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第二輪“一窩蜂”的裝填發射,安南軍的戰象軍陣終于徹底崩潰,不管馭手如何竭力操控,耐不住劇烈疼痛的戰象都開始本能地掉頭,遠離那些能夠將它們重傷甚至殺死的武器。
戰象這一調頭不要緊,可就苦了正在竭力沖鋒的安南人了。
安南人眼見著前方那密集的戰象軍陣中突然露出大片空白,而后便是無數龐然巨物從其中竄出,以令人膽寒的姿態回頭向自己撲來——他們立即做出了最明智的反應,轉身往回跑!
但戰爭已經打響。
明軍在第二輪攻勢時就付出了傷亡,如今又怎么會放任敵人逃脫?
更何況,對手還是這些讓人惡心的安南猴子!
在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之下,沒有人會愿意錯過。
于是,戰場上很快出現了一副驚奇的畫卷:一群高大威猛的戰象,追擊著、踐踏著己方軍隊,另外一支如同赤紅色浪潮般的軍隊,則在戰象后面跟著追趕。
在雙方追逐的同時,戰場上的局勢已然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明軍炮兵指揮官柳升立刻命令所有炮兵全速齊發,進行飽和式延伸射擊!
伴隨著“轟隆”的爆炸聲和火光升騰而起,整個戰場仿佛都被照亮了半邊天。
明軍的炮兵們為了快速射擊,直接下意識地加大了裝藥量,雖說在戰斗中多少有點兒不符合操作條例,但此刻戰況危急,哪怕再嚴格的規定也沒人顧得上了,所有炮兵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在敵人逃出射程之前,盡可能多地傾瀉炮火!
在明軍炮兵這樣強度的攻擊之下,安南軍雪崩般逃離戰場的行動遲緩了許多,而后方的明軍士兵趁亂推進到了戰場邊緣。
接下來,就該輪到騎兵了。
汝南郡王朱有爋同樣毫不猶豫地下達了進攻命令。
隨著號角吹響,戰場上頓時熱鬧非凡,各式各樣的戰馬從北方繞過來,奔馳在正面戰場上,踏得泥土飛濺,煙塵滾滾。
明軍騎兵的這些戰馬皆是海運過來的,雖然數量不多,但跟安南軍騎兵的戰馬相比,可謂是高大威猛、速度迅捷,奔騰起來宛若雷霆萬鈞!
在戰斗中,重騎兵居中,輕騎兵兩翼展開,混雜在一處,形成一股令人震撼的洪流。
“殺啊!!!”
在呼喝與怒吼中,明軍騎兵騎著足足高對手一頭的戰馬,朝著對手狂奔而去。
當一千余重騎兵和兩千余輕騎兵匯聚在一起集群沖鋒的時候,這股力量簡直恐怖。
在這一瞬間,戰場上的氣氛陡然凝固了,連風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唯有耳邊傳來的那一聲聲低沉的嘶鳴,才證明這里確實在發生著無比激烈的戰斗,也確實有一部分明軍騎兵已經鑿穿了敵陣。
明軍步卒們同樣奮勇向前,試圖噶下更多的腦袋,要知道,安南老鄉的腦袋不能借,可這都是嘎嘎的軍功啊!
潘麻休見到自己麾下的軍隊死傷慘重,忍不住心疼。
“將軍,我們撤退吧,別管大部隊了,再不跑的話,我們就跑不掉了!”一位副將建議道。
“那你先撤!”
潘麻休沒好氣道。
那副將立刻拔腿就跑,根本顧不得其他了。
“廢物!”
潘麻休見狀不由咒罵道。
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選擇率親衛撤退。
“追殺!”
明軍騎兵見到敵軍潰敗,紛紛追了出去,不愿放過一個敵人!
很快,明軍就追著安南軍的尾巴追到了膠水河畔北岸廣闊的平原上。
“兄弟們,殺呀!殺光安南蠻夷!”
