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章
接側(cè)妃的家人回來復(fù)命的時候,子攸的房里只剩了她和六兒,子攸知道出了這樣的事鐘莫雨和柳葉一定覺得很尷尬,兩個吵了一架之后就各自出去,不見了蹤影
六兒替子攸答復(fù)了家人,叫他們好生伺候著側(cè)妃。一時又有側(cè)妃的丫鬟過來,子攸在里屋的榻上歪著,沒有精神說話。六兒也忙出去支應(yīng),原是以為側(cè)妃來請安,結(jié)果外頭只有一個小丫鬟,向六兒笑道:
“六姐姐,我們主子打奴婢過來說話,論理側(cè)妃娘娘回府之后即刻便應(yīng)該過來給王妃娘娘請安,只是側(cè)妃娘娘素日身子單弱,又剛有了身孕,這半日車馬勞頓著實覺得有些吃力,本想掙扎著來望侯王妃娘娘,無奈頭暈眼花的實在過不來,還請王妃娘娘恕罪。”
六兒便替子攸說道,“王妃娘娘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也請側(cè)妃娘娘好生將養(yǎng)著,我們王妃娘娘得空便去探望。”
眼看著那丫鬟走了,六兒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走回到子攸身邊,“這不過是懷了個孩子,就已經(jīng)像是擒過賊拿過反叛似的了。要這樣下去,這地方可真是難站了,別說是咱們,就是王爺也別想落個心靜。小姐現(xiàn)在是娘家厲害,還勉強(qiáng)不被人欺負(fù),若是老爺百年之后,穆家這棵大樹倒了,那小姐……”
子攸“忽”地坐起來,“有什么難站不難站的?我是什么人?難道要我也做個跟小老婆搶男人地?zé)o聊婆娘嗎?爭風(fēng)吃醋曲意逢迎那些勾當(dāng)老娘都不會干,也不屑干!老娘清清白白地一個人,也不比任何男人女人差,憑什么要我連個丈夫都要去爭?穆家也好司馬家也好,在我眼里原沒什么差別,總之是哪個能讓外頭那些平民百姓吃飽了肚子,哪個能掃除這個國家的外患,叫這地方河清海晏,太太平平的,我就愿意幫著誰,這樣我也才能覺得我活這一輩子值當(dāng),沒做虧心事,也沒做缺德人。我做事只憑本心,別說我六親不認(rèn),也別說我不通事務(wù),有穆建黎那個禍害,穆家焉能不倒?到了最后的時候,該是我的人,我就要,若真不該,那我也不勉強(qiáng)。好命的話我就隱居山野云游天下,若沒那福分,我就剪了頭做姑子去,一輩子誰也不見,什么事也不聽了又能怎樣?若是這樣我也不能被人家容下,大不了還有一死呢,總不能跟一個死人較勁吧?”
六兒急得說道,“慢著點,慢著點,別那么快就站起來,你身子還沒全恢復(fù)到往日時候,這么急火火的頭不暈么?”
子攸氣呼呼地重新坐在榻上,臉已經(jīng)漲得緋紅,眼里也隱隱有了淚光,只是忍著。六兒嘆氣道,“做什么說得這么絕呢?說得人心里都冰涼了。王爺不是那樣地人,將來穆家就算敗了,王爺也會好好待小姐的,小姐這樣說王爺,不是連王爺幾次為小姐流的血都白流了嗎?這話小姐是跟我說,我知道是小姐脾氣急躁,可若是小姐真這么跟王爺說,王爺只怕就要心冷了。王爺也有王爺?shù)目嘀裕〗闫饺斩际侵赖兀稍趺从龅绞戮筒惑w諒了?難道小姐平日里對王爺?shù)男亩际亲骷俚孛矗俊?
“我也知道他不是。”子攸低下頭,聲音餒了下去,眼里的淚卻要忍不住了,“我不是說他……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不怪他,情勢逼人,我也知道,恐怕將來很多事也由不得他。”
“小姐常說。走一步想三步地人是蠢人。因為事情往往在走到第二步之時便有了變化。原先想地第三步全沒有了用處。只是徒勞心力而已。可如今小姐怎么也想到了三步之外地事呢?”六兒慢慢地說道。“況且。呵呵。小姐。你是隨性地人。只肯在外頭用心。卻不肯在家里使心機(jī)。從不盤查王爺。可我卻是留心地。往日里跟著王爺?shù)匦P丫頭里頭都有我舊日里使慣了地人。王爺并沒在側(cè)妃房里待過太長時間。興許……興許那孩子真不是王爺?shù)亍?
