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昂走進屋來的時候,鐘無風正在桌邊喝一杯酒,他皺著眉頭的模樣就仿佛這杯苦酒是碗穿腸毒藥。
無須司馬昂開口,鐘無風只看了他一眼就苦笑了,“其實王爺從未想過要殺王妃,對么?”
司馬昂有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他剛剛從子攸的房里過來,他的眼睛微微有些腫,面色也有些發青。他看著鐘無風,似乎是想猜透鐘無風到底為什么這么做。
“王妃救過來了嗎?”鐘無風忐忑地說,他已經不敢再看司馬昂的眼睛。
“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她就活不下來了。”司馬昂緊緊皺著眉頭,他看著自己的心腹侍衛,這個從小跟他一起長大,他愿意給他十分信賴的人。
“并不是我要害王妃。”鐘無風長嘆了一口氣,“我現在終于想明白了,可是已經太晚了。王爺,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有什么不知道我的呢?我斷不會為了我自己就去害死兄弟的妻子——倘或我有一星半點那樣的歹意,就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司馬昂仍舊只是看著鐘無風,就像是已經快要沒了說話的能力,良久之后,他才語焉不詳地說出了兩個字,“是誰”
鐘無風許久也沒有回答,司馬昂也沒有催促,兩個人一起沉默著。最后鐘無風咳嗽“王爺,本來我沒臉回來見你。可是我想我若不回來,王爺就沒法說得清楚。我……穆家來人查問此事,我會擔下所有的過錯,絕不會連累到第二個人。”
他看見司馬昂冷笑起來,他認識了司馬昂十幾年,可記得成年后的司馬昂總是沉默淡然的。他還從未見過司馬昂這種目空一切的神情。他的脊背有些涼颼颼地。司馬昂已經不是那個騎馬射獵地少年了,即使他總是不動聲色,可內里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他看著司馬昂,驚愕地看著司馬昂突然向著他哈哈大笑起來,“我倒真希望你把所有跟這事有關的人都給我牽連出來,可惜子攸她可能根本就不會向穆家說出是誰差一點殺了她,我太知道她會怎么做了,她對誰都不會再提這件事。”司馬昂忽然想起來,恐怕子攸也不會再對他提起,或者子攸根本就不會再對他多說一句話。子攸看著他的模樣已經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你也會沒事的,因為在她看來,你也不過就是我的一把刀而已,她再怎樣,又怎會跟一把刀質氣?”
鐘無風吃了一驚,他有些張皇,“我,我……我不是希望逃脫,我……”他忽然怔住了,他從沒想過司馬昂會為什么事而殺掉自己。但他這句話的時候,司馬昂的眼神在他那冰冷的意味讓他極不舒服。
“是誰要你去殺子攸地?你又為什么相信是我要你做地?”司馬昂地聲音很輕。可就是這樣輕忽地聲音。卻讓他越發有些心驚。他不知道司馬昂是怎么想地。也不知道司馬昂要怎么做。他只想著自己給司馬昂惹來了大麻煩。卻沒想到先要辦了自己地就是司馬昂。
鐘無風地嗓子有些緊。“王爺。你不會想知道地。我也不會告訴你。那……那更會傷了王爺地心。”
司馬昂沒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地在屋中踱步。鐘無風漸漸地就覺得壓力襲了上來。幾乎要壓斷了他地脊梁骨。他希望司馬昂能說點什么。說點什么都好。就是不要這樣一言不發。
司馬昂最后在他面前站定了。他那雙直視著鐘無風地眼睛格外銳利。讓鐘無風越發覺得往日那雙眼里地平和只是他故意給人地錯覺。“當初你肯回來幫助我。是為了跟我一起立一番事業地。不是要殺一個手無寸鐵地柔弱女子地。也不是要聽一群女人擺布地。”
鐘無風地手微微地有些抖。“王爺。您不要說
“你天天都跟著我。怎么還有人能假傳我地命令給你?”司馬昂緩緩地嘆了一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不道是哪里出了問題。是誰在背叛。這樣地事不能再有下一次。再有一次……就了不得只是等待著。鐘無風忍不住了。“前日……前日側妃娘娘給了我一口寶刀。說是宮里地皇后娘娘指名賞賜給我地。又說了好些稱贊我做侍衛忠心地話。我是云里霧里不明所以。也琢磨不透側妃娘娘那些話里到底有什么意思。可側妃娘娘走后。我抽出那口寶刀看地時候。卻發現刀鞘里掖著一封信。我打開一看。竟然是王爺您寫給我地一封密信。信上大概是說。您有些話難以當面說出。也難以決斷。總之……總之那意思就是說王妃娘娘已經幾次欲加害于你。你想除掉王妃。可又終究念及……念及夫妻情分。所以。所以……”
“所以就請你找個機會替我殺了我地妻子。”司馬昂替他把話說完了,“信在哪里?”
