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遠遠不如太行山那麼大,許瓊從山腳幾十裡以外的地方就已經知道了。太行山的巍峨山影是可以一直穿過幾十里空氣阻力到達人們眼前的,而北邙山則遠遠不如了。
從靈丘一直趕來,許瓊也繞道去過了洛陽,這個時代的洛陽並不如千年以後許瓊“再”臨時那樣充滿著現代化的氣息,而許瓊喜歡這樣的古色古香。
經歷了多代經營的名城洛陽,在唐朝一直只是陪都的角色,,而武則天登位以來爲了表示她與李唐王朝的不同之處,往往連續幾年住在洛陽,長安反而成爲了附屬。
許瓊沒有見過長安,上輩子也沒有去過西安,不知道到底在唐朝時的形象看來,洛陽和長安哪個建設得更好。
三人幾乎是一言不發地從洛陽經過,照李天霸看來,公子選擇從洛陽路過應該只是爲了看一眼罷了,進城前還神色如常,出城則開始憂心忡忡,定是在城中回憶起了什麼。
許瓊確實回憶起了一些“往事”,卻與洛陽城的本身無關。他想的是,如果日後李隆基登極了,他也開始實現自己計劃的話,那麼都城是不是應該仍舊定在洛陽而不搬回長安。這與他個人對於城市的感觀並沒有關係,而是洛陽終究比長安離大海近些。
可是都城設在哪裡的學問很大,如果設在長安,最大的優點自然是防範西北的少數民族勢力向中原擴張的作用更大,長安離西北的幾個大都護府更近,便於調度,而洛陽水運終究發達一些,再往東面遷都也更容易一些,並且再往東也就沒什麼可做都城的大城市了。而這個時代不管是薊州北京還是金陵南京都還沒有達到日後的那種繁華程度,很難作爲都城存在,上海更不用提,真要爲了海洋著想的話難道要遷都到揚州去?可是回想都城南遷的朝代幾乎沒有個好下場的歷史事實,許瓊很難把這種都城南遷的可能性當真。
想不起來,就乾脆別想了,反正現在龐大的中國人口還不足千多年後的二十分之一呢,再想擴張也要等人多了才行。不過說到這些跨越千年的發展大計許瓊還真是沒什麼辦法,比如說,抗生素如果被提前發明出來了,那麼人口的空前增長該怎麼解決?他可不是學農業的,並不懂雜交水稻的原理,難道就這麼派一批人去南方年復一年的種試驗田?畢竟各種科學的發展都要是循序漸進的,就算知道原理也沒那麼容易實現之,廣義相對論他是知道的,一千多年後的人類也是知道的,可是誰負責一夜之間做個蟲洞出來?
許瓊就是因爲進入洛陽城而產生了這麼多的惆悵,所以一門進一門出,徹底失去了遊覽的興趣。
射月緊緊貼在許瓊身邊策馬前行,看著許瓊有些緊張鄭重的面容她似乎有些幸福的感覺。
許瓊是她的男人,至少她自己是這樣認爲的。許瓊的每一處成長都會給她帶來驚喜?;蛘哌€不止吧,甚至是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射月忽然感覺到自己沉浸在一團甜蜜中,想起昨夜許瓊和自己調笑成一團的情景,竟然有些說不出的快樂感覺,一個不好便又回味其中。
忽然最前面策馬疾行著的李天霸猛地一緩,兩人跟著慢下來。
李天霸神色凝重地道:“公子,往前再有十多裡便是那廝招供的九重樓外圍暗哨了,現下天色已晚,咱們不妨尋個住處住下,尋著了機會再偷偷潛入。”
許瓊沉吟道:“如果大張旗鼓地策馬而來,什麼時候也尋不到機會,天霸兄,咱們不如找個地方把馬匹寄養起來,三人徒步進去,卻又好些?!?
李天霸點頭道:“如此甚好,不過公子,咱們區區幾天時間便走了千里之途,現在到了山下,你的計策可想好了麼?”
許瓊笑道:“計劃?誰跟你說有計劃?便是沒有計劃,咱們幾個湊到近前,找機會大殺一通也就是了,難道真要一個個的滅他九族麼?”
李天霸搖頭苦笑道:“卻是月姑娘不好動手殺人的——不過,要說像九重樓的地方,多少年來都沒人能弄清楚他們的所在,屬下以爲他們手下嘴軟的也不止那姓盧的自己,始終沒有暴露,必有過人之處?!?
許瓊眼睛一亮道:“能想到此處便好,天霸兄,如此你便找機會和那些暗哨接觸接觸,看能不能套出些什麼,我和月兒跟著他們傳遞消息的人再看究竟?!?