明軍將士興致勃勃地沖在前頭,雖然他們追的太靠前,敵人的數量比自己還多,但是明軍卻是沒有絲毫懼意。
明軍騎兵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斬盡殺絕,不留活口。
潘麻休見到敵軍竟然窮追不舍,頓時怒不可遏,下令道:
“快給我傳令給右邊的阮勇,讓他們趕過來支援!”
潘麻休知道,如果不派出騎兵阻隔絞殺,明軍就會一直纏著他們明軍的騎兵足夠兇猛,安南軍根本不敢應付,生怕被纏上,因此潘麻休只能夠派出一部分騎兵權當壁虎斷尾。
但隨后,確定了敵軍主將在往這個方向逃竄,讓潘麻休最懼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大量的明軍騎兵,就像是發現了肥羊的狼群一樣聚攏了過來。
“不好,危險了!”阮勇見狀臉色劇變道。
阮勇是潘麻休麾下的偏將,武藝超凡,擅長騎射,曾經多次救援潘麻休脫離危境,這次依然是他保護著潘麻休撤離戰場。
“快!保護將軍撤退!”阮勇急聲喝道。
這些騎兵都是他親自訓練出來的,對他忠心耿耿,他同樣不希望這些人犧牲在這里。
“阮將軍,我們掩護您!”
“我留下來殿后!”
這些騎兵紛紛自發地做出決定,想要讓阮勇離開。
阮勇聞言搖了搖頭,說道:“你們都是好樣的。”
說完后,阮勇拿著長矛,策馬轉身殺入戰場中。
阮勇揮舞著長矛與明軍騎兵激戰著,將幾名明軍刺下馬匹。
但阮勇也被明軍騎兵刺傷,他咬牙撐住,繼續廝殺,企圖吸引住明軍的注意力,讓其他人順利離開。
雙方陷入了激烈的爭斗中,不過阮勇卻是感覺到有點吃力了。
明軍騎兵的戰術水平非常高,而且人數越來越多,阮勇等人只是依靠著一時血勇,在勉強抗衡著。
正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臣”,在安南軍潰退的過程中,也不是沒有人試圖挽回這場大敗。
不遠處的白象城里,就有一股被潘麻休安排在這里的生力軍,試圖出城阻止頹勢,擋住明軍的進攻。
被明軍攆兔子一樣追逐的安南軍,依靠著白象城的阻隔,也有一部分人開始逐漸止住了潰退的姿態。
其實打到這個份上,很多忠于胡氏父子的安南國將領也知道,他們沒有任何選擇了。
一支大約有五千人的安南軍隊,發起了絕望的沖鋒。
他們不斷地吶喊,試圖用自己的生命喚醒那些陷入崩潰的同胞;他們揮動長槍,用銳利的槍尖捅刺敵人的胸膛,用鋒刃斬破敵人堅硬厚重的甲胄;他們咬牙切齒,發誓要把這幫入侵自己國土的兇殘敵人撕碎!
可是在這場持續時間相當長的戰斗中,明軍剩下的一萬人,也都度過了河流支援到了戰場,此消彼長之下,注定他們最后的反撲,也不過是飛蛾赴火般的殉道罷了。
在這樣慘烈的廝殺中,敵人的和自己的鮮血不斷噴涌出來,染紅了地面,亦染紅了明軍身上的鎧甲,將他們包裹成了一座座英武的血色雕塑。
安南軍的戰象都已經損毀殆盡,而自成系統的安南騎兵們,也選擇了撤離戰場保存實力。
此時此刻,戰場上只剩下了依舊有著數萬人之眾的步兵,他們只能依靠雙腿作為移動的工具,借著白象城里同袍的搏命,他們頭也不回地向著膠水北岸的東方和北方逃散。
可是他們又能逃跑到哪里去呢?
