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水,真的很冰,還未碰觸到身體就能感受到從水裡散發出的絲絲涼意。扶著昏迷不醒的蕭蕭,僅憑夜梓一人的力氣根本無法帶著她避開這來勢洶洶的水流。不能避開那也只能承受了,閉著眼睛等著即將降臨的冰寒。
預期的冰涼並未襲上身體,僅聽到一聲悶哼,寒氣被化開了。
下意識睜開眼睛,夜梓看到佐恩擋在她們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襲來的水流,溼氣讓漂浮在空中的星粉失了效果。沒法自動引爆的星粉只不過是飄蕩在空中的點點熒光,這些從井底噴涌而出的井水不但帶出地下的陰寒之氣,同時還含有惡靈的怨氣。這樣的水流若是直接襲上人體,即便身體沒有受傷,體內的陽氣和靈子也會因爲遭到陰氣的侵襲而被衝散開。人體用來自衛的陽氣一旦被衝散就極易引來惡鬼纏身,人的體質也會跟著下降極易染上疾病甚至會危及生命。
女孩體質偏陰,這些水流真衝到她們身上,對於這兩個女孩來說傷害特別大。一個是自己的青梅,一個又是自己視爲家人的下屬,兩個人都是他想要守護的,不管是誰佐恩都不能容忍她們在自己面前受到傷害。
既然無法攔下這水流那他就用自己的身體當盾牌,爲這兩個女孩攔下危險。
深藏在地底下的水真的很冰,水流衝上身體的那一瞬佐恩幾乎覺得自己全身的溫度都要被這冰冷的水給掠走了。身體宛若墜入冰窖,寒氣順著皮膚滲入體內凍到骨髓裡。
寒氣入骨,肌肉發麻使不上力,攻勢停住寒氣散開,佐恩卻因爲陽氣被強行掠奪整個人跪坐在地上。
強行咬住牙關看著坐在井口的女人,那個惡靈雖然強大,但是卻不足以強到這程度。剛纔攻向她們的水裡還隱藏著另一股神秘的力量,而就是這個力量強行將自己體內的靈氣打散。這股力量是什麼佐恩不清楚,但是他卻清晰的嗅到一股死氣。
那種來自於地獄深處,可以吸取人世間所以生氣的死氣。
看來他今天背得很,不但遇上個奇怪的惡靈甚至還招惹到惡魔。只不過這個散發著死氣的傢伙一直隱在暗處不願現身,他因爲什麼原因無法直接對自己出手,只能通過惡靈的攻擊才能對自己發動攻勢。
隱藏在暗處的傢伙倒不用擔心,目前最棘手的還是面前的惡靈。
一門心思想要蕭蕭性命的女人在看到佐恩不顧一切用自己的身體擋下攻擊時,她整個人呆了。坐在井口愣愣的看著佐恩,地底下冰冷的井水,它的寒氣可不是人類可以承受的,可面前的男人卻強忍著透骨的寒氣倔強的看著自己。女人從他的眼裡看到堅持,不管自己朝身後的女人發動多少次攻擊,他都會用自己的身體一一擋下。
淚水突然落下,女人傻傻的看著佐恩,憤怒的面上滿是絕望:“葉尚天,你就這麼在意那個女人,就算傷害自己也不許我碰她?”
