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亙打開手裡握著的旅行包,從裡面取出了一包東西。看樣子很珍貴,用紙包了好幾層。
“我到了紐約借這個東西去了。”
“什麼東西?”
“是頭髮。”
“頭髮!”
“別這麼大驚小怪的!這可不是普通的頭髮,而是古巴的羅博先生收藏的拿破崙的遺發。”羅亙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紙包,從綢子裡出現的是一把栗色中夾雜一些白色的有微微的波浪彎曲的頭髮。
江上剛要,伸手去摸,羅亙急忙阻止。
“別動!丟一根也不得了。羅博先生本來不肯借。我說服了五天,他才答應了。”
“你打算用它幹什麼?”江上問。
羅亙撩起了眼皮說:“爲了這事,我想求你幫點忙。”
“什麼事?”
“你聽過我那天發表的研究報告嗎?”
“聽過。是你和哈里爭論的那回事吧!”
“是的。從那天起,我就下了決心。我要用事實來證明,我的看法是正確的。因此我從羅博先生那裡把這把頭髮借來了。如果我那個拿破崙是被人用砒霜毒死的推論是正確的話,就能從這些頭髮裡化驗出砒霜來。”
“嗯,那當然是的。”
“我想請你搞這個實驗。我選定了你,是因爲你是東方人。無論對英國或對法國,你都能站在客觀的立場上。”
“懂你的意思。但是,我能隨意處置你這些頭髮嗎?比如說,可以加熱嗎?如果它含著砒霜,經火一燒,頭髮中的砒霜會變成三氧化砷,同時放出一種特有的臭味。這樣,一下子就可以知道了。另外,如採用濃硝酸來處理,那就成爲亞砷酸,也可以化驗出來屍……”說到這裡,羅亙很狼狽地說:“你不能這樣做。我借的時候是講好條件,一定不能損壞的。”
“那就沒有辦法了。”江上的拒絕,使羅亙感到失望,但他還不死心。
“難辦,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但是,能否想個什麼辦法呢?”
“實在不好辦啊!”
“肯特博士告訴我說,在不久的將來,你會成爲帶動世界物理化學科學的人。我相信你一定會替我想出個好辦法,所以我才從紐約直飛到這裡。”這是羅亙的社交辭令,江上當然很清楚。
但說實話,他並不是沒有在不損傷頭髮的情況下化驗出毒物的方法。當時,他很快就想到一個。江上所擔心的,是可能被捲進羅亙和梅森之間的爭論中去。羅亙既然在公開的場合漫罵了英國,就得用科學的方法來證明自己見解的正確性。江上覺得,在這種情況下,袒護羅亙是不明智的。他希望能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現。
儘管如此,江上還是接受了羅亙的請求。他內心深處對梅森的反感起了作用。
“好吧!讓我考慮一下吧!”
“你答應了?太感謝了!”
羅亙上前來緊緊地攥住江上的手,近得臉都快要捱上了。
“不過,話得說在前頭,不管得出什麼結果,你可不能抱怨。”
“那當然啦!請你完全作爲科學實驗來做就行了。”
“另外,我還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請你給我一束和拿破崙的遺發同等數量的你的頭髮……你別這樣看我,因爲,這是無論如何不能缺少的。”羅亙本能地摸了摸頭。雖然江上的認真態度很使他感動,但他不能不想到剪了頭髮以後,自己會是一副什麼樣的滑稽相。不過,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第二天,江上帶著兩包用塑料包著的頭髮,來到大學所屬的原子反應堆實驗室。這是一個功率十千瓦的鍋爐式原子反應堆,實驗倉口開在堆體的側面。
將要實驗的試料從這裡放進去,一按開關,試驗材料就變成帶有放射能的物質。江上很快做好了實驗準備,回到控制室,扳動起動開關。
儀表的指針開始慢慢地移動,一百瓦、五百瓦、一千瓦……十分鐘後,達到了最大功率。在這個狀態下運轉了兩個小時,也就是對拿破崙和羅亙的頭髮,同時施加了強烈的放射能。
運轉停止了。反應室內的危險狀態過去後,江上用遙控操作器把兩包頭髮從實驗倉口取出來。接著,他用蓋革管和閃爍計數管,測量兩樣試料放射能的衰減程度,每隔兩個小時記錄一次。
概括地說,江上的意圖是這樣的:如果羅亙,所說的拿破崙吃了幾個月摻著砒霜的食物是事實的話,他的頭髮應該含有砒霜。那麼,這些頭髮中所含的砒霜在原子反應堆中得到的中子就會變成放射性同位素砷76,這些吸收了放射能的砒霜,約在二十七小時的衰減期,開始逐漸減少放射能。
另一方面,羅亙的頭髮不含有砒霜,就不會有這種現象。因此,把兩包頭髮的放射能強度及其衰減程度測定出來,通過比較,就能斷定有沒有砒霜。如果兩包頭髮的放射能衰減程度沒有差別,拿破崙的遺發就同羅亙的一樣,沒有砒霜。但是,如果在二十七個小時的衰減期中,顯示出放射能的減少,那麼,拿破崙的頭髮就含有砒霜。
江上小心翼翼地測定著實驗結果。由於羅亙的請求,當初是勉勉強強地接受這次實驗的,但是現在卻不知不覺地被這次實驗迷住了。
二十七小時過去了,實驗結果終於出來了,江上咬了咬嘴脣。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前,望著校園裡白灰色的馬路。一對男女學生手拉著手走過來,時而站住,接了一個吻,又走起來。暮色降臨了,校內沒有其他的人影。