然而事實上,安南人的反撲,注定是失敗的,畢竟在整場戰役中,他們都并沒有能夠真正占據優勢——他們缺乏火器,也缺乏甲胄,不管是遠距離的對射還是近距離的肉搏中,安南人根本找不到太多能夠傷害到敵人的機會,只能依仗自身的人數來解決問題。
可明軍通過這一仗,再次告訴了他們,在絕對的戰斗和軍事科技輾軋面前,人數優勢,并不是什么優勢,反而成了增加戰場組織難度的累贅更何況,現在戰場上的這支孤軍,早已沒有了人數優勢。
鮮血在戰場上蔓延,戰斗接近了尾聲,安南人的尸體已經堆積如山,而他們留在戰場上的同袍們則越來越少,僅存的守衛白象城的安南士兵,臉上浮現出悲哀和迷惘的神情。
又過了半個時辰,正面戰場的戰斗,終于徹底結束了。
一部分騎兵前去追逐安南人潰逃的將領,而大部分明軍,則開始了打掃戰場。
經此一戰,南線的安南軍主力被徹底擊潰,安南之戰的勝利,已經無可爭議地屬于大明。
可戰爭并不總是充滿榮耀的,哪怕是普遍有著戰爭經歷的明軍,此時面對這場戰爭,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某些理所當然的情緒和行為。
有人在這片充斥著血腥味的草場上站立了一段時間,而后緩緩跪倒在地。
他們的盾牌已經不再完好,他們的長矛早已彎曲折斷,他們的戰旗在空中飄蕩,他們的很多從小在衛所里生活、成長的兄弟再也回不來了。
年紀還小的衛所兵看著死去的鄉親、兄弟,他不敢慶祝,身軀顫抖著,喉嚨里發出嗚咽般的悲泣。
這種情緒很快感染了更多的人,這些曾在戰場上浴血殺敵的漢子嚎啕大哭,哭得像孩子這是勝利的淚水,也是悲痛的淚水。
戰斗還在繼續,戰斗并沒有因為誰的哭泣而停歇。
……
潘麻休坐在馬背上,他的身上沾滿了鮮血,但他仍舊沒有感受到絲毫疲憊,只覺得渾身上下冷的徹骨,他握著腰間的佩刀,注視著戰場上的廝殺。
騎兵之間的戰斗還在繼續,一部分不聽從他調遣的騎兵向北逃走了,而他則在衛隊的保護下,向東方的膠水城撤退,一路上他手下的安南士兵還在頑強抵抗。
而殺死了阮勇后,明軍騎兵則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緊緊地咬在后面,緊追著逃竄的敵人不肯放松,沿途不停地收割著生命,形成了單方面的屠戮。
在數次突襲和分散追擊后,確認了潘麻休的蹤跡,明軍最后派出了一支小隊向他們發起突襲,那是一隊輕騎兵,數量大概有三四百人左右。
安南國這邊的人數則只剩下數十人了,不過天無絕人之路,
“將軍,你快走!”
“別管我們了,我們留下來斷后!”
在留下了所有親衛斷后以后,潘麻休艱難地逃到了膠水城下。
“放下吊籃!讓我上去!”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城門口的城墻上立即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影,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吊籃,而是冰冷的弓矢。
潘麻休駭得亡魂大冒,然而城頭已然放箭,密密麻麻的箭矢頓時把他插成了刺猬。
天長路都統王汝舟看著不斷吐血,卻還想努力掙扎爬起來逃走的潘麻休,手一揮,小門里涌出一隊騎兵,不由分說地用套馬繩把他拖曳在馬后,又捆上了四肢,幾匹馬向著不同方向,隨后奮力拉扯著繩子。
“噗嗤……”
很快,潘麻休勒得發紫的脖頸處噴灑出鮮血,身首異處!
當明軍抵達膠水城下時,安南天長路都統、少保王汝舟白衣負荊來降,儼然是個深通漢文化的人物。
李景隆自是有一番姿態,又讓《明報》編輯兼記者裴文麗寫了一篇報道寄回國內不提。
隨后便是戰后諸事,譬如處置俘虜、救治傷兵、接收地方等等。
隨著膠水城陷落以及整個天長路易主的消息傳開,瞬間震撼了安南國所有的人。
事實上,誰都知道,膠水是東都升龍府在南線的最后一道防線,而天長路(奉化府)一旦丟失,登陸明軍的兵鋒將直指空虛無比的升龍府!
