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好好一直以爲自己在宋家的存在痕跡是很淺很淺的,淺到那種只要她拿著個小皮箱走就立刻找不到她的存在痕跡。可此時收起來才發現她完全想錯了,她的生活痕跡已經點點滴滴的完全滲入了宋家,才一個多月,卻像住了很久很久。
比如洗手間的牙刷和杯子,傭人特意換給她粉色的,上面印有可愛的卡通人物頭像,她得帶走;
比如她腳上穿的一雙拖鞋,也是傭人特意給她買的,鞋頭處有一個可愛的公仔,程薇薇鐵定不會穿,她得帶走;
比如茶幾上宋澤上次送她的生日禮物,那幢精緻的小別墅她必須帶走;
比如主臥的櫃子上,有幾個做工拙劣的小裝飾品,是小朋友送她,她覺得可愛特意擺出來,她得帶走……
比如正當江好好打開衣櫃收拾衣服,一眼就發現衣櫃的角落裡放了一個袋子,鼓鼓的。
而那袋,是宋澤買的母嬰用品,上段時間他每次回家都會順幾樣玩具幾件孕婦裝回來,久而久之便多了。後來出了意外,她自然也沒有刻意去問過那些東西的下落,現在一看,想必是他怕她難受,所以特意扔進櫃子藏了起來。
趁著現在閒,江好好把那大袋子拿出來,坐在牀上開始一件件的翻出來。
有搖搖鼓,有奶嘴,有洗澡用的小鴨子,用孕婦穿的寬大睡裙,那尺碼大得江好好失笑,想必宋澤肯定覺得她懷孕以後就一定暴胖,所以買的是最最大碼。
她把睡裙握在手裡,柔軟的棉質感摸起來異常舒服,可笑著笑著,卻突然有一滴眼淚直接砸到了睡裙上面,材料良好的睡裙立刻把她的眼淚吸了進去,她驚得連忙把東西全部塞回到袋子裡,擡起手背抹了抹眼睛。
她到底怎麼了,最近好像特別矯情,動不動就哭。
這裡蹭一下那裡蹭一下,轉眼已經到了下午三點,中途她進廚房煮了碗麪吃,剩下的時間幾乎都處於神遊狀態。
她在想宋澤給她買的這些母嬰用品要不要帶走,她在想她用過的東西要不要扔掉,她在想草坪上她種的幾盆花怎麼處理,以及最重要的是,小花要不要帶走,宋奶奶這麼喜歡小花,要是一次性全部都走光會不會讓奶奶的難過加倍?
想著,江好好決定把選擇權利交給小花,她站在客廳中央喊了一聲:“小花。”
小花聞訊立刻從樓梯上跑了下來,江好好將它一把抱起:“小花,我現在要搬家了,你願意跟我走嗎。”意識到貓根本不可能會聽得懂,而且她自言自語就像個神經病一樣,江好好轉而把小花放下:“算了,等會如果我在走出草坪之前你跟上我的話,我就帶你一起走。”
黃昏到了,江好好沒辦法再磨蹭,要是萬一等會傭人回來她就走不了,便拖著箱子離開,箱子上面搭著一個環保袋,裡面裝著那幢小別墅。
剩下那些帶不走的,她全用一個垃圾袋裝起來,放在門口指定放垃圾的地方。
關上門,把鑰匙放到信箱裡,走出別墅,江好好回頭看了一眼,兩層的小別墅黃昏下染上一層光,典雅,精緻,一如來時那樣。
她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喵嗚一聲從身後傳來,從遠而近,她低頭,發現是小花跟上了她,她笑。
小花的眼神倒是有些埋怨,彷彿在說老子只不過多吃了兩條魚乾,沒想到有人竟然差點就走了。
……
江好好出到市區第一件事就是找住的地方,她打算這兩天先住酒店,然後再看著辦。
只是很可惜,很多家酒店看見她帶著貓都委婉的表示寵物不能入內,無論江好好怎麼擔保小花很乖也不行。
天色已經晚,換了幾家酒店問都只是相同的結果,江好好又累又餓,無奈之極的她轉身繼續拖著箱子牽著小花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彩色的霓虹燈下,每個人都腳步匆匆的趕往屬於自己的地方,這一瞬,江好好深深的體會到一種無家可歸的感覺。
她路過一個花圃,覺得累了直接坐下,右手牽著小花系在脖子上的繩子,摸出,撥出那個平常一直不敢打的電話。
是個外國的電話號碼,平常的她不敢任性,可今晚她真的想有人說說話。
撥通後,江好好耐心的等著接通。
“喂。”一道清婉的女聲從裡面傳出。
“……媽。”在這無家可歸的夜晚,聽到令她心安的聲音,江好好嗓音不自覺的一顫,涌上了哭腔,她快速低頭的擡手擋在脣前,暗自咬了咬下脣。
“發生什麼事了?”電話裡溫婉的女聲涌上一絲緊張。
“沒有啊,就是想你了。”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的擔心,也帶著一如既往的警惕,警惕得連她的名字也不喊,江好好突然任性了:“媽,你叫一聲我的名字吧。”
“傻孩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女聲不肯鬆口。
“妹妹呢。”江好好跳開話題。
說到這個,女聲倒顯得有些煩惱,嘆了口氣:“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還夜不歸宿,我真的好怕她天天在夜場玩會遇上熟人,你們倆長得一模一樣,被人發現怎麼辦。”
江好好沉默,她和妹妹不一樣,以前她只想宅在家裡哪裡也不去,可妹妹總想著能不回家就絕不會回家。
