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人入眠。
這也是高句麗歷史上,最為慘痛的一夜。
熊熊烈火毀滅了王宮、毀滅了國內城,同時也毀滅了高句麗的根基。
雖然仇都和部族軍設下了層層包圍,雖然他們放起大火封住了軍營出口,但身處絕境之中,王室軍的士卒們發動了決死沖擊。
他們用一切可以找到的水源浸濕自己,藉以抵擋烈焰和高溫。
他們爆發出遠超平時的力量,推著木車,硬生生撞塌了圍墻。
他們胡亂撿起武器,殺上街頭,勢若瘋狂地展開了反擊。
無處不在的熊熊烈焰、四處哭喊奔走的人群,手執雪亮兵刃的敵人……
地獄般的場景,吞噬了王室軍的理智,他們見人便殺,見人便砍,至于對方到底是百姓還是叛軍,他們已經不再考慮。
殺!
殺!
殺!
飛濺的鮮血不僅讓王室軍變得瘋狂了,在這殘酷暴虐的情緒支配下,一心復仇的部族軍也越發戰意高漲,連仇都都只顧著拼命廝殺,忘記了自己定下的,殺了伯固之后就出城遠遁的計劃。
數萬高句麗人就這樣變成了野獸,在國內城的各個角落展開了不死不休的混戰,烈火和殺戮使這座城池徹底變成了人間地獄。
直到天色將亮,殘余的高句麗人才從混亂中清醒過來,而此時的國內城,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尸體橫七豎八、層層疊疊地堆滿了每一個角落,尚未燃盡的木頭已成為焦炭,還在散發著裊裊青煙,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還有肉類被燒透而散發出來的焦糊味道。
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遍布城中每一個角落,令人幾欲作嘔,卻又避無可避。
怎么會是這樣?
為什么會是這樣?
仇都喘著粗氣,雙手拄著刀柄,借以支撐自己的身體,他已經整整一天沒有休息,在此期間還經歷了兩場惡戰。
無論是身體上的疲憊,還是族人被屠戮一空的絕望情緒,都讓仇都覺得難以支持,他環顧著四周有如煉獄一般的慘景,無盡的悲傷突然涌上心頭,只想痛哭一場。
但現在還不是可以哭的時候,更不是可以停下腳步的時候,更大的危機還在城外虎視眈眈。
仇都心中想著,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和血污,發出嘶啞的聲音,“跟我走,出城,回我們自己的土地上去。”
“可是弟兄們已經精疲力盡,實在是走不了了。”仇都的心腹們都圍攏在他身邊,這些人同樣在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是聽到仇都口中說出的話,這些人都要崩潰了。
“城外還有幾萬漢軍,他們歇息了一夜,隨時都可能進入城中,將我們一網打盡。是跟我走,還是留在這里等死,你們自己選。”仇都費力地站起身來,咬著牙,挺直了酸痛不已的脊梁,邁著沉重的腳步向城北走去,北方是他的部族領地,只要回到那里就安全了。
片刻的遲疑之后,終于有人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跟上了仇都的腳步。
漸漸的,在求生欲望的驅使之下,更多的人爬了起來,仇都的隊伍從涓涓細流,變成了一支洪流。
一路奔流向北。
數千名高句麗士卒幾乎人人帶傷,他們相互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走出北邊城門。
此時此刻,誰是王族,誰是五大部族,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都是高句麗人。
所有的仇恨都已經消失在昨夜的廝殺中,消失在毀滅一切的烈火之中,他們現在已經沒有了戰斗的愿望,更沒有了戰斗的力氣。
唯一盤旋在他們腦海中的念頭,就是如何活下去。
但是,不久之后,和國內城的同胞一樣,這些高句麗最后的戰士也遭遇了滅亡的命運。
他們遭遇了扶余獵手的襲擊。
在這場戰爭之中,尉仇臺親自挑選出來的扶余獵手們居功至偉,他們的戰斗和功績貫穿始終。
這些扶余獵手先是擔任了大軍的先遣隊,掃清了沿途的阻礙,并且成功實現戰場屏蔽,使高句麗人事先根本沒有得到任何預警。
隨后在國內城外,扶余獵手們和高句麗獵手展開了連番廝殺,從中斬獲不少人頭。
在關羽改變策略之后,他們追蹤五大部族派出求援的信使,潛伏在這些部族的領地附近,趁著青壯全部馳援國內城的時機,對他們的領地展開了洗劫。
對高句麗人的最后一擊也是由他們發起,那一支被漢軍俘虜又釋放,掀起了腥風血雨的部族軍殘部在逃出國內城,潛入山林之后,還沒有來得及喘息,就遭遇了這些扶余獵手的伏擊,全部喪命在茂密的森林之中。
“高句麗這就算是滅亡了吧。”在班師回國的路上,尉仇臺看著歡欣鼓舞的聯軍將士,再看看他們在這次戰爭中俘虜的高句麗婦孺,不禁自言自語起來。
隨著這場戰爭緩緩落下帷幕,曾經強盛百年,在長白山稱王稱霸的高句麗徹底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甚至他們的王都——國內城在數年內也不可能有其他部落占據了。
生活在長白山里的野獸數量極其眾多,并且嗅覺靈敏,在聯軍撤離之后,它們會循著血的氣味前來飽餐,這個冬季的國內城將會變成野獸們的樂園。
回想起班師那天,大群烏鴉盤旋在國內城上方,甚至要將天空都遮住的壯觀場景,尉仇臺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能夠在數百年時間里,始終和大漢保持友好關系,歷代扶余國君真是太英明了。
能夠依附上這棵大樹,即便不再是一國之君又有何妨?