最關鍵的是,現在胡氏父子猶如甕中之鱉,南北兩線遭到了同時夾擊,根本連跑的地方都沒有!
李景隆的清化登陸,隨著這一戰的結束,可謂是震驚天下,讓世人第一次認識到,原來海岸線從來都不是安全的邊界,而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成為新的登陸場的地方!
尤其是安南國百姓們,他們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一座又一座城池,開始以病毒蔓延的姿態迅速倒戈易幟,同時各路反胡豪杰趁亂蜂擁而起,占山為王。
一時間,整個安南都亂套了,可謂是水淺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很多土司都選擇了反抗胡氏父子的統治,試圖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權力,也有不少百姓,選擇投靠明軍,成為了仆從軍的忠誠戰士。
短短幾日時間,招降納叛的明軍,兵鋒就已經抵達了升龍府境內,東都以南八十里,這里的城池主動投降,而自然成為了明軍主力駐扎的地方,不僅如此,明軍還在城內找到了大量未被拿走的糧草物資。
看到這一幕,負責協調后勤的徐膺緒笑容燦爛,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
要知道這可是升龍府南部最富庶的城池啊,里面儲存的糧食,就算帶著一堆俘虜兵,也足夠大軍吃三四個月的。
一旁的柳升問道:“徐僉事,咱們什么時候進攻升龍府?”
徐膺緒沉吟了剎那,然后說道:“現在戰局很好,國公的意思是盡快進攻,但我建議他稍微緩一緩,升龍府畢竟是安南東都,城池堅固,城里也有一兩萬人,如果內部不出問題,堅守城池我們是很難攻克的,畢竟我軍看似聲勢浩大,可主力只有三萬人,其余的幾萬人都是降兵和歸順者組成的仆從軍,這些人的戰斗力和忠心都很成問題.跟著打打順風仗或許沒問題,但一旦受挫,恐怕就會起貳心。”
“也有道理,但現在最怕的就是北線胡元澄麾下的安南軍隊回援,畢竟紙面上還有二十萬呢。”柳升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西平侯和新城侯也不是吃素的,富良江防線一旦胡元澄主動放棄或者抽調兵力回援,便可強行渡江富良江防線太過綿長,沒有足夠的人手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徐膺緒頓了頓復又說道:“最關鍵的是,現在不是光論打仗的事情了。”
柳升這時候還年輕,一門心思弄炮,他還不懂那么多戰場以外的東西。
李景隆畢竟是大軍主帥,自己一手策劃的登陸行動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成功,甚至足以作為經典案例載入史冊,那么在即將結束的滅國之功前,他要不要考慮給手下的大批將領分點湯河?
總不能所有功勞都是登陸部隊的,東西兩路大軍十幾萬人在富良江白白耗了兩個月徒勞無功吧?畢竟跟著登陸的,只有鄭和的遠洋水師和
至于胡元澄掉頭,會不會奇襲南線的明軍,從而逆轉戰局,這種可能性太低了,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北線的安南軍作為填線部隊,守著“馬奇諾防線”打陣地戰還行,要是真敢抽調幾萬人甚至十萬人跟明軍野戰或者攻明軍的城,那明軍得給它開開眼,看看什么叫世界第一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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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龍府,皇宮。
胡季犛剛走到殿外,便是聽到了小兒子胡漢蒼的咆哮。
“王汝舟,竟然敢背叛朕,罪該萬死!”胡漢蒼氣急敗壞道。
安南國的少保雖然沒什么含金量,但畢竟是“三孤”之一,像是“三公”“三孤”這種級別的官職,無論在哪朝哪代,都得是位高權重的老臣才能獲得,而安南國的其他“三公”“三孤”已經被胡氏父子都噶了,碩果僅存的這個叛投大明,無疑是在狠狠地抽打胡氏父子的臉。
武夢原則是勸解道:“陛下息怒,如今明軍雖然勢大,但畢竟不得人心,而都城堅固,若是能號召西部山里的土司們勤王,明軍自然可不戰而退,到時候一切尚有可為。”
“哼!”