“還是你好,天天就在家哪也不去,懂得陪媽媽,就像養了只小樹懶一樣,走得再遠也只是到對面的小河。”女聲夾帶著回憶的緬懷,後又帶著幾分認真和感慨:“就算你說沒事,可媽媽知道你不高興。不這,當初是你自己選擇要去京城的,你看,你成功的讓所有人接納你不懷疑你,媽媽一直覺得你很厲害,敢爲了自己喜歡的人而作出這麼勇敢的決定。所以,並沒有什麼可以打倒你,是吧。”
母親的聲音始終如同汪洋,如同天空一樣,清楚她所有又接納她包容她所有,江好好眼底瞬間涌上水霧,小花見狀,立刻乖乖的伏在江好好腳邊,再也不四處張望母貓了。
她覺得母親實在是太溫柔了。
在接到電話第一時間不是埋怨她爲什麼要亂打電話,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而是給她鼓勵給她安慰。
江好好這段時間,真的很缺乏這些。
“我沒那麼厲害。幼稚裡的一個小朋友因爲我的關係死了,我前幾天流了產,現在薇薇回來,我帶著貓所有的酒店都不肯讓我住……”江好好停頓了一下,興許是積壓的話太多太多了,平常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現在難得可以打通電話,她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在釋放負能量。
電話那邊的人一直沉默,始終靜靜聆聽,知道她還有尚未說完的話。
江好好繼續開口,聲音有著哭腔聽起來就像是嘟噥一樣,她彎腰摸了摸小花的腦袋,帶著一絲恣意的小任性,只能在母親露出顯露的任性:“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我是我,我有點難過。”
宋澤以及所有人一直都以爲她是妹妹,她知道自己不能任性矯情,可有時候啊,當有些小情緒跑出來,她真希望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他的面前,起碼丟掉別人的身份,用她自己的身份存在著。
“媽媽讓你受委屈了。”女聲的聲音帶著抱歉。
“不委屈。”江好好開聲,坐直了身子,她能理解母親的,以前不能理解,可自從懷孕之後她就能理解了。
沒有任何母親捨得將自己的孩子交給別人,就算說是交換也罷。
可大企業不要女兒,所以在得知自己懷孕之後,母親就起了一層心思,畢竟懷孕這個事誰說得準一定是男孩?萬一懷的是女孩對面的後果是什麼,母親早已通透。
遂找個藉口說要去國外養胎,大家同意。
雖然母親沒有多提,但江好好還是從隻言片語裡得知,她和妹妹能夠存活下來完全是靠的欺騙,母親數個月前都瞞著所有人說自己懷的是男孩,數個月之後才坦白,那時候已經沒辦法打掉了。
江好好甚至可以想得到那個迫切得到兒子的男人有多崩潰以及生氣。
而母親這坦白還只坦白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就是母親沒有向任何人說她懷的是雙胞胎。
後來當她們七歲的時候,雖然過去很久了,但江好好依稀記得有一天母親很神秘很緊張的讓她躲起來,還叮囑她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說話不能出來,她那時透過一條縫,看見妹妹被穿著西服類似保鏢的兩個男人給接走。
直到妹妹走了很久以後,母親才讓她出去。
她一出去,母親就哭了。
她那時才知道,原來大企業派人來接她們回去,而母親不肯跟著回去,找個藉口繼續留在當地,只把妹妹送走。母親說與其回去假裝和自己的親生女兒陌路,倒不如留在這裡陪自己的女兒一起長成。
妹妹剛走的那幾天,她經常看見母親坐在妹妹的房間裡發呆,嘆氣,哭泣。
她那時候又小又笨,除了遞給紙巾遞杯水,什麼也做不了。
後來的後來的她才知道,原來那大企業,是宋氏。
她還聽聞,那會宋父不知道去哪裡找了個小男孩,和她同齡,並對外聲稱這就是自己從國外接回家的孩子。之後的一切,除了偶爾聽妹妹打電話回來彙報,其它的江好好都不清楚了。
陰差陽錯陽奉陰違,總之這中間發生了數件事後,才導致現在出現的是她。
這樣一想,好像她還挺幸運的。
當初妹妹想方設法的寄了幾張照片給她們,當她第一眼看到那個站在妹妹身邊的男孩,頂著一頭亂髮,身上的小學校服穿得歪歪曲曲,紅領巾斜斜繫著,站姿亦是,彷彿渾身上下都沒有一點正經的樣子,她隔著照片都能知道他鐵定是個熊孩子。
可陽光下的他,卻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潔白的牙齒全露了出來,有點像她在網上看到那張路飛的圖片。
可路飛是動漫人物,眼前這個男孩,卻是真真實實的存在著。
莫名其妙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心像被釘了一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