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時候京城的天才微微有些亮,王府里子攸的院子里里外外點得燈火通明,丫頭們一聲不吭地抱著撐著清水血水的盆子走進走出,太醫院的太醫過來了十幾位,也是屋里屋外的忙亂,小廝在子攸外間的屋里預備下了煎藥的家伙事兒。
司馬昂才得到消息,他剛回到家,六兒打發來給他傳話的小丫頭不大會說話,一行哭一行說得糊里糊涂,不過司馬昂看了一眼她嚇得發青的臉心里就冷了半截,她說的什么他也沒聽進去,就站起身急急忙忙地往子攸院里走。走上內室正房臺階的時候,他腳底下一滑,幾乎仰面摔了下去。
司馬昂走進正門,柳葉正紅著眼睛守在外屋里,司馬昂看見他的模樣便知道子攸必然是出了大事。
柳葉一看見司馬昂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手移到劍柄上,可這里還是王府,他終究沒有造次,只是轉開頭不屑再看司馬昂。
司馬昂根本沒留心他那副神情是什么意思,也來不及問他子攸是怎么出事的,他本來以為子攸跟武功高強的柳葉在一起,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他直接闖進了子攸的內室,兩個太醫正指揮著一干丫頭給子攸灌下保命急救的藥。司馬昂愣在門口,呆呆地看著子攸,她了無生氣地躺在榻上,面如金紙,渾身上下血淋淋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受了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他呆呆地看著六兒在哭。連藥都喂不進去了,子攸就好像真地已經死了。
他看見子攸的一只胳膊從榻上垂下去,手腕上帶著地玉鐲露了出來,他送給她的那只碧綠的鐲子上凝了更多的血跡,比上一次更要濃艷。
司馬昂的心頭空了。好像什么東西本來藏在那里,現在已經杳渺飛上了碧落,他從不知道自己得到過什么,然而現在他就要失去子攸了,他地身子便飄乎乎的,仿佛活人的氣息也已經飄飄渺渺地離開了他。他站在子攸身邊,只剩了行尸走肉。
六兒在哭,幾個太醫忙亂成一團,誰都沒有留心司馬昂走進屋來。他粗魯地一把抓住一個正要跑出屋外的太醫,他的力氣太大,差點把那個干瘦的太醫拎起來,“王妃怎么司馬昂兩句話功夫才認出他是誰,“哎喲,王爺。王爺,王妃身中兩劍。重傷,重傷啊!好在兩劍都沒刺中要害。方才可算是把血止住了,可怕只怕王妃失血過多。挺不過來。”
司馬昂直瞪著那老太醫卻說不出話來,老太醫急得直跺腳。“王爺,王爺,您快放開老臣,老臣得馬上去煎一副藥來。”
司馬昂放了手,渾渾噩噩地走到子攸身邊,呆看著子攸那張沒有生氣地臉。六兒一個時辰前見到子攸渾身的血便猶如失了主心骨,現在見子攸已經不能咽藥,眼見已經是不行了,她實在忍不住痛哭起來,她是子攸的大丫頭,她在上頭哭,底下的小丫頭更是不知道怎樣才好,已經哭成一團。如今六兒一眼看見司馬昂,就猶如見到了救命的法子,“王爺,王爺您可來了,您看可怎么辦好,王妃……王妃她好像不中用了。”
可司馬昂就仿佛沒聽見似地。他輕輕拉起了子攸垂在榻邊地手腕。子攸地手握起來冰涼。他摸了一下。幾乎立刻就握緊了她地手。司馬昂甚至不敢去探子攸地鼻息。她看起來太像是在長眠。
太醫正在給子攸施針。六兒連忙躲開。給太醫騰出位置來。司馬昂卻對一切都不聞不問。只是站在榻邊呆看著子攸。這個每天都在東跑西顛地女孩,每天都在操心勞力還能歡蹦亂跳地女孩現在終于安靜了,也不會再跟著他不斷地說司馬昂我喜歡你啊。
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司馬昂地心里空得發痛。
司馬昂開始剜心地后悔,自己怎么就因為幾句口角就把子攸丟在那地方不管,他怎么就能放心。怎么就那么相信柳葉和上官縝一定就有能力保護子攸?他現在有些想要發笑。笑自己地無能和滑稽。他大約一定是在吃上官縝地醋。又有些嫉妒他地瀟灑隨性。更嫉妒他地這些好處被子攸看見了。被子攸欣賞。他司馬昂到底像是個什么呢?小人么?自己心里是不是始終都覺得自己不過就是一個靠妻子庇護地窩囊廢皇子?