胡漢蒼冷哼道:“這些土司心懷叵測,朕怎么能相信他們?”
“現在確實不應輕信別人。”
胡季犛推開了宮殿的門,他的神色也有些陰沉,如果說三江宣撫使陳恭肅的叛投還是他有意為之,是為了為竊探明軍情報做鋪墊,那么天長路都統、少保王汝舟的叛投,則是讓他大為光火了。
王汝舟從陳朝開始,一直是他的堅定支持者,兩人相識多年,在文學上也非常投緣,經常詩文唱和,正因如此胡季犛才始終沒有動王汝舟。
但如今卻沒想到,正如蒙元時期高明的《琵琶記》里那句“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一樣,他這般對待王汝舟,換來的卻是血淋漓的背叛。
王汝舟作為安南國重量級的高官和手握一路實權的地方大員,他的叛投所帶來的影響無疑是極為惡劣的,大量的安南國地方官員因此開始成批投降明軍。
“潘麻休這家伙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胡漢蒼依舊在罵罵咧咧。
抱怨顯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胡季犛開始在殿中背著手踱步思考。
“要不我們還是趕緊從密道離開吧,否則等到南邊的縣城全部失守,到時候我們就難以幸免了。”胡漢蒼猶豫再三道。
胡季犛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離開容易,他們現在就可以走,可問題是,離開以后走去哪?
去北面找大兒子衛王胡元澄嗎?沒了升龍府這些核心統治區域提供的人力物力,富良江防線就是一個空殼,都不用明軍打,自己吃完了存糧就會崩掉,最后還是會被一舉圍殲,不過是多顛沛、拖延幾天罷了。
東面,是無垠大海;西面,是茫茫群山。
安南很大,但他們已經無處可去。
大海走不通,鉆深山老林,那些山里的土人們一定會興高采烈地把他們綁起來獻給明軍。
胡季犛早就預料到明軍的戰斗力比安南軍強,南線的戰事或許會不太順利,可是他沒想到明軍竟然如此兇狠殘暴,一路橫掃將安南國五分之二的土地給奪了。
而且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明軍強渡膠水,在野戰以絕對劣勢兵力,打崩了擁有戰象軍陣的六萬安南軍。
現在東都兵力已經徹底空虛,若是不離開,待到李景隆兵臨城下,他們作為《戰犯名單》上所謂的“頭號戰犯”,一定是跑不了的。
正在這時,又有一名侍從手持軍報飛奔而來稟告道:“啟稟陛下,明軍攻勢猛烈晝夜不停,防線危在旦夕,衛王請求增援。”
“怎么會這樣?”
胡漢蒼臉色發黑道。
他本以為富良江防線能夠穩住,還算是一條退路,可如今看來,哪還有什么退路可言,到哪都是死路一條。
而且說實話,胡元澄在北線苦苦支撐了這么久,已經很不容易了,為了布置防御、調配人力物力資源,頭發都花白了大半,整體戰局的頹勢實在不是他能徹底左右的。
可又能怪誰呢?潘麻休嗎?人家已經殉國了。
“陛下,現在怎么辦?”
胡漢蒼思索剎那,看了看父親,咬牙說道:“立即召集大臣前來議事。”
“遵旨!”
很快,群臣便來殿中商討對策。
“陛下,明軍馬上兵臨城下,天朝有禮樂之道,定不肯多造殺戮我們不如早降?”有大臣請求道。
“對呀,我們現在已經無法再向明朝軍隊進行反擊了。”另外幾位大臣附和道。
只能說,失敗主義謀士永不缺席。
“不行!我們大虞尚有雄兵二十萬,人口數百萬,豈可輕易投降?這一仗我們才剛剛開始!”也有人反駁道。
事實上胡漢蒼也對大明充滿了憤恨。
他本來皇帝當得好好地,大明非要來以莫須有的罪名征伐他,如今即將成為大虞的亡國之君,又如何不讓他憤恨?
