙一把抓呀!謝謝,謝謝!我敢說,今天你要是在演戲現場,我們就捉定了袁禿子!”
“哎,趙先生,我正要進城一趟,想見見巧巧他們!”雲鶴鳴說。趙富賓沉思了一下,說:“恐怕你見不成。”“爲啥?不是能探視嗎?”趙富賓搖搖頭,說:“他們都是軍統抓的。直屬南京,地方上管不著。郭院長和白政委被抓後,他們一直不聲張,社會上連知道都不知道……”雲鶴鳴說:“我要通過程司令他們呢?能不能……”“程司令?”趙富賓想了想,說,“他們不一個系統,並且還有矛盾。您可以試試看,最好能見上!”“趙先生,只要有一線機會,我就願意去試。郭先生不在了,我更想巧巧了……”雲鶴鳴說著紅了眼睛。“這樣,”趙富賓說過,示意他的部下出去,“雲先生,據我們的情報,郭院長押一個獄室,裡邊還有一個女囚,是省委一個領導的妻子。白政委押了另一個獄室,裡邊有兩個獄友,如果你打通關係,能悄悄的進去看他們,”趙富賓聲音低下來,“最好給他們帶去一枚鐵釘……”“鐵釘?”雲鶴鳴不解,“有用嗎?”“嗯!”趙富賓重重地點了點頭。“中吧!”雲鶴鳴輕輕點點頭。
郭家的雜貨鋪在後門,雖然正對著平樂鎮的大街,房子卻只有一大間。高大的貨架把房子隔成兩間,前邊的部分砌了櫃檯專賣東西,後邊的部分就是磚頭的住室了。驢駒上學後,和爹睡一個牀,晚上的燈光一半是賣東西,一半就歸驢駒唸書用了:
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磚頭喜歡聽兒子唸書。他坐在牀上,吸著旱菸,瞇了雙眼。孩子稚嫩的聲音令他陶醉。其實他不太懂書中的意思,只知道聲音一停那就是一段或者一課。
驢駒唸完了,又學著老師講課的樣子,給爹學嘴:“明亮的月光灑在牀前,就像是下了一地的白霜……”
“磚頭哥,磚頭哥還沒睡吧?”有人在外邊敲著門。磚頭聽聲音耳熟,趿拉著鞋開了門:“鮎魚,你咋閒了兄弟?快裡邊坐吧!”驢駒唸書的興趣正高,他不管大人說什麼,只管一個勁地往下講:“擡起頭看一看天上的明月,低下頭想起了我的故鄉。爹,咱的故鄉是不是大楊莊啊?”“行了行了別念了,該睡覺了!”磚頭說著,走到門口關上屋門。
屋子很小。磚頭說:“來來兄弟,裡邊坐牀吧!”鮎魚也不客氣,繞過櫃檯和貨架,就到了裡邊牀前。
驢駒興致正高:“爹,我再給你念一課吧?”“上幾年級?”鮎魚問。“一年級!”驢駒聲音清脆。“好好,睡覺吧!”磚頭把驢駒從凳子上一下子抱到牀上,“自己脫。”驢駒說:“爹,我要尿泡!”磚頭不耐煩地說:“去吧,尿門外!”
兩人扯幾句閒話,驢駒就睡著了。鮎魚看著磚頭,壓低聲音說:“磚頭哥,村裡要秘密地成立起農民協會,悄悄地把老百姓組織起來,跟國民黨反動派作堅決的鬥爭!”驢駒忽然翻身一腳蹬掉了被子。磚頭嚇了一跳,看著兒子禁不住笑了。他拉起開花的被子給兒子蓋好,激動地說:“我早就想起來鬥爭了,但我不知道鬥誰?鮎魚兄弟,今天聽你這一說,我一下子就有了方向!你放心,啥時候需要鬥爭,你給我言一聲就行了。時磚頭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鮎魚說:“這是絕密的、掉腦袋的事情啊磚頭哥,給誰也不能說啊!”“我給誰說?就這麼個孩子。我要起來鬥爭!”磚頭說著,從櫃子上拿下來一封果子,拆開,“鮎魚兄弟,給,吃!”“多少錢一封?”鮎魚說著就掏錢。“哎,”磚頭伸手擋住,“不是要革命、要鬥爭了嗎?一封果子算個啥?”鮎魚說:“噯,咱們革命隊伍有紀律,不拿羣衆一針一線呢,一定要給錢的!”