鐘無風咬了咬牙,“信已經燒了,信尾寫著要我慎重,閱后務必燒掉。”
司馬昂幾乎是怒極反笑,“好,真是好。我根本就沒有寫過什么信,你又拿不出那封偽造的信來,除非我相信你,否則你連說都說不清楚。”
“是。”也許是因為羞愧,鐘無風的臉漲得通紅,“我沒有證據拿在手里。現刀用了,有人借刀殺人,還不留一點痕跡。倘或不是看到王爺這么惦記王妃的生死,我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在按照王爺的命令做事,我還以為自己為王爺排憂解難了。王爺,我什么都不說了,我沒頭沒腦地干了這么大逆不道的事,倘或王妃真有個好歹,我自當了斷。向王爺謝罪。”
司馬昂慢慢地搖了搖頭。“子攸她沒事了,而且我也說了,她是不會去尋你的晦氣的。只是你要記緊了,我是不會給你一封信,就叫你去替我殺人的。你在這收押侍衛地地方再待上幾日,過十幾日跟我一起出征吧。”
鐘無風說不出話來,司馬昂也沒有多話,只是轉身離開了這里。
其實司馬昂倒也不像他看起來地那么平靜,一團怒火蓄在他的胸口,他卻無處發泄。更何況這怒火還有一半是朝向他自己的。
出了門,這股怒火支使著他越走越快,他抄近路轉過幾條巷子,來到一處院子前,他直走了進去,轉過影壁,也沒等蕭吟門口的小丫頭打簾子,他自己就一把掀開,把小丫頭唬得后退了一步。
蕭吟一大早就知道了子攸那邊的事,一直心驚膽戰地派小丫頭不住地去正室那邊打探。小丫頭先是來報說王爺一直守在正妃身邊,她就覺得小丫頭又回來說王妃已經醒了,她更有些魂不守舍。現在陡然之間看到司馬昂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嚇得猛然站起身,抖著聲音叫了一聲,“王爺。”
司馬昂緊緊抿著下唇。像是把第一句要說的話硬生生地忍了回去,再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是低沉。“是誰的主意?是你要殺子攸還是母后要殺子攸?”
冷氣順著蕭吟的脊梁骨向上攀,她有些發抖。“王爺,妾怎么會做那樣的事。王爺又怎么能疑心母后?”
司馬昂似乎笑了一下,不過那張臉太陰森可怖,蕭吟覺得他好像只是歪了一下嘴角,她幾乎要暈倒了,可他也沒有憐惜,冰冷地說了句,“表妹,上一次是你折斷了子攸手指吧。”
蕭吟搖晃了一下,聲音更低微了,“我……我沒想
“你沒想折斷她地手指頭,你本想要殺了她是不是?”司馬昂替她把狡辯的話說全了,“往常我護著你,只為想著你總歸是我的表妹,我很怕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穆子攸對你出手,可惜我真是擔憂錯了對象,子攸只是看著像只老虎,其實她牙也不尖爪子也不利,她的眼睛更不會只盯著自己的窩里。倒是你,跟宮中那些命婦沒有什么兩樣,不出手便罷了,一出招便非要擺布死人不可。呵呵,母后為,你也真是天生做皇妃的料。”
蕭吟面色蒼白,被司馬昂話里的尖銳棱角刺得哽咽,“妾有萬般不好,卻沒有……”她哭了起來,可是司馬昂沒有半分緩和的余地,她被逼得沒個轉身的余地,哭得越發氣湊,“王爺,妾敢對天發誓,此事真與妾無關。妾……居閨閣之中,如何能去外邊傷著姐姐。”
“姐姐?你不要再叫她姐姐惹她心煩了。”司馬昂冷笑,“難道不是你給了鐘無風一把刀么?”
蕭吟愣住了,她一時沒解過來這里面地意思,司馬昂那雙黑亮深邃的眼睛正盯著她,她逃不脫,忽然明白司馬昂今天就是來審問她地,她說不清楚司馬昂或許就不會罷休。她想起來不論子攸做了什么,司馬昂或許都沒法休掉她,可司馬昂卻能休了自己,倘或走到那一步,她哪里還有能夠爭榮夸耀的那一天,那活著還有什么意趣。
想到這里,她禁不住越發地哆嗦,一急之下心思突然活泛起來,隱約猜出了司馬昂話中的前因后果,“正妃是……是被鐘無風傷的?”