因為他認為這都是因為大明造成的,導致他現在無法享受榮華富貴,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馬上要搭上了。
他對大明有著濃濃的仇恨,不肯屈服。
“陛下,如今情況緊急,臣覺得投降并沒有什么,畢竟大明的實力太雄厚了,憑借我們是無法對抗的。”
“陛下,李景隆這五星上將是個厲害角色,臣覺得,咱們不宜繼續與明朝作戰。”
眾大臣完全不看胡漢蒼的臉色,紛紛諫言。
“混賬,朕堂堂大虞皇帝,怎么可以輕言投降?”
胡漢蒼面紅耳赤道:
“明人殺我大虞軍隊,辱我大虞黎庶,朕必須要報仇!我大虞誓與明軍血拼到底!”
眾大臣沉默了片刻,然后紛紛表態,有的贊同投降的觀點,認為投降或許是唯一的選擇,有的認為投降只是手段,明朝實力強勁,不可硬撼,可以效仿高句麗詐降大隋那般拖延時間,如此才是小國反敗為勝的不二法門。
但是胡漢蒼顯然都不同意:“不論誰說什么,朕都不會改變主意的。”
眾大臣苦笑不已。
“陛下,臣愿意前往地方募兵勤王!”一名文官站出來說道。
安南國大臣聽罷,頓時驚愕。
但隨即,他們就紛紛回過神來。
“臣亦如此!”
看著這些打算打著“募兵勤王”的旗號開溜的大臣,胡季犛哪還不知道他們心中的小算盤怎么打的?當即冷冷地瞪著這些人,瞬間便沒人再敢出聲了。
“陛下,臣愿隨陛下死守升龍城!”
武夢原深吸口氣,跪倒在地,請求說道。
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已經毀掉了,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所以,他不惜賠上性命,也要給自己留個“忠”。
“陛下,臣等請求留下守衛國都!”
其他大臣見狀,紛紛說道。
顯然這些大臣害怕胡季犛臨死前把他們也帶走,這時候開始表忠心了。
“好!好!好!”
胡漢蒼見到這幕,頓時淚流滿面,說道:
“諸君如此忠誠,朕心中感動不已,諸君盡管放心,朕絕對不會讓諸君白白丟了性命。”
朝議自是無疾而終,大臣們回家卻紛紛寫信托關系,送給南邊已經投降明軍的安南官員們以示忠誠。
只能說,皇帝覺得“諸臣誤我”這種事情哪個時代都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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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升龍城東南。
三萬明軍加上飛速膨脹到四萬規模的仆從軍,此時正在往安南國的都城推進,準備占領整個安南,將胡氏父子徹底趕盡殺絕。
顯然,李景隆不打算等待北線的軍隊了,而是為了避免夜長夢多,直接攻陷升龍府,讓北線的軍隊負責在富良江牽制胡元澄所部。
“國公,敵人已經在城中設置好砲車,還有弩炮,我們貿然進攻的話恐怕會有損失,仆從軍不見得能賣命,我軍的大炮也無法轟開城墻。”柳升焦慮說道。
“無妨。”
李景隆淡定道:“安南國剩余的軍事力量已經不堪一擊,我們不用畏懼。”
騎著戰馬的李景隆走在最前面,身披赤金色明光鎧,威風凜凜。
他看著遠處升龍城那高聳的城墻,嘴角勾勒出一抹譏諷的笑容,說道:“安南國的士兵真以為他們躲藏在里面,憑借著城墻、弩炮、砲車就可以阻擋住我們?”
“國公,末將認為還是不要冒險,畢竟我們還要提防北線的安南軍突然撤回來,若是胡元澄策劃好,在夜間大舉撤退,打一個時間差,很容易回援如果我們分散兵力,很有可能會被偷襲。”
一旁,謹慎的參謀長徐膺緒出于自己的職責,還是在大功告成之前提醒道。
“嗯,徐僉事所言極是。”
李景隆微微點頭,隨后說道:“不過升龍城已經成了甕中捉鱉,他們逃不掉的。”
“傳令,全軍前進開始圍城。”
“諾!”