“紀律都恁嚴?櫃上的果子多的是,哪有數啊?”磚頭不理解。“果子沒數,我們心裡得有數!”鮎魚還是把兩個銅殼丟在錢笸籮裡。磚頭頗不理解:“都革命了,還這樣苛苦自己?”
從這天起平樂鎮的農民協會就算成立了。它不僅有了自己的協會,還有了第一任農會主席。有意思的是,農會成立的發動者和農民協會的第一任主席卻都不是平樂人。
在洛陽城內國民革命軍的司令部門口,雲鶴鳴和兒子分了手。“注意安全!”雲鶴鳴囑咐兒子。“知道。娘,您也注意!”濟遠給娘揮揮手。雲鶴鳴看著兒子消失在街道拐彎處,這才習慣性地整了整衣服,大步向司令部走去。雲鶴鳴小聲給站崗的衛兵說了句話,衛兵馬上抓起電話聯繫。
雲鶴鳴站著正等,一個小兵從院裡跑步過來,到了跟前,對雲鶴鳴啪地一個敬禮,說:“雲先生,請跟我來!”雲鶴鳴給站崗的士兵點點頭,跟著小兵往裡走去。
程太太已經發富,穿著淺藍色的帶花旗袍,看上去很有風韻。她走出家門接住雲鶴鳴,兩人挽了手走進客廳:“倒茶!”花朵似的一個女孩兒走出來,恭敬地給二人倒上茶。雙手捧起送給雲鶴鳴:“雲先生,您用茶!”雲鶴鳴接茶在手。小姑娘又說了:“雲先生,我認識您。”“你是?”雲鶴鳴仔細看著她。“我是黃窪的。俺爺專給人家挖窯洞……”“啊啊,我知道了。”雲鶴鳴問:“黃老先生有六個兒子,你爹是老幾?”小姑娘說:“老二。聽我爹說,有一年出了大事,一下子砸住了三個人……”雲鶴鳴問:“你今年多大了?”“十五。”雲鶴鳴笑了:“那時候還沒你呢!”“就是。”姑娘也笑了,說,“我七歲的時候砸住手了,就是您看的。”雲鶴鳴搖搖頭:“這就記不清了。你叫啥名字?”“水花。”“孩子不錯,挺勤快的。就是剛來不懂事,太愛說話!”程太太笑著說。水花一笑,說:“雲先生您坐,那我走了!”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說,“雲先生,需要幫忙您喊我!”“嗯。”雲鶴鳴點著頭禁不住笑起來。
就在雲鶴鳴走進親家的時候,五個軍人模樣的人來到了郭家:“雲鶴鳴在家嗎?”問話的是鬍子,在他的後邊緊跟著的,就是曾經在平樂鎮打過人的皇協軍小隊長呂二孬。綵鳳鳴從廚房走出來,說:“雲先生不在家。請問您是哪裡的客人?”
“不在家?到哪兒去了?”二孬不客氣地打量著綵鳳鳴。“嗯,你?”綵鳳鳴認出了來者,吃了一驚。“怎麼?認識?”鬍子威脅地問。綵鳳鳴連忙搖頭:“不認識,俺不認識!”“雲鶴鳴究竟到哪兒去了?”二孬又問。綵鳳鳴看他們來者不善,說:“一早就出去了,到哪兒她沒有說。”“哼,是嗎?”鬍子冷笑一聲,扭臉對中年男人說,“隊長,搜吧!”“一搜啥都有了!”二孬說。“那就對不起了!”中年男人一扭臉,大聲說,“搜查!”“哎哎,你們是哪裡人?”綵鳳鳴欲上前。“軍統的,閃開!”中年男人大喊。花娘也出來了,連忙護住綵鳳鳴。看著如狼似虎一羣人,綵鳳鳴禁不住咕噥:“咋辦呢花娘?”“磚頭!”花娘喊來了磚頭,“快點兒去找鶴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