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這些年讓你跟著張安世,倒也沒有白費陛下一番苦心。”霍光突然抬起手來示意身后的士兵停下,他看著霍嬗說道,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很快天就要亮了,既然如此就讓陛下再休息會吧!”霍光又抬頭看了看天空,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
“多謝叔叔體諒。”霍嬗將佩劍回鞘,緊張的氣氛一下消失,兩方人就這樣面對著相隔不過數丈。
張安世看到眼前的一切心中也長長的舒了口氣,而后快步轉身又回轉到殿內。
“老師,難道我們就在這等著?時間一長恐生變數?。 壁w陰華走近霍光,低聲在他耳旁說道,眼看再有一步她們這次行動就能成功了,可是一個最不可能阻擋他們的人,卻成了最后的障礙。
“無妨,陛下很快就會召見我們的。待會我帶皇長孫和司馬遷進去,你們其他的都在外面等著。”霍光無所謂的說道,當得知桑弘羊已經安撫了北軍大營后,霍光并不擔心長安城的其它勢力了。
清涼殿內張安世走近漢武帝,看著眼前這個已經有些恍惚的老人,這個曾經將帝國帶向輝煌的一代雄主,他沒有因為外面逼宮而顯得慌亂,只是在這個老人臉上確實出現了難以掩飾的疲憊。
“陛下,奉車都尉對安陽侯和皇長孫拔劍相向,他們說.......”張安世小聲的將外面發生的經過描述給漢武帝。
“哦?那就讓朕再睡會吧......”漢武帝一直瞇著眼睛,聽完張安世的話只是淡淡的回應了一句,而后便沒了動靜。片刻之后張安世竟然聽到微微的鼾聲響起,倒是很久未見皇帝睡得如此香沉了。
清涼殿外出現了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一幕,一場逼宮大戲在距離皇帝僅一墻之隔的地方停了下來。司馬遷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也是不斷盤算,這究竟算什么兵變逼宮?這種情況他又該如何寫進史記之中?
漫長而寂靜的等待終于還是在天邊出現第一縷光亮時結束了。長安城的權貴們一夜未眠,他們早已換上了一身盛裝,都在自己府邸中等待著最后的結果。未央宮通向外界的道路已經被完全封鎖,宮內的情況無法傳遞出來,但無數雙眼睛都遠遠的望著未央宮翹首以盼。
“陛下有旨,宣安陽侯霍光覲見!”清涼殿的門緩緩打開,張安世站在殿外朗聲喊道。
霍光聞言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清涼殿,而后將腰間佩劍解下,遞給了身旁的霍七。當張安世宣讀旨意的時候,霍嬗也擺手示意身后的禁衛撤去陣型,讓開了一條路。
“跟我進去見陛下吧?!睗h武帝的旨意中只有霍光一人,不過他還是對劉進和司馬遷說道,要帶兩人一起進去。
霍光帶著兩人走向清涼殿,這次霍嬗卻沒有因為多了兩個人而阻攔,當霍光走過霍嬗的時候,他還對著霍光躬身行禮,霍光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微微一側對他點了點頭。
清涼殿內漢武帝已經換上了一身盛裝,那些已經稀疏雪白的發絲也被打理的一絲不茍。此刻他正端坐在軟塌之上,身后用幾個靠枕墊著。
“臣霍光拜見陛下?!碧と肭鍥龅畹牡匕?,霍光便遠遠的對著漢武帝方向一躬身,口中如同十幾年前第一次見漢武帝那般喊著。
不過不同于十幾年前,那一次霍光一直低著頭等著漢武帝,而這一次他只是躬身一拜后,便又徑直邁開腳步繼續前行了。
“安陽侯回來了?”霍光行走之間,漢武帝蒼老的聲音從殿內帷幔之后傳出。聲音依舊威嚴卻已經無法掩飾那種垂老遲暮的氣息。
霍光繼續前行,直接越過垂下的帷幔,看到端坐在軟榻上的漢武帝,這才停下腳步,而后平淡的說了一句:“臣回來了?......”
“孫兒拜見祖父?!眲⑦M也跟在霍光身后,當他越過帷幔的時候卻是對漢武帝雙膝跪下,行了叩首之禮。不過他的口中沒有稱皇帝也沒有稱陛下,而是按照輩分直接稱呼漢武帝為祖父。
“草民司馬遷拜見皇帝陛下?!彼抉R遷落在最后,也對漢武帝躬身施了一禮。
“司馬遷?你也來了?你那篇檄文寫的不錯!”漢武帝聽到司馬遷的聲音,顯得有些意外,隨后又很隨意的贊賞了一句。
“陛下喜歡的話,不妨看看這篇文章,也是司馬遷所作。”霍光的聲音突然響起,同時他看向司馬遷,隨即司馬遷從衣袖中抽出一份卷起來的紙卷遞給了霍光。
霍光接過紙卷,直接朝漢武帝走去,走到距離漢武帝不過四五尺的地方才停了下來。張安世一直站在漢武帝身旁,緊張的看著霍光,也將好奇的目光落在了霍光手上。
“張安世讀給朕聽吧?!睗h武帝看著霍光,也不知他是懶得看,還是眼神不好了,直接吩咐張安世讀給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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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安世接過霍光手中的紙卷,將其徐徐打開,他自然也好奇這其中究竟寫的什么。在他看來應該是霍光等人事先擬好的詔書,是要讓漢武帝殺某些人,然后退位給皇長孫之類的話。不過當他看到文字開篇幾句話的時候,臉色卻變得無比精彩起來。
“念......”漢武帝見張安世半天不見動靜,又低聲開口說道。
張安世無奈的看了一眼霍光,而后低著頭念誦起來:“今天下不寧,前有太子皇后蒙冤受辱,后有蠻夷入寇,百姓流離失所......其罪當朕躬,弗敢自赦......”