子攸是眼睛瞎了么。非要嫁給他這個廢物?他看著子攸那張精致美麗地臉。她是個美人。從第一眼見到她地時候。他就把她記在心里。只是不敢多看。他有些怕這個美麗多情又隨性爽利地女子。怕看多了他就要把自己地心都交給了她。生在帝王家。卻把心奉獻給他人。那是世上最危險地事。
子攸就這樣做了。她把心給了他。結果呢。只落得這樣地下場。司馬昂地手在發抖。他想起那夜地林中。子攸為了他而選擇死路。離開他地時候。她是怎樣地神情。那是種難以說清地眷戀。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哪一點好處被子攸看中了。能讓她那樣眷戀。
現在的子攸卻緊閉了雙眼,他凝望著她那長長的睫毛,希望她能再睜開眼看自己一眼,他想跟子攸說說話,這個念頭灼著他的胸口,只要子攸能醒過來,挺過來,那么他就……
身后卻有一個相當不悅的聲音傳來,“司馬昂,你在這里做什么?在找機會讓她咽氣
司馬昂回過頭去,看到上官縝就抱著劍靠在門框上站著,滿臉的憤怒之情似乎根本不屑于掩飾。
司馬昂轉過身兩步走到上官縝的面前,他伸手向上官縝的衣服上抓去,上官縝嘲諷地一笑,若論功夫,他哪里會真的把這個養尊處優的皇子放在眼里。他沒有閃身去躲,卻輕描淡寫地伸手去拂司馬昂手腕上的**道。可沒想到的是司馬昂的手就如同攻擊中的蛇一般,猛地避開了他的手,他一時大意輕敵,竟然被司馬昂抓住了胸前的衣襟,司馬昂手上一用力,猛地把上官縝推出了門外。
“你干什么?”門外的柳葉像被火燎了似的跳起來,刷地抽出了劍。
王府的侍衛齊烈本來是站在門外的,這時候聽見動靜也抽出劍沖進門來,紅著臉跟柳葉對峙。這里到底是王府,上官縝示意柳葉放下劍,柳葉猶豫了一陣子也只好照做。
上官縝重新打量著司馬昂,他意識到司馬昂這一招是從鐘氏的劍法中化來的,他從未見鐘氏兄妹們有這一招,恐怕這是司馬昂無意中信手拈來的,司馬昂倒果然是個極聰明之人。
上官縝思付一陣,并未還手,司馬昂卻怒氣沖沖,壓低了聲音向上官縝咆哮,“你為什么要帶子攸去那么危險的地方?你既然把她帶去了,就該把她平安無事地帶回來。你不是武功很高嗎?你不是獨步江湖嗎?怎么你連一個小女孩都看護不好?”
上官縝撫著自己的絡腮胡子,看著司馬昂卻沒說話。柳葉忍不住冷笑出聲,“你還真能反咬一口?你要殺妻,還怪我們沒攔住?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說什么?”司馬昂沒聽懂這話,轉頭去看柳葉,柳葉那一臉的憤慨又不像是在說假話,司馬昂有些糊涂了。
柳葉向前走了兩步,“你還想抵賴嗎?齊烈攔著鐘無風不叫他殺小攸的時候,他說的是明明白白的,是你要他去殺王妃的,我們在附近都聽得真切……還王妃,什么勞什子的玩意兒,做這個王妃有什么好處,稀罕么?”柳葉到底是小孩,平日里最愛跟子攸一同干些無法無天的勾當,因而跟子攸的感情是很好的,說到這里紅了眼圈,“現在都不知道小攸能不能活到天亮,你終于如意了?”
司馬昂被罵愣了,他看一眼齊烈,齊烈只是聽柳葉說完,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這么說柳葉不是瞎說的。他的心就像墜進了冰窖,差點殺了子攸的是他自己的人,那就如同……是他自己殺了子攸。
齊烈梗著脖子,滿臉通紅,一言不發,也不看著司馬昂。
司馬昂向窗外望去,沒有看到鐘無風的影子,“鐘無風在哪?”
“王爺。”齊烈粗聲粗氣地回道,“鐘無風敗在上官縝的手里,我想著他謀害王妃的緣由不清,他是王府里的侍衛,那就不能按照江湖的規矩來,還是應該把他帶回王府里來,等候王爺的發落。現下他就在王府里關著,王爺現在要審他么?”
司馬昂還沒有回答,只聽見里屋六兒驚喜地叫了一聲,“小姐。”
司馬昂不再理會他們,轉身就里屋跑,六兒正在把藥往子攸的嘴里喂,“終于喝下去了。王爺,方才小姐張了眼了,這會又沒知覺了,可是知道喝藥了。”
一邊的老太醫大聲說,“王爺,只要能喝下藥去,那就有希望了。”
司馬昂長舒了一口氣,走到子攸的榻邊坐下,這個晚上,他什么是非都不想去辨別,什么真相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守著子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