司馬昂沒有回答她,她明白自己沒猜錯,心中更加害怕,她只是傳東西的人而已。可她眼下也顧不得別地,她知道好不好都在這時候,向前兩步跪在司馬昂的腳邊,“王爺,妾只是傳母后地賞賜罷于別的,妾全然不知。若說妾有別地心,也不過就是想要籠絡住王爺身邊的人而已,這是妾地一點私心。可若說別的,那委實是沒有的,妾是什么人,難道妾要王爺的侍衛去殺王爺的正室,他就會去殺嗎?依妾看,定是那個鐘侍衛自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血口噴人,也不知他有什么證據,妾情愿跟他對質。王爺。不但是妾自己敢發誓絕沒做此事。就是母后娘娘,妾也可以保下的,她老人家怎么會殺自己鐘愛的兒媳婦。”
“你倒會說話。”司馬昂忽然低下身子,把蕭吟嚇了一跳,他猛然扭起她的下巴,“你去,現在就進宮去,你不用去向母后告密,你就直接告訴她老人家,不要再管宮外地事。你告訴她。我已經知道那個北蠻地密探月奴已經再次進宮了,你讓她把那個蠻族女人藏好了,下次再被我看見她,我就直接殺了她。你告訴她——你自己最好也記住了——我司馬昂是大顥未來的國君,我最容不得通敵叛國的人。”
司馬昂松開她站起身來,蕭吟卻癱在地上,臉色蒼白,冷汗從鼻尖滴到手上,她抬起頭,司馬昂已經不再看她一眼。他決然地轉身離開,她只看到他白色的寬大衣袖從面前拂過。心里忽然又怕又恨。司馬昂那頎長的背影她的,她恨得該是子攸,可這屈辱卻明明白白是司馬昂給她的,她不知道子攸那個瘋瘋癲癲的野丫頭到底有什么好的,可是……有股說不出的恨意隱約地揪住了她地心。
司馬昂騎著馬離開了王府。那個地方現在再回去已經沒什么意趣,他寧可在校場上擺弄他那些兵。只是他心里仍是有絲不解。他是信任鐘無風的,那么倘或不是蕭吟要殺子攸。那便是母后。只是母后恨子攸,他是知道的。可是她是絕不該在自己尚未即位之前就對子攸動殺心的,除非……除非她有十分把握能將能得到權力。可現在她哪來的那種力量呢?她能聯絡的只有北方蠻族。司馬昂心頭有些發冷。
遠遠的有人縱馬向他的方向疾馳,司馬昂看出那是陳長卿,他心頭一沉,恐怕陳長卿是來告訴他邊防上的消息的,也許真是出事了。
王府里,六兒捧了藥正要進子攸地屋子,有個小丫頭進來告訴她——虎賁將軍打發了姬妾要來看望子攸。她還琢磨著是哪個姬妾被派來了呢,猛一抬頭,卻正看見從前王爺身邊的那個大丫頭,“喲,這不是翠紋嗎?我還當是哪個姨娘呢?如今飛上高枝了,可真成鳳凰了。大爺竟然派了你這差事,莫不是你就要被扶正譏諷,何況又回到這里來,她也很是尷尬。六兒細瞧她,面上粉光脂艷的,頭發已經梳成了媳婦兒的樣式,頭上帶著那么大的八寶攢絲金鳳的步搖,耳后兩顆嵌著寶石地金墜子,身上穿著百子刻絲的披風,下頭系著石榴裙子,外頭又罩著大紅猩猩氈地斗篷,可倒真像個五色輝煌的鳳凰。
六兒笑道,“還是做新媳婦好啊,管它是正地偏的嫡地庶的,到底倒扯得鮮亮啊。王妃睡著呢,別驚動吧,大爺那邊有話,就先對奴婢說,等王妃醒了,奴婢再轉也是一樣的。”
翠紋點一點頭,吩咐小丫頭把帶來的東西交過來,六兒也叫丫頭們收了,等王妃醒來過目之后再存檔。
翠紋有些猶豫,可六兒已經有讓她快走的意思了,她只得勉強笑了笑,又問道,“六兒妹妹,王爺……王爺沒在這兒嗎?我如今雖然算是有了個去處,可我到底也是這府里出去的奴婢,既然回來了,就該拜見舊日主人才是。”
“敢情你原來是吃著碗里的瞧著鍋里的啊。王爺不在。”六兒笑呵呵地說著,“翠紋姐姐,你既然叫我一聲妹妹,那妹妹可就有句好話要告訴姐姐知道了。我們大爺——啊,就是虎賁將軍,姐姐的夫君,是個最好拈酸吃醋的人,姐姐可仔細了。你若爺,給大爺知道了,未必痛快,你倒罷了,倘或因此給王爺惹上什么是非,那可怎么說
翠紋的臉漲得通紅,一雙妙目愣愣地瞪了六兒半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轉身走了。她原是想看看司馬昂的,可心里話被六兒戳出,她連站都沒法站了。何況她本來也是想來看看穆子攸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可六兒既然還有心說笑諷刺人,那必然是她主子沒事,想到這里,翠紋心中越發添了氣惱。又想到六兒不過是穆子攸一個丫頭,竟然有這么大的體統權勢,敢呵斥虎賁將軍的側室,而她又真就不能在子攸的窗戶根底下還口,心里越發忌恨。
想到還該去蕭妃那里請個安,便又壓下妒火,才進蕭妃的院子,便有昔日翠紋使慣了的小丫頭,如今是在蕭妃身邊當差的,悄悄來回她——王爺才剛在側妃房里發了一頓脾氣,給了側妃好大一個沒臉,側妃如今哭得不行了,氣惱羞愧,是不會見人的。
翠紋愣了一會,轉身出來,也不再進去,只呆呆地站在王府的巷子里思索。
她的丫頭等了一會,也不知道要去哪,只得上來試探地問她是否就要回將軍府去了。她笑了笑,“不忙。我想著咱們幾日未去宮里請安了,如今正好順路去宮里看看皇后她老人家,也不知她最近身上好好。”(未完待續,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