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說笑了,本單于一向是張開雙臂來歡迎朋友,只是你們初來乍到,總是要試探一下底細。”
步度根哈哈大笑起來,示意自己的衛士們收回戰刀,然后再度舉起酒碗,“來,再喝一碗接風酒。”
只是看他的臉色,總是有那么一絲絲的尷尬。
三名商販首領也是呵呵一笑,不再多說什么,專心用帶著酸澀味道的馬奶酒潤喉解乏。
三碗開場酒過后,步度根便詢問起了對方的姓名和來處,這三人也不矯情,坦然自報家門,為首那個姓馮名先,另外兩個是堂兄弟,一個叫魏大一個叫魏二,都是跟了馮先幾十年,有過命的交情。
這馮先本是并州游俠兒出身,在關中、中原各地都游歷過,也結識了不少關系。最近兩年因為年紀大了,想要落葉歸根,這才返回并州拉起了一支商隊,想要在洛陽和草原之間做點生意。
按照馮先自己的說法,他的路子很野,別說王公大臣,就是跟洛陽城里的天子也能說上兩句話,而且這商隊也不是他一個人的,而是有很多大人物投了錢,只不過將他推在面子上而已。
步度根大小也是個鮮卑單于,還頂著檀石槐后代的偌大名頭,雖說比不上他的祖父那樣兼具才能和本事,卻也不是三兩句大話便能唬住的,聽了馮先在那里高談闊論,他便打著解手的幌子出了大帳,前往商隊那里一探究竟。
馮先帶著魏氏兄弟在單于帳內飲酒,其余的人手也沒有閑著,他們解開厚實的篷布、卸下車廂木板,就地擺開貨物,向圍攏過來的鮮卑人兜售起來。
等到步度根出來查看的時候,他的族人已經把其中兩三輛大車里面的貨物搶購一空,這些貨物大多以實用為主,像鐵鍋、鹽巴、布匹等等,都是鮮卑人急需的生活必需品,并且品質還相當精良,即便是步度根這樣的身份和眼光,也很難挑出毛病。
看了幾眼,對對方的實力和誠意有了更深的了解,步度根當即命人前去宰牛殺羊,準備好好迎接來自南邊的貴客。
再次返回大帳,步度根的臉色也變得越發和煦,頻頻舉杯勸酒,酒到酣處,這位鮮卑單于甚至放下身段,按照中原人的習慣,跟馮先稱兄道弟起來。
之前被幾十把鋼刀指著,馮先臉上沒有絲毫驚惶之色,此時被人奉為上賓,他的臉色還是一樣從容如常。步度根將馮先的表現盡收眼底,心中篤定對方確實是見過大風浪的,不是尋常商販,話語也越發殷勤了。
“馮兄,除了鐵鍋和鹽巴布匹之外,你可還有其他的貨物?”又是滿飲了一碗美酒之后,步度根放下酒碗,裝作不在意地問道。
“我們這些生意人天南海北地跑,就是為了賺錢,不管買家想要什么,只要給得起價錢,我們就會想辦法弄來,如果價錢足夠高,我們把自己賣了都行。”馮先回答得自信滿滿。
“若是我說,需要大量的糧食和兵器,馮兄也能弄來嗎?”步度根繼續問道。
“兵器好說,就看單于愿意出什么價碼了,至于糧食嘛,大漢這些年戰亂不斷,糧食儲備不足,新皇登基以來,對這方面盯得很緊,怕是不好弄。”
馮先說得不急不緩,但步度根敏銳地發現,在自己文化的時候,此人端著酒碗的右手微微停頓了一下。
這說明對方是認真思索了的,而且有把握的敢應下,沒把握的也坦然說明,說明有路子,而且對自己的路子有比較清晰的認識。
是個可以長期打交道的。
“哈哈哈哈……”步度根心思既定,便不再疑神疑鬼,大笑著站起身來,熱絡地邀請三人出帳赴宴,“生意的事情不急,有的是時間來談,馮兄,二位魏兄,我們先去喝酒吃肉。”