大軍浩浩蕩蕩向著安南國都城開拔而去。
城頭上。
“敵人終究還是來了。”胡漢蒼的臉色陰晴不定。
“陛下,敵人的目標是我們都城,想必很快就會進攻,您務必待在宮中,城墻危險,這里千萬不能再來了。”文臣們勸說道。
“不行!”
胡漢蒼卻拒絕了,出乎眾人意料,他毅然決然說道:
“朕乃是大虞皇帝,豈能龜縮在王宮之中,朕要出去迎戰,哪怕戰死沙場,也要守護朕的江山。”
也不知道是在眾人面前裝腔作勢用來鼓舞守軍士氣,還是這個暴躁且沒什么腦子的皇帝,真的要以鮮血來捍衛自己的江山。
“陛下,這恐怕不妥。”
眾臣搖頭說道:“您乃萬金之軀,若是受傷了可就麻煩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不可有任何閃失。”
“朕已經決定了,爾等不需多言!”
胡漢蒼態度堅定無比說道:
“傳我詔令,命令三位皇子立即披甲,登上城墻,一同守護都城。”
幾位皇子雖然年紀尚幼,但是卻頗得胡季犛這個太上皇的寵愛,這時候胡漢蒼下了這個命令,顯然是真的要與城共存亡了,卻是真的讓人高看了他一眼。
“陛下,陛下!敵人已經開始列陣準備進攻了。”
“好!”
胡漢蒼當即下令:“所有人準備戰斗!”
他一臉凝重,眼眸中透露出一股決絕的神色,仿佛赴死般,絲毫沒有畏懼!
而此時原本作為使者的胖瘦頭陀朱勸、張,其中嘴沒那么臭的朱勸被胡季犛偷偷放了出去跟李景隆談條件,此時也回來了。
在皇宮里。
“又見面了。”
朱勸淡淡說道:“伱不該違抗大明皇帝陛下的旨意,妄圖篡奪安南國皇位的。”
這時候,胡季犛疲憊地扶著自己的額頭,絲毫都不掩飾些什么,只是淡淡地問道:“如果我向你們謝罪,那你們會放過我的子孫嗎?”
“要交由我大明皇帝陛下決定,陛下或許會開恩。”
“不過我勸你。”朱勸說道,“還是不要抱有太多的幻想了。”
胡季犛冷笑一聲,說道:“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占領安南國了嗎?做夢!總有人還會卷土重來的!漢唐做不到的事情,明也做不到。”
“哦?是嗎?可我們大明從來都沒有想過占領安南,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幫助陳朝復國而已。”
朱勸嘴角揚起嘲諷之色:
“胡季犛啊胡季犛,枉費你自詡讀圣賢書,學問淵博,乃是安南的一代儒宗,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什么話?”胡季犛皺眉說道。
“《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你身為陳朝托孤大臣,本可輔佐幼主,做諸葛亮、周公旦那般的人物,卻非要自絕于天下,失了道義,如今國內鼎沸,叛者四起,你還不清楚是因為什么嗎?難道眼下的這一切,都是大明的兵威所至強迫的嗎?”
朱勸冷漠道:“你和你的小兒子死罪不可免,可總得為了家人子孫想一想吧,若是再執迷不悟,城破之后,恐怕就是舉族誅滅的結果了。”
“放肆!”胡季犛勃然大怒,喝道。
“這安南國的百姓都擁戴我,怎么會反叛呢?不過是那些貪婪的官員罷了。”
“呵呵……是你太天真,還是太蠢呢。”
朱權的話語仿佛是一把刀子一般:“難道不知道這個世界從古至今從來沒有什么能視民如草芥,而民視之不為仇寇的君王?歷史上有多少君王以霸道手段,稱霸一世,可王朝結果最后落得一個煙消云散的下場?”
胡季犛沉默了。
他當然清楚,對方說的沒什么錯。
漫長的沉默.
