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如今衛右渠已盡得右北平之地,卻無法攻破廣成門戶,可見右北平太守衛山尚有抵御之力,只要廣成猶在,衛右渠便無法長驅直入,如今當務之急是派兵增援廣成。”桑弘羊出列奏道,這么大的敗仗漢朝確實很久沒有吃過了,既然已經大敗只有想辦法彌補,目前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廣成這座城池還在。
“現在哪里還有兵可調?”漢武帝想了片刻,有些頹廢的向朝臣問道。
“目前只有右扶風的九萬大軍可以調動了......”桑弘羊也很無奈的答道,他知道皇帝不想動安定這九萬大軍,可是除了這支軍隊,大漢真的很難再找出其他軍隊了。
原本長安宮室還有些禁衛駐軍,不過經過半年前衛太子之亂,這些軍隊要么戰死,要么事后被論罪問斬了。現在長安除了霍嬗所領的南軍幾千人負責拱衛皇帝外,就只有三輔都尉加起來的不到萬人了。
“那就傳旨貳師將軍......讓他發兵右北平吧.......”漢武帝不得不做出這個無奈的決定,相比于防范有可能出現的情況,眼下的困境更加不得不面對。
很快一份命令李廣利帶兵前往幽州的旨意被送出了未央宮。李廣利接到漢武帝的旨意便開始拔營準備前往右北平,可是當他的軍隊還沒有走出京畿之地的時候,一份來自上郡的軍情在大半夜送到了長安城。
未央宮的巨鐘沒有因為荀彘兵敗而敲響,不過當天夜里它還是響徹了長安城,聲音是那么刺耳,那么的讓人心頭沉重壓抑。
當漢武帝看到來自上郡的軍情時,眼前一黑險些一頭栽倒。眼見漢武帝要跌倒,霍嬗一個健步上前,將漢武帝身子扶住,而漢武帝手中的軍情已經從他手中滑落,飄然的落在了未央宮的地板上。
張安世上前兩步,俯身將軍情拾起。他還不知道上面的內容,拾起的機會他也好奇的瞟了一眼,張安世早就練就了一目十行的本事,這軍情內容不長,在拾起的過程中張安世已經基本看完了上面的內容。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當知道軍情的內容后,張安世這個向來穩重之人,雙手也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
“召集群臣宣室殿議事。”張安世的手還沒有遞到漢武帝跟前,已經緩過一口氣的漢武帝疲憊的說道。
宣室殿中已經無法用愁云慘淡來形容了,此刻的長安雖然是月朗星稀,但在所有朝臣和漢武帝的心中,那是疾風驟雨天塌地陷......
“上郡太守急報.....前將軍路博德率十萬大軍駐守五原。匈奴單于率部繞過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門防線奇襲西河郡。前將軍率部出五原回援西河,然此實為匈奴聲東擊西之計。前將軍未至河西郡,匈奴右賢王便率八萬大軍夜襲五原郡,是夜五原失守。匈奴單于烏維設伏兵于谷羅,前將軍鏖戰晝夜,匈奴右賢王率軍趕到,前后夾擊之下前將軍兵敗自殺。如今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門防線已破,匈奴二十萬大軍直逼膚施,長安以北已無險可守......”
張安世的聲音在宣室殿中回蕩,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門防線如同一個鎖鏈橫在大漢的北方前線,這里被建設了上百年,早已固若金湯。可沒人想到匈奴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只知道野蠻掠奪橫沖直撞的野蠻種族了,這個馬背上的民族也開始學習漢人的謀略和兵法了,而且還不是照搬使用,他們已經知道環環相扣的運用各種計策了。而路博德這個老將也折戟在了使用謀略的匈奴人手中。
上郡郡治膚施已經是長安以北的最后一道屏障了,在下去便是隸屬于司隸校尉部的河東郡了。
“這可如何是好?如今烽煙四起,朝廷已經無兵可用了.....”一些大臣兩股戰戰,說話已經有些不利索了。匈奴人越過了五原云中防線,連西河郡也淪陷了,可以說直逼長安也不為過。
“陛下,請立刻下旨讓貳師將軍所部北上膚施,長安門戶不可丟啊......”這次第一個開口的竟然是宗正劉安國這位大漢皇叔。
老宗正倒是真正的長壽之人,他比漢武帝年紀還大,現在一般已經不怎么上朝了,不過他的地位威信無論是在皇室還是朝廷都無人可及。
“陛下,老宗正之言有理啊.....右北平廣成猶在,尚有轉圜余地。可膚施一丟匈奴鐵騎便可直入京畿之地了。”桑弘羊也連忙出列附和。
“傳旨貳師將軍駐防膚施。另外諸位商議一下如何應對幽州與匈奴的攻勢吧!”漢武帝一只手扶在御榻之上,強撐著身體說道。他只來得及將調李廣利北上膚施的旨意說出來,后面該如何做直接丟給了朝臣。