“這是一份罪己詔......”張安世的聲音停下許久之后,漢武帝才悠悠的開口說了一句,好像還在回味著剛才文章中的內容。
“古來圣主皆有罪己詔出,陛下功比禹湯,區區罪己詔正可彰顯陛下圣明,值此大漢危急存亡之秋,陛下一紙罪己詔便可安撫天下,讓前線將士用命,使天下萬民同心?!被艄馍碥|微微前傾,語氣雖然恭敬,卻隱隱流露出一絲逼迫的味道。
“此詔也可,只是朕有一句話想問你,在你心中可曾有過反心?”漢武帝微微點了點頭,目光直視著霍光,他也是第一次與霍光如此近距離的對視,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偉大帝王,第一次被一個臣子目光逼視,而霍光也成了第一個敢如此與漢武帝對視的臣子。
“臣再給陛下看一樣東西,看完之后陛下便明白了。不知陛下尚能目視否?”霍光毫不為漢武帝的氣場所動,依舊鎮定從容,言語之間云淡風輕。
“自然尚可?!睗h武帝今天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笑容。
“司馬遷,把那冊關于陛下的呈上吧。”霍光再次叫到了司馬遷的名字,這次司馬遷從懷中取出一本貼身收藏的薄冊,雙手恭敬的遞到漢武帝眼前。
“今上本紀?”漢武帝看到司馬遷手中的薄薄書冊,封皮上四個字很顯眼,正是寫著今上本紀幾個字。
“給一個在位的帝王立傳......你們當真膽大妄為啊.....不過卻也有趣,不愧是安陽侯?。 睗h武帝明白《今上本紀》這幾個字的含義,他伸手接過司馬遷遞上的書冊,口中先是隱隱帶著怒意說道,不過隨后又帶著幾分贊許。
漢武帝默默地翻閱起這冊只有十幾頁的薄冊來,時間一點點過去,殿外得人早已心中焦急,而長安城的達官顯貴與平民百姓也是內心焦急。眼看太陽就要升起了,未央宮還一片平靜,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整個長安城在數百年的歷史中,第一次出現了這種詭異的一幕,太陽開始升起,照耀著雄偉恢弘的長安城,可整座城池如時間定格一般,處處門戶緊閉,街市行人全無。甚至連雞鳴狗吠之聲都消失不見了。
“很好.....很中肯.....朕會傳旨將此書置于石渠閣,待朕殯天后可刊印天下?!边^了一炷香的時間,漢武帝合上書冊,又愛不釋手的摸了摸手中的書冊,這才滿意的說道。
看到漢武帝的樣子,霍光突然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而后躬身對著漢武帝說道:“陛下覺得,若將今上二字改為孝武二字可好?”
霍光此話一出,漢武帝神色巨變,而一旁的張安世、劉進還有司馬遷也一臉驚恐。
“大膽.....”張安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老師不可.....”劉進也連忙開口,他們只是逼宮,可從未想過要漢武帝的性命。
霍光沒有理會幾人詫異的表情,依舊盯著漢武帝。而漢武帝也只是看著霍光,仿佛旁邊幾人都不存在一般。又過了幾個呼吸,漢武帝神色慢慢舒緩,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好...好一個孝武皇帝....這個謚號很好啊.....朕很喜歡。威強睿德.....漢武帝.....哈哈哈哈......霍光你不愧是最懂朕的人.....”漢武帝三個字第一次從劉徹的口中蹦出,誰也沒想到一個還在世的皇帝能說出自己死后的謚號。不過沒有想象中的憤怒,對于這個謚號劉徹表現的異常喜歡和滿意。
“說吧,你要哪些人的頭顱?”漢武帝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從霍光進入殿內到現在,他第一次露出了鄭重的神色。
шшш⊕ ttκǎ n⊕ C O 霍光聞言后退半步,而后躬身說道:“臣謝陛下體恤,臣勞師遠征而來,那些檄文上的人自然不能留,必須給梁王和天下人一個交代,另外為陛下煉丹的那些方士也一個不能留。”
清君側檄文上主要是劉屈氂蘇文等人的名字,大多是因為太子一案而獲得封賞的人,只有十余人。不過當霍光看到漢武帝軟塌旁擺放的丹藥時,又將方士全部加入了必殺之列。
“就是這些人?”漢武帝聽到霍光的回答有些意外。
“另外臣還要向陛下借兩顆人頭!”霍光的聲音比先前更小了。
“何人的?”漢武帝越發不解,他以為霍光是要殺他,可為何又是說要兩顆人頭?
“你們先出去?!被艄鉀]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劉進和司馬遷。
兩人有些不解和猶豫的看向了霍光,此刻連張安世這種心思沉穩之人也不由得心緒不了,一顆心猛烈的跳動著。
“你們都下去吧?!弊詈鬂h武帝又開口說了一句,卻是與霍光一樣的意思。
漢武帝開口后,無論是劉進司馬遷,還是張安世都躬身退了出去,整個清涼殿中便只余下霍光與漢武帝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