說到這裡連射月都忍不住參加討論了,李天霸急搖頭道:“不可不可,公子怎可輕出?依屬下看,還是由屬下去跟蹤比較好,公子易容成給客人給他們生意還是不差。”
射月笑道:“李大哥,卻還是公子的輕功更高一籌呢?!?
李天霸再爭論下去,許瓊也早就明白,其實李天霸不過是在盡他的“義務”罷了,作爲護法怎能眼睜睜地叫盟主去打前鋒?再說出發之前風漫天肯定也給過李天霸一些耳提面命,這麼一直說下去實在不是個辦法。
笑呵呵地下馬湊過去,許瓊道:“天霸兄,不管怎樣,明日你去暗哨那邊探個究竟罷,反正你找不著我們倆……”
李天霸正要再盡勸阻的“義務”,只覺眼前一花,兩人已經沒了人影,也不知是盟主輕功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還是月姑娘的仙法出神入化,反正就是一瞬間倆人沒了。
李天霸嘿嘿一笑,對著空氣道:“公子,早知道你會這麼來,這牽馬的粗活怎能叫你來做呢?唉,別說你小小年紀不知輕重又這麼厲害,便是我李天霸小時候,學會點三腳貓的功夫都忍不住出去顯擺顯擺……”
自言自語著,李天霸把三匹馬牽到路邊林中,掏大包小包的藥粉專心致志做起了易容工作,好半晌纔出來,卻成了個馬伕形態,一臉的風塵苦楚,牽著馬後頭向剛剛路過的村莊走去。
走不多時,卻聽身後馬蹄聲撞地而來,回頭看時卻見五人排成一列,馬頭接馬尾地成一條線向這邊跑來,馬上的騎士看裝束十分富貴,都是三四十歲的樣子,一臉冷峭,十分不俗。
李天霸心道:“看來是官家人了,不知和公子比起來誰更富貴一些,唉,就是咱們護法頭子比一比誰官大吧,怕他們也比不了,再官家的人,不也是跑腿的麼?”
正想間,卻見五騎已經馳到身邊,領頭的人一聲呼喝,五馬一起站住,這分馬上功夫實在高明。
李天霸做出愕然的表情,看著領頭那人趾高氣昂的策馬小步過來,用馬鞭指了指他問道:“兀那漢子,往劉家鋪子可是走這裡麼?”
一聽是去劉家鋪子,李天霸心念電轉,這幾位莫非便是去送生意的主顧麼?便操著一口陝西話結結巴巴道:“秉大老爺,劉家鋪子是往那邊走沒錯,再走個十幾里路就到啦,進鎮子前有個大坑,這官道就從坑邊上過,好認極了。”他說的內容是照搬盧沐彥的,真的假的他可不知道。
領頭那人聽他這麼說,輕輕嗯了一聲,眼看就要帶頭走了,忽然又回頭看道:“這漢子,你從洛陽來麼?”
他問這句話本來沒什麼意思,因爲朝中很多官員家丁都是在長安時招收的,武后當政多年,朝廷搬到洛陽也多年了,所以洛陽城裡有不少陝音的人。
正好李天霸不怎麼會說豫州話,心裡也是揣著這個主意來的,聽問便道:“回大老爺,小人便是工部李大人家的,大老爺與我家大人還熟識麼?”工部的各種大人多了,所以他也就是隨口胡謅一個。
那人卻“唔?”了一聲停下來,問道:“是李大人的伴當?卻不知你手裡牽著三匹馬來此何干?。俊?
李天霸心中罵道:“孃的,誰知道李大人的家的伴當牽著馬來這裡幹啥?”卻也只好答道:“李大人家有幾個親戚,也是去劉家鋪子做事,小人牽著馬送他們來,他們卻叫小人回去了,也沒說爲啥?!?
那人笑道:“好啊,好……”冷不防手上一動,“嗆”的一聲腰間寶劍出鞘,向著李天霸的咽喉刺來。
李天霸心叫不好,也不知是哪裡露了破綻,閃身出去就要逃跑,卻見剩下四人已經圍了上來,手中刀劍紛紛出鞘,看樣子光天化日之下就要當道砍人了。
可是剩下幾人不出手還好,這一出手卻被李天霸看出來了,原來這五個人還真就不是他的對手。
心中又暗罵了一聲,李天霸怒氣衝衝地結束了他生命中第一次化妝奇襲的生涯,大喝一聲,銀槍已經如變戲法般忽然出現在手中,空中劃個半圈,向第一個出手的人胯下馬匹疾掃而去。
卻說許瓊拉著射月飛快地跑出了李天霸的視線,射月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呢。
走了半晌方纔停下,許瓊笑道:“乖月兒,河南今年挺暖和……”
射月疑惑道:“河南?”
許瓊心中給了自己一個老的耳刮子,訕笑道:“呵呵,那個,是豫州,豫州,呵呵……因在大河之南,所以不少人稱之爲河南,你們修仙的人甚少出世,故而不知?!?