“拿藥來.....”漢武帝一只手伸向身側的蘇文,壓低著聲音說道。不是他不想與群臣繼續商議,而是身體實在無法支撐了。
蘇文連忙向身后的內侍招了招手,而后一個精致的木匣遞到了蘇文手中。他小心翼翼的打開木匣,里面一顆殷紅如血只有蠶豆大小的丹藥靜靜的躺木匣中。
“陛下,藥來了.....”蘇文將木匣端到漢武帝面前,漢武帝迫不及待的用顫抖的手指夾起藥丸,艱難的放入嘴中。隨后他便閉上了眼睛,而后整個人靠在了御榻上,很快的漢武帝原本蒼白的臉上開始泛起一絲潮紅,臉上也浮現出病態的沉醉之色。
宣室殿中的朝臣都看到了這一幕,可是誰也不敢說什么。就連劉安國也只是皺了皺眉頭,作為一個已經過了古稀之年的老人,劉安國心里清楚,皇帝此舉就是飲鴆止渴,但是作為大漢臣子,作為宗室宿老和皇帝的叔叔,他只能任由皇帝如此下去,因為這個國家還需要這位皇帝。
漢武帝服下丹藥正在閉目恢復著,而殿下朝臣也開始相互商議起來。在面對這場數十年不曾遇到的帝國劫難時,這些久食俸祿,身居高位的大漢重臣終于體現出了他們的價值,一些不錯的提議也開始出現,而身為外朝領袖的丞相與御史大夫,正帶領著朝臣開始擬定一套完整的方案。
朝陽徐徐升起,一抹光輝撒入宣室殿的門縫。這時候許多人才意識到,這場朝議他們已經從午夜進行到了清晨。
“諸位愛卿可有良策?”漢武帝也在休息了兩個時辰后悠悠的醒來。
“啟稟陛下,臣等已經擬出一些方案,請陛下定奪。”左丞相劉屈氂作為名義上的外朝領袖,出列答道。
“速速道來。”漢武帝微微坐直了身子,強打起了精神。
劉屈氂清了清嗓子,而后對著漢武帝一拜說道:“臣等商議之后一致覺得,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兩件事。其一是盡快調集大軍北上開赴西河和馳援廣成,不過目前可調動的軍隊幾乎沒有了,臣等商議請皇帝下勤王詔,令天下各郡和勛貴世家自行募兵入長安勤王。待這些勤王之軍到達長安后,再由朝廷統一調度。”
漢武帝聽到勤王二字眉頭皺的緊緊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勤王二字說起來容易,可是一旦下了這個詔書,就等于向全天下宣告漢室已危在旦夕了。上一次大漢帝國出現如此嚴重的危機還是在景帝時期的七國之亂,可是那時候是內亂,而景帝還有周亞夫還有三十六位大將,還有他的好兄弟梁王劉武,所以即便是七國之亂時也沒有勤王詔。
現在是外敵入侵,而朝中也已無將可用,更無兵可派了。但是勤王詔漢武帝也不敢下,他不知道這道詔書下達之后,這個帝國最終會走向何方?
“勤王詔?那第二件事是什么?”漢武帝念叨了一句勤王詔三個字,卻沒有做出答復,而是詢問到了劉屈氂所謂的兩件緊要之事的第二件。
“第二件事便是......請陛下早立太子以固國本......”劉屈氂躬身一拜,這一句話他的聲音特別大,那太子二字久久的在宣室殿中回蕩著。
這次提議下勤王詔和立太子,都不是劉屈氂或者一兩個人的建議,而真的是絕大多數朝臣的意見。甚至相比于勤王詔,這些大漢朝臣更在意的還是后則。
“朕還沒有死......你們這是打算要另立新君了嗎?”漢武帝聲音有些陰沉,立太子早就有很多人提出過了,不過他一直壓了下來,他沒想到在此時這些朝臣將之擺在了臺面上,擺在了穩固國本的位置上來討論。
“陛下.....冊立太子是所有朝臣的意思,也是大漢百姓翹首以盼之事。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太子之位更不可空缺!”老宗正劉安國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他走到殿中對著漢武帝微微躬身,他的聲音雖然老邁,卻帶著特有的厚重氣息,隱隱間甚至有些壓服漢武帝的味道。
劉安國不僅是臣子,更是宗室的宿老,他的話不僅代表朝臣,也代表著整個宗室的態度。漢武帝雖然是一代雄主,但有些地方有些勢力是他也無法忽視的,比如劉安國所代表的皇族宗室。
“請陛下早立太子.......以固國本......”群臣再次躬身,聲音不約而同的響起,仿佛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戰線,為此他們可以一起對抗漢武帝。
這不是什么陰謀也不是陽謀,而是這個封建時代必然的結果。內憂外患皇帝年邁的時候,任何事情其實都沒有繼承人的問題大了。恐怕就算現在匈奴已經兵臨長安了,這些人恐怕大多數還要想著將太子人選確立了再御外敵。
看似荒唐可笑的行為,在這個時代卻是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