又是葉尚天,如果再繼續讓這個女人將回憶和現實混淆,他們今天就休想完整離開這兒。目光迎上女人痛苦的雙眸佐恩一字一頓說道:“我不是葉尚天。”
“不,你是。”竭斯底裡的吶喊著,女人根本不信佐恩的話。在她的眼裡佐恩就是葉尚天,那個自幼同自己一起長大的竹馬。
冷冷的看著女人,佐恩再度開口道:“我再說一次,我不是葉尚天,我是佐恩,‘妖監會’的佐恩。”
面對佐恩那堅毅的面容以及冰冷的雙眸,女人突然沉默了。淚水不住的淌下,女人周邊的怨氣被籠上一層濃厚的憂傷。
“是的,你不是葉尚天,因爲眼神,不像。”幽幽吐出這句話,女人的眼淚止住了。淚水止住的那一刻女人周遭那突然出現的憂傷也變得若有若無了,憂傷隱去後怨氣又瞬間激發出。女人站起身自立在井口,居高臨下看著佐恩,長時間泡在水裡不單她的十指被泡得發白發皺,就連身上的皮膚也皺巴巴的。
“爲什麼要這麼護她,她是你的誰?”聲音空靈每一個字都像入水的冰一樣,隱入空氣中聽得很不真切。這個化身爲惡靈的女人想不透也弄不明白,面前的這個男人爲什麼會這樣,爲了身後的女人他甘願用自己的身體充當盾牌只爲了護她周全。
從漂浮在空中的星粉不難看出這個男人絕非普通的人類,他一定從那個世界有關聯。所以他也一定很清楚那些冰冷的水流對於人體的傷害很大,可就算清楚他仍舊衝上去用身體替她們擋下水流,女人開始好奇這個男人同被他護在身後的女人的關係。
“她是我的誰?”頭痛的皺了下眉心,佐恩無奈的回道:“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只是這樣?”詫異的看著佐恩,女人的聲音順腳飆高顯然有些不信。看了眼佐恩在掃一眼仍舊昏迷不醒的蕭蕭,女人搖了搖頭一臉的不信:“不,不可能,如果只是青梅竹馬你斷斷不可能爲她而涉險。你們絕對不是自幼長大的玩伴,絕度不可能,因爲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這麼美好的情感。青梅竹馬不過是詩人騙人的伎倆,現實中根本就不存在詩裡的景象。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
看來自己的話再一次刺激到這個女人了,她的情緒再度波動,情緒的波動使得她周圍的靈子開始躁動,井內的水再次發出‘噗噗’的聲響。
不知道女人活著時遇到了什麼,不過對於她的那段話佐恩還是深表同意的,現實中青梅竹馬的情誼確實不像詩裡說的那麼美好。調皮的小男孩戲弄青梅,而溫柔的小女孩卻因爲竹馬的戲弄而微微嬌嗔,這樣美好的畫面僅存在於詩詞裡,現實中很難見到。
聽著女人的話佐恩不禁點了點頭:“確實,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這東西只不過是古人的幻想,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種東西書裡很多現實卻很少。就拿我家這個青梅說吧,任性脾氣又大,長得不好看還老喜歡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從小到大就是個壞脾氣的妞,不但喜歡和我對著幹還特別愛告狀,一有不順心的事就坐在地上嗚嗚大哭一副全天下的人都虧欠她,一看到喜歡的東西也不管我樂不樂意就將東西強行帶走。從小到大我不知受了她多少欺負,好幾次都差點想踹死她,她那個丫頭就是個霸道任性不招人喜歡的主,攤上她這樣一個青梅我算是到了八輩子的黴了。到現在一看到她我都忍不住想要腳底抹油跑得越遠越好,要是老天爺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巴不得這輩子都不要認識她。”
越說越覺得自己的童年過得無比悽慘,佐恩算是將多年的怨氣都吐出來了。
聽著佐恩的話,明顯察覺到他對身後青梅的不滿。明明不喜歡那個女人,爲什麼還要保護她?女人不明白,所以她必須問清楚。
“不喜歡她幹嘛護著她,她死了不是更好?”
無奈的搖頭笑道:“就算在不喜歡她終究是我的青梅,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唯一的青梅也是唯一在我身後肆意撒嬌的妹妹。所以不管嘴上怎麼說,怎麼討厭她,心裡終究無法捨棄,青梅終究是青梅,誰也無法代替。所以很抱歉,這個青梅我護定了,你休想傷害她。”
心裡柔軟的部位被碰觸到,佐恩堅定的視線像鋼針一樣扎入女人心中。
青梅終究是青梅,誰也無法代替嗎?