最終,胡季犛做出了決定。
“我把這江山還給陳朝便是。”
——————
十月的最后一天,安南國都升龍城被明軍攻破,大虞太上皇胡季犛自殺,皇帝胡漢蒼被俘。
陳天平于太廟祭拜祖宗,恢復陳廢帝牌位,重建陳朝。
至此,大虞正式宣告滅亡。
此時,安南軍在富良江的防線,也遭到明軍的猛烈攻勢,也已經到了崩潰的前夜。
不過,由于多邦城的地形較為險要,明軍的火炮發揮不出作用,其他武器也不能發揮威力,甚至,由于富良江的阻隔,連騎兵都難以馳騁。
因此,安南軍的防線雖然遭到攻擊,所有陸洲都被奪取,只能退守除了多邦城以外的南岸陣地,但仍然還在咬牙堅持。
而明軍的士兵,則不斷損失在多邦城前,由于是山城的原因,挖地道埋炸藥都搞不了,導致攻堅乏術,進展緩慢。
“衛王,這樣不行啊!”
左神翊軍將軍阮公瑰勸道:“明軍已經摸清楚了我軍床弩的射程距離,并在東西兩側的山上挖掘了壕溝,如此步步蠶食推進,多邦城已經岌岌可危了,我軍的增援根本上不去而明軍占據陸洲后也一直在進攻南岸,有很多次都差點守不住了。”
左圣翊軍將軍胡射也皺眉頭,說道:“不愧是明朝水師的精銳啊!”
是的,明軍的輔兵和民夫,硬生生用肩扛手提的辦法,從山道里旱地行舟,把船只的零部件運輸了過來,然后在北岸拼裝,明軍也有了一支規模不大,但極為精銳的水師。
而且明軍水師有火炮,遠程武器的射程遠超安南軍,明軍的水手們,也都是會駕駛戰艦的老水手,跟富良江的漁民們沒法比。
再加上陸洲都被明軍奪取,這就導致了明軍水師擁有極大的火力壓制優勢,而安南軍則無法依靠水師壓制明軍水師,失去了絕對治水權的后果相當嚴重,除非安南水師敢把剩下的幾百艘大船開到江上,頂著陸洲和明軍水師的雙重火力決戰,否則就無法對明軍造成巨大殺傷。
而明軍在這一戰中,也充分利用了諒山周圍的環境,將明軍的工程水平發揮到了極致。
安南軍此時若是強攻明軍的圍城攻勢,想要給多邦城解圍,估計會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當然了,安南軍也沒有這個實力就是了。
在這樣的劣勢下,安南軍根本無法突破明軍的防線,多邦城漸漸成為了一座孤城,甚至,安南軍還要不停承受明軍的炮擊,這導致安南軍的士氣越來越差。
而當國都升龍府失陷的消息終于傳到這里來時,再得到了反復地核實確認后,無疑是成為了那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一月一日,胡元澄以保全將士性命,不得殺俘為條件,派出了使者與明軍東路軍指揮官新城侯張輔談判。
四日,北線安南軍放棄抵抗,全軍投降,明軍渡過富良江。
安南國王陳天平與李景隆正式簽訂《明安和平勘界契約》《明安友好通商契約》,接受了基于姜星火草擬版本后稍加修改的全部條件。
至此,安南將紅河三角洲的全部土地共七府之地割讓給大明,并在退還占城國全部土地的同時,割讓了南部的三個狹長的府給占城國作為戰爭賠償。
大明正式設置了第十五個布政使司,交趾布政使司,并設立相關都司、按察使司,以及府縣區劃。
隨著大明海量商品、資金的涌入,安南國徹底淪為了大明的糧食供給產地與商品傾銷市場,繼占城國后,大明收獲了第二個穩定的工業革命產品出口國,大明的高層嘗到了對外經濟殖民這甘甜的勝利滋味。
滿朝沸騰!
舉國歡慶!
征伐安南勝利的意義是如此之大,不僅僅在于將軍們所獲得的功績以及分到的紅利,更在于在國內苦苦等待的姜星火,他所迫切需要的一切投資回報,都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豐收!
歷史,徹底被姜星火所扭轉到了另一個軌道上。
而姜星火并不滿足,在這幾個月里,他同樣沒有閑著,一場轟轟烈烈的產業變革,已經在長江南北迅速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