江上收住視線,決定開始另一個實驗。
兩天後,在大學的俱樂部裡,舉行了一次聯歡會。
這是一個只有男人蔘加的會。對女人的橫行感到惱火的美國男人們,象是一直在盼望著這種從女人身旁解放出來的集會似的。
男人們頻頻舉杯,以解除平日的苦悶。由於沒有厭煩的女人,大家都感到情神格外舒暢。當江上感到自己將要發表的講話可能會破壞會場的歡樂氣氛時,對於接受羅亙的委託又有一點後悔了。
羅亙等不及了,不斷地向江上使眼色。江上只好走到肯特博士身旁,小聲向他說了幾句。
肯特傅士站起來,走到房間的中央。
“各位,今天我們將在這裡聽到江上博士講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如各位所知,在上次研究成果發表會上,羅亙博士和梅森博士發生了很有趣的爭論。對這個問題,江上博士從物理學的角度迸行了一次極爲有意義的實驗。今天他想在這裡給各位講一講。”
在場的十五、六個男人,手舉酒杯靜靜地聽完了這個出乎意外的講話,把目光轉移到江上身上。
“好吧!我們很願意聽聽。”
說話的是年歲最大的著名歷史學家溫斯頓教授。
江上嘆了一口氣,開始講話。他先講了決定進行這個實驗的經過以及實驗方法。
“江上博士的方法,”肯特插話說,“從物理學的角度看,是完全正確的。這我可以肯定。”江上合上嘴,環視了一下週圍的人。羅亙站在房間的右邊,用烈火般的目光凝視著在相對的另一頭站著的梅森。
梅森默不作聲地吸著雪茄,眼睛看著嫋嫋飄去的煙霧。
“實驗的給果是——”
江上不慌不忙地開了口。羅亙的眼睛射出銳利的目光,與此相反,梅森卻保持著鎮靜。
“實驗的結果是,從羅亙博士拿來的所謂拿破崙的遺發裡,測出了可以斷定爲含有砒霜的放射能。”大家的目光從江上移到梅森身上。羅亙以勝利者的口氣說:“梅森先生,吃驚了吧!對於我的正確主張,你也不得不承認了吧!”但是,梅森沒有絲毫畏懼的樣子。
如果不是爲了免得在這種場合失禮的話,他也許還會打個呵欠。
“對這種結果,我絲毫不吃驚。”他以冷冰冰的聲音還了口。
“你不要裝腔作勢了。”羅亙嚴厲地說。
“你不要這麼激動。江上博士剛纔也說驗出砒霜的,是所謂的拿破崙的遺發,而不是拿破崙的遺發本身。”這時,不知爲什麼,羅亙沉默了。他氣得直咬嘴脣。
“好像是——”溫斯頓教授插話了,“在我的記憶裡,拿破崙的遺發不是在古巴的羅博家,而是在瑞士富翁弗萊的家裡保存著……”江上鬆了一口氣。他正爲要再講一個事實,而感到心情沉重。幸虧溫斯頓教授替他講了出來,他覺得輕鬆了好多。
“說實在,還有一件事需要補充。那就是,我測定出天然放射能的所謂的拿破崙遺發,其實不是十九世紀的,而是直到幾個月前一直長在人的頭上的。”江上的話,震動了所有的人。肯特全身發直,溫斯頓睜大了眼睛。
江上想起了只見過一面的梅的面孔,她的失去了生氣的栗色頭髮……
梅森的臉在微笑,好像在可憐羅亙。
但是,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這時羅亙卻深深地點了一下頭說:“江上博土的話的確是正確的。我拿給他的頭髮,並不是拿破崙的,那是已故的梅森夫人的頭髮。梅森夫人和我的妻子梅是親密的朋友。梅森夫人因病臥牀不起時,我的妻子帶著里茲去看望過她。
當時,梅森夫人說,她爲可能會被毒死而感到不安。她死後,里茲接受了我妻子梅的委託,把梅森夫人的頭髮拿給了我。這也是我見到里茲的最後一次。當天晚上,里茲不知被誰殺害,她的房間被搞得很亂。”梅森魁梧的軀體,微微向前晃了一下,像突然萎縮了似的,笑容不見了,臉上失去了生氣。
“梅森是醫生,”羅亙追擊說,“從醫學系的研究室裡,可以隨便搞到砒霜。”梅森突然跳了起來向外跑去,轉眼間出了房間。
羅亙和幾個男子緊隨著追出去,但過了十分鐘又都回來了。
遠處響起了警笛。
羅亙的臉上浮現出陰影。
“怎麼啦?”肯特博士問。
“他剛跑到馬路上,撞上一輛開過來的汽車。我們立刻叫了救護車,把他送走了。但是,看樣子是不行了。”
“他本人也不會希望能救活。”溫斯頓教授說。
梅森在被送到醫院的兩小時後就死了。
第二天,報紙上報道了一條P大學的梅森博士因車禍死亡的消息。
不用說,對這條報道消息,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
一九六一年十一月,瑞典的霍爾斯布特博士等三位學者,對瑞士的纖維廠廠長弗萊家的傳家寶——拿破崙的遺發,進行了學術研究。
這遺發,是拿破崙的侍者拉斯卡斯從聖赫勒拿島帶回來的。
霍爾斯布特博士也採用與江上秋彥相同的方法,從拿破崙的遺發中驗出了人量的砒霜。據博士發表的論文說,拿破崙是在去世前六個月,就開始吃不知被誰攙在食物中的砒霜。可以斷定,死亡的直接原因是砒霜中毒所引起的肝硬變。
這篇論文的主要內容,在美國的自然科學雜誌《NATURE》上被轉載,並通過美聯社向全世界報道了。
開始時,那些一直主張拿破崙因患胃癌而死的歷史學家對此進行了反駁,但,經過了一年多時間的今天,拿破崙被毒死的論斷,已經逐漸成了學術界的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