不知爲何眼前突然浮現出那個男人的影像。
溫柔的他,含情的他,衝她微笑的他,發誓要一輩子保護她的他。滿腦子都是那個人的身影,全部的記憶都同那個人有關。
葉尚天,大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青梅竹馬的情意卻抵不過那女人的回眸一笑。
自己所謂的青梅竹馬同眼前這個男人比起來,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自從死在井中女人就不信世上有如此純粹的情感,可今日她卻看到了。爲了守護自己的青梅而不惜以人類的身軀抵抗井下的寒流,即便明知自己會受傷仍是義無反顧。
這個世界真的存在純粹的感情嘛?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這種純粹的感情真的存在嗎?因爲女人的遲疑,籠罩在周身的怨氣逐漸消散,沉默了好一會兒女人突然開口說道。
“你想聽故事嗎?”
“故事?”心中猛地一顫,難道是多年前發生在庭院裡的真相。並沒有回答女人而是默默地看著她,女人的故事講與不講隨她,佐恩不會發表任何意見。
或許本就沒打算接受佐恩的建議,女人並沒有等他的迴應而是擡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許久才說道。
“這個故事,很長很長,長得我都以爲自己快忘了。”
故事確實挺長的,粗粗算起來離現在也有百來年了。以前的人們都喜歡親上加親,兩家人感情好的話一旦懷上孩子便喜歡指腹爲婚。若都生男孩則結爲兄弟,若同生女孩則義結金蘭,但要是生得一男一女便待他們長成後結爲夫婦。這樣的指腹爲婚在以前是很常見的,女孩和男孩的父母便是這樣一對感情極好的朋友,因爲兩家是世交還是未出生時便已定下婚約。
女孩自小就知道自己會是臨家哥哥的新娘,打懂事起便期待的有一天能披上紅嫁衣嫁入他家。男孩也明白,隔壁的小妹妹是自己未過門的新娘,兩人自幼便定下婚約。
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感情自是極好的,男孩也一直將女孩視爲自己的新娘什麼事都順著她寵著她。可慢慢的這感情卻變了,兩個人一同長大一定會日久生情,但是這個感情並一定會演變成男女之間的情愛,也有可能是兄妹間純粹的感情。
男孩一如既往的疼著女孩寵著女孩,可慢慢的女孩卻發現男孩給自己的愛不是自己想要的。她想成爲男孩的新娘,可男孩卻沒有這個意思。那溫柔的寵愛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演變成情人家的疼愛,是兄長對於妹妹的疼愛,而且不止是這樣,女孩開始發現男孩的溫柔不只是針對自己,他越來越在意那在踏春路上遇見的粉衣女孩。
不在陪著自己,不在只對自己溫柔,數年青梅竹馬的情意卻抵不上那個女孩的回眸一笑。她不能忍受也無法接受,自己纔是他們家認可的兒媳婦,臨家的哥哥怎麼可以看上別人。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這是她兒時的夢,也是她一直憧憬嚮往的。她希望自己同臨家哥哥可以一直維持這青梅竹馬的情分,兩人白頭偕老一輩子在一起。
可所有的一切都因爲那個粉衣女孩,被生生打碎了。
那一次,就是在這座庭院裡,自己舉劍要粉衣女孩離開,可那位一起長大的竹馬卻爲了那個粉衣女孩將自己打傷。這麼多年的愛,這麼多年的期盼都被那一掌給毀了。
她不甘心,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夢被自己最心愛的人擊碎。
不能原諒面前這個人,這個闖入她的世界活生生將她的夢打碎的人,就算是死她也不會原諒這個人。
受不了打擊也不願接受事實,她最後當著竹馬以及那個女孩的面跳入井中。
這庭院的古井,很冰也很涼,亦如自己的心。
沉入水下的身體冰冰涼涼的,而自己對於竹馬的愛,對於青梅竹馬純粹的愛戀也因爲這冰涼的水,降溫,凝結,最後化爲怨念殘留於人世間。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自己得不到的,便留著一縷殘念看這個人世間是否真有這樣純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