聯軍再次來到了會師的山谷口,雙方依依惜別,各回各家。
雖然尉仇臺迫切地希望劉備履行約定,允許扶余人整體向南遷徙,融入漢人群體共同生活,但是扶余國內有二十萬人口,如此浩大的遷徙行動,絕對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做到的。
按照劉備的指示,扶余人的軍隊將會先回歸本國,做好搬家的準備,等到來年開春之后,他們再分批次南遷到玄菟郡。
尉仇臺身為一國之君,知道數十萬百姓的衣食住行需要海量資源,根本不是輕易可以解決的問題,所以他忍住了對中原的迫切向往,回國去做南遷的準備了。
“俺老張想喝酒,俺老張想吃肉。”張飛騎在馬背上哼哼唧唧,“裴元紹那小子可算是撈著了,他岳父家的豬肉又香又肥,一寸厚的肥膘,咬上一口滿嘴流油。”
“快了,再有幾天我們就回去了,到時候讓你吃個夠。”大軍凱旋而歸,身為主將的關羽也是心情大好,和張飛樂呵呵地說笑起來。
按照遼東領導層的戰前預測,這一次征伐高句麗不會很順利,能夠將他們痛揍一頓,讓遼東周邊安全得到幾年的保障,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伯固父子絞盡腦汁設下計謀,意圖借漢軍的手來鏟除異己,結果死在自己的設計之下,順便葬送了高句麗百年國運。
機關算盡反送了性命,關羽想到這里,也是不由得搖了搖頭輕嘆一聲。
“人口、糧食、鋼鐵,這就是一個勢力的支柱,只要這三個支柱比別人強,比別人粗,這個勢力就比別人強,若是再有優秀的將領和訓練有素的士卒,必定能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這句話曾被劉備反復在遼東的會議上說起過,此時又在關羽腦中浮現出來,他終于能夠體會到自己兄長不停地招募流民,為他們提供房屋農田、優質工具,并且不停東奔西走,去開辟新的生產基地的原因了。
發展才是硬道理。
過去的遼東被高句麗人侵擾了百年之久,卻只能自保,根本無法徹底鏟除這個禍患。
如今還是同樣的土地,同樣的對手,戰爭的結果完全不同。
短短一年時間,遼東擁有了十倍于過去的人口數量,數十倍于過去的糧食產量,百倍于過去的鋼鐵產量,在雄厚經濟實力的支持下,他們輕而易舉地組織起了數量龐大、裝備精良、并且訓練有素的軍隊,以摧枯拉朽的姿態橫掃了這個長白山的霸主,徹底消除了遼東將重心轉向中原的后顧之憂。
等到玄莵和樂浪兩郡也發展起來,達到遼東郡的發展水平,再消化掉扶余的人口,那時整個遼東地區和劉備都將一飛沖天,成為大漢王朝在北方最為強大的力量。
關羽想得入神,心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可是一陣猥瑣的笑聲忽然傳入耳中,打斷了他的聯翩浮想。
“誰啊?”關羽惱怒之下抬眼望去,只見前方幾匹駿馬正在并肩而行,以張飛和太史慈為首的一群脫單青年,又在湊在一起交流新婚心得。
“上次華佗先生對俺說要節制,還說俺眼圈發黑,是腎虛的征兆。”張飛咧著嘴,口沫橫飛地說道:“俺就納了悶了,天生的一張鍋底臉,他是怎么看出來俺眼圈發黑的?”
旁邊的人聽了張飛這話,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太史慈笑了一陣之后正色說道:“華佗先生說我虛得厲害,不但開了幾副調理的藥,還讓我多吃羊肉,說羊肉對男人有奇效。”
“好用嗎?”徐榮都四十來歲了,原本是不愿意參與這種小青年之間的話題的,可是聽太史慈這么一說,他不禁伸過頭,迫切地詢問起來。
“你這老東西,一把年紀了還不知羞。”張飛眼睛一瞪。
徐榮不甘示弱,圓睜雙眼瞪了回去,“這種事還分年齡?有本事你到四十歲就當和尚去。”
這群人正討論得如火如荼,突然耳邊一聲怒吼,把他們嚇了一跳。
“身為領軍之將,居然如此不知羞恥,都回自己的隊伍去!”關羽怒目圓睜,指著這群沒羞沒臊的家伙就是一頓臭罵。
等到身邊恢復了平靜,關羽摸著下頜已經略有規模的胡須瞇起了眼睛。
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找華佗去開上幾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