”
子攸抬起了頭。六兒看著她眼里地淚終于流了下來。她站起身。摟住了六兒。六兒低聲說道。“可是小姐。這個孩子倘或生下來。會不會……老爺會不會……”
子攸回答地聲音很輕。“眼下不會。穆建黎想要篡位地心恐怕爹爹已經(jīng)見到了。此時比不得先時那時候了。爹爹從前便說過。多少了不得地帝王。都敗在了老年時候。敗在自己兒子地手里。自古以來。弒父奪權(quán)地例子從來都不少。司馬昂沒有兵權(quán)。對爹爹地威脅并不直接。可是穆建黎克扣爹爹糧草。調(diào)司馬昂去前線。
飲宴到半夜……這些事都太明顯了。爹爹不能不此時司馬昂地這些事還都不是個事。怕只怕……”
子攸地話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現(xiàn)下她不生氣了。心頭也就清明了。她怕地是。看出這一步地人并不僅僅是她。如果蕭吟是假懷孕。那么是誰安排地?誰指使她地?她自己是沒有那個膽子地。
是皇后?還是某個她穆子攸還看不到的人?京城的迷霧太重,水也太深,她總是隱約覺得暗處有人在狡黠地利用他們這些立在明處的人,有時候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猜出來了,可是又總是抓不住這個飄忽的影子。最近最明顯的事就是——到底是誰在假傳穆建黎的命令來圍攻王府,明晃晃地要置自己于死地,同時還把穆建黎的野心暴露給爹爹看的?看似是穆建黎的心腹孟凡義反叛,可他一個人,真有這么大的手筆嗎?
子攸不相信皇后會害司馬昂,她深信虎毒不食子的典故,所以她從不疑心皇后,可是她現(xiàn)在卻覺自己忘記了一個最簡單的推理方法。那就是,不去想那些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只去想在一場一場的危機(jī)中,誰是得利的人。不是幾次差點被害死的司馬昂,不是自己,也不是暴露在明處的穆建黎。如果嫌棄司馬昂不肯聽話的人,并不僅僅是爹爹呢?司馬昂平日里忤逆最多的人又是誰?子攸不寒而栗。
“我要去看看這個莫名其妙就懷孕了的側(cè)妃。”子攸聲音提高了些,她突然覺得冷得很。
六兒低著頭,好一陣子沉吟不決,“小姐,雖然這事做出來或許有傷陰德……小姐,倘或側(cè)妃是真的懷孕了,不管側(cè)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爺?shù)模€是哪里來的野男人的……都應(yīng)該打掉。”
子攸猛然抬起眼睛,“殺一個胎兒?”
六兒低低地出了一口氣,“小姐,這個孩子將來或許會害死你跟王爺,就算它是王爺?shù)暮⒆樱卜撬啦豢伞P〗氵@些年多少大事都干過,難道在這樣的小事上反而下不了決心了嗎?”
子攸直直地看著六兒,六兒被她看得低下眼睛。子攸輕聲說道,“六兒,有時候是要做一些決定,有時候是會死人,可是……”她想起了賀啟那張沒有眼睛的臉,“我知道我手里握著的權(quán)力有多大,有多少分量,或許……或許未來,我還會有更大的權(quán)力,如果我自己不知道如何約束自己,那么我……”
她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向外走,六兒直到看著子攸走到門口才緩過神兒來,“小姐,帶幾個丫鬟婆子一起過去罷,還有這是剛加了炭的手爐。外邊冷,多披一件猩猩氈的大毛衣裳。”六兒把手爐送了過去,又低聲說道,“小姐說的都對,可是……唉,那么就只有等著看了么?”
子攸搖搖頭,沒有話說。
六兒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那要真是側(cè)妃懷了王爺?shù)墓侨猓〗恪〗阋绾文兀俊?
子攸立起兩彎柳葉眉,想要說什么又忍住了,怒色隱約,轉(zhuǎn)身向外走,一徑往側(cè)妃的院子里去。
蕭吟沒想到子攸會來的這么快,才聽見子攸的腳步聲已經(jīng)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大敵,那張本就蒼白的臉越?jīng)]有人色。向子攸行禮的時候,她全身都在顫抖。
子攸的怒氣稍減,心中疑惑陡增,面上沒露出來,只是說道,“妹妹有孕在身,攙著不用拜了。不過妹妹的臉色不好啊,莫非是身子不舒服么?”
“啊,沒……沒有……沒有不舒服。”蕭吟被丫鬟扶著,卻仍舊止不住腿軟無力,“妹子多謝姐姐特意過來看望,著實……著實過意不去。”
子攸細(xì)看她,只覺得她比上次看時瘦了不少,精神頭也不足,自己是重傷之后剛剛將養(yǎng)好的,可是似乎自己的氣色還要比她好很多。子攸心里有了些計較,只說道,“妹妹不是身上不好,那想必就是心里不好了。”
蕭吟的臉色越難看,勉強(qiáng)笑道,“姐姐說笑了。”她想再說些什么,誰知嘴唇抖,舌頭也有些直,什么都沒說出來。
子攸也不在意,“我確是在開玩笑。”蕭吟一愣,子攸回過頭去看了跟自己的丫鬟一眼,那丫鬟點點頭出去,子攸繼續(xù)說道,“妹妹一定是身子單弱,禁不起懷孕的勞苦。我為妹妹請了京城的名醫(yī),請他來給妹妹診診脈,修個方子,只怕就好了。”
蕭吟吃了一驚,呆呆地看著子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