射月笑道:“管它什麼名字呢。公子,你留下李天霸,可是要親身夜探九重樓麼?”
許瓊大笑道:“知我者月兒也,來來,快變得不那麼豔光四射,與公子一起回孃家去罷。”
射月聽許瓊說什麼“回孃家”,禁不住心頭鹿撞,見許瓊已經默默運轉玄功變得黑壯了不少,心中一動,也把自己變成黑黑粗粗的皮膚,與許瓊站在一起倒真像一對農家小夫妻,倆人都其貌不揚。
許瓊也不介意,一把攬住射月的細腰,口中大喇喇地道:“娘子,你這腰也忒細了些,想必比城裡那些紅牌姑娘還好看呢。”射月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喝道:“還不把包袱拿來……你轉過身去?。 ?
原來許瓊去的雖快,卻也沒忘了拎起化妝用的演員裝,只是他遞上包袱卻怎也不轉身,非要看看射月的身子變成什麼樣了,射月推搡了半天也不成,卻只是一旋身脫下外衣來,中衣小衣連動都不動。
許瓊大呼沒趣,連同自己的外袍也脫下來,與射月的外衣一起裹住她身子,才讓她穿上粗布衣服,腰身果然粗了不少。
射月沒好氣地穿了衣服,還沒來得及說話便又被許瓊一把拉走。兩人風馳電掣地飛奔到劉家鋪子,也是依照鎮前的大坑確認了去處,這才走上官道。
劉家鋪子,顧名思義這個鎮子並不大,多半是依附官道,由一家鋪子或者酒家而發展聚集起來的小鎮,就那麼幾十戶人家,還多是外來人。進鎮子沒多遠就是九重樓的暗哨了,卻是一家客棧。
許瓊走到近前,用山東話大聲念道:“同心客……孩兒他娘,後面那字念啥啊?”
射月強忍著沒笑出來,卻道:“傻子,那字念餞,蜜餞果子的餞,俺從小見過蜜餞果子包上有那字?!?
許瓊卻差一點就要岔氣了,沒想到射月這麼個看起來外表很冷的小美人,不光在自己面前溫柔如水,還頗有幽默細胞呢。便拉著她大步走進去,邊走邊道:“哎!你一說我豆想起來了,蜜餞那東西好吃啊,咳咳,今兒咱姨給錢來,咋弄也得買一斤嚐嚐——掌櫃哩——”
裡面店小二飛一般跑出來堵在門口道:“二位二位,這裡可不是賣蜜餞的,這是客棧,住店的地方。”
許瓊笑道:“還懵我哩,俺孩兒他娘都說了……哎?真是住店的地方啊,你看看,這邊風氣兒不一樣啊,俺那都叫幹店,他這叫‘客餞’,咦?‘可賤’?嘿嘿嘿嘿嘿嘿嘿嘿這名兒起哩……”
射月使勁憋著笑,鼓起腮幫子笑:“傻子,白給這瞎說啦,人家煩了打你,快走吧?!?
店小二已經鬱悶壞了,聽許瓊口音說齊不齊豫不豫的,哪知道這是後世軟化了的山東口音?小娘們卻是正宗的陝西長安官話,看樣子是來探親戚的,這男的怕真有些腦子不夠用吧?
還沒決定怎麼處置,卻見許瓊上前一步撥開他手,口中嚷著:“這‘客餞’看著怪漂亮,俺今兒豆住這,跑堂哩,恁這住一夜多錢???”
店小二冷不防被許瓊闖了進去,倒也沒什麼,再是九重樓的暗哨也是開客棧的,總不能不讓進去住,並且年終福利什麼的加起來,由於這邊生意掙著錢,總比樓子裡的兄弟待遇好多了,所以這邊辦事的對客棧生意也十分上心。聽問便答道:“喲!看不出還是位客官——俺們這店住著可不便宜,上房五分銀子,可沒通鋪?。 ?
許瓊得意洋洋地從懷裡掏出一小塊銀子來,呵呵笑道:“啥?五分銀子?看俺哩錢夠不夠?”這一小塊卻是他臨時從大元寶上摳下來的角兒。
射月急走幾步跟了上去,扯著許瓊“小聲”道:“傻子??!咱姨就給那幾個錢,都叫你路上敗壞完了,看你回家咋交差?!?
小兒一看,三錢還多呢,立刻笑道:“夠了夠了,客官兩位樓上請,找了銀回頭給二位送上去,晚間有飯,俺們這的大師傅也是不是白給的,手藝好著呢,可別忘下來點菜……”
許瓊得意洋洋大搖大擺地走著,射月挽著他手臂,不住地掐著,只等進了房間好好大笑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