秋高氣爽,正是牛羊肥美之時,豐富的草料轉化成了脂肪,使得羊肉鮮嫩異常,馮先也不小氣,吩咐手下打開一輛大車,從車廂中搬下許多美酒作為回禮。
漢人商隊帶來的美酒度數頗高,香氣濃郁,只是聞到酒香,圍坐在篝火旁的鮮卑貴族們就都伸直了脖子,眼睛也瞪得溜圓,紛紛放下了手中皮囊里的馬奶酒。
就連步度根也忍不住誘惑,喉嚨里發出一聲響亮的“咕咚”。
他是檀石槐的孫子,和連的親侄兒,之前也跟著去過沮陽,他的部族也參加過對幽州的貿易,過過幾年好日子,享受過不少的珍饈美味,自從分家以來,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艱難,往日的快活也隨風而去,然而,就在這一刻,聞到了熟悉的烈酒香味,步度根就覺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回來了,人生將翻開新的篇章。
“馮兄遠來是客,怎能如此破費,還是把這些好酒收起來,有兩三壇給他們解解饞也就夠了。”步度根強忍著心中的激動,故意板起臉說道。
“哎,單于這話可就不對了,我們初次登門拜訪,怎能不帶些見面禮?這一車的美酒和貴重貨物,本就是獻給單于的,現在既然搬出來了,那就是單于的東西,就是盡數分給,也是單于慷慨大方,與我沒有任何關系。”馮先擺了擺手,站起身來,豪氣干云地大聲喝道:“還不謝謝單于賜酒?”
眾鮮卑貴族這才如夢初醒,紛紛怪叫起來,對步度根極盡諂媚溢美之能事,一些與他親近的貴族索性圍著篝火且歌且舞,短短片刻,王帳周邊就變成了大型的歌頌晚會。
被人起哄到如此程度,步度根也不好再說什么,索性依照馮先所說,把一車好酒都分了下去。
聽著此起彼伏的歡呼和對自己的歌頌,步度根不禁有些飄飄然,望向馮先的目光也更加親熱。
能夠給自己帶來實惠,還能幫著自己籠絡人心爭面子,真是長生天派下來的貴人啊!
盛大的宴會接連舉辦了兩天,馮先一行帶來的貨物也被購買一空,在飲酒作樂的間隙,馮先與步度根還進行了友好的磋商,敲定了下一筆生意。
兩天后,在無數鮮卑人殷切的注視下,這支商隊重新啟程,帶著滿滿當當的皮毛和錢財,以及上千只牛羊,沿著來時的道路離開了。
為了表示誠意,步度根特意派了五百名親衛沿途護送,直到過了長城才與馮先等人依依惜別,戀戀不舍地向北折返而去。
“這步度根倒也是個知禮數的。”望著消失在遠處的塵煙,魏大忍不住咂了咂嘴,似乎是在回味前兩天的烤羊腿。
“內憂外困,有什么資格不講禮數?”馮先冷笑兩聲,不屑地說道:“一個落魄單于而已,若不是要對付匈奴人,他連坐在我面前勸酒的資格都沒有。”
“可我們要怎樣挑動鮮卑人和匈奴人打起來呢?”魏二開口問道。
“急不得,慢慢來,我們先回雁門,把這邊的情況匯報給牽子經,讓他去想壞點子。”馮先答道。
“也對,我們這些粗人只管打打殺殺,去胡人那里騙酒喝就好了。”魏大嘿嘿一笑。
“蠢材,你喝的酒都是我們帶去的。”魏二當即懟了一句,引得魏大對他怒目而視,然后兩人就重新展開已經延續了二十多年的罵戰。
聽著兩個老兄弟斗嘴,馮先只是充耳不聞,思索起了下一步的計劃。
他,呂布,四十歲,人生正翻開了新的篇章,接下來,他要驅逐胡虜,建立不朽的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