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星。橡樹之國。

樹·野比·斯圖坦因仍然像之前那樣，坐在“世界之樹”的一片冠葉上，雙腿交疊，默默地俯視著下方的一切。唯一一點不同的，是他此刻的“境界”並不如上次那般穩(wěn)固，因爲他必須分神去處理那些喋喋不休的奪命文件，多半還都是十萬火急、無法推脫的那種……

最近幾年，宇聯(lián)治下的幾處轄區(qū)邊境都發(fā)生了或多或少的紊亂。原本這種現(xiàn)象當然也存在，只不過爆發(fā)的沒有這麼頻繁……無一例外，都是某個邊境的落後文明忽然一下子科技爆炸，在原先的基礎上升了幾個大段位，莫名其妙地膨脹了，並開始窺伺宇聯(lián)中心的資源。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大手在操作一般，這些邊境文明吹起了“起義”的號角，大力號召其他文明一起擺脫宇聯(lián)的控制，並將曾經(jīng)幫助過他們的宇聯(lián)成員稱爲“上位者的走狗”。

別看樹現(xiàn)在坐的很穩(wěn)，其實一直都在接受從外太空發(fā)過來的心靈密函，短短幾分鐘內(nèi)，他已經(jīng)批準了三場對星征討戰(zhàn)役，並收到了至少十分來自不同地區(qū)的“實行種族滅絕令請求書”，煩的他都有點火大……

平心而論，不就是叛變嗎？之前又不是沒有過，爲什麼現(xiàn)在處理起來就這麼不動腦子，直接一紙滅絕令申請書就遞上來了？維和部隊呢？駐星球安保部隊呢？政治協(xié)商呢？沒一樣嘗試過的，竟然就開始遞交滅絕令……他們難道覺得人道毀滅一個種族這麼容易嗎？

“……”

樹微微有些慍怒，睜開眼睛，卻見自己坐在高處，依舊被漫天的烏雲(yún)遮住了視線，無法一睹天河璀璨。

“哎……”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全身隨之鬆懈下來，苦笑道，“起碼在這方面，讓我稍微輕鬆一些吧。”

言罷，他曲起手指，凌空一彈。空中的雲(yún)海瞬間崩裂成兩半，狀若裂帛，天穹之上乳白色的光輝毫無保留地灑落下來，如同爲萬物蒙上一層細砂。

“這樣好多了……”他滿意地站起身，想活動活動放鬆一下筋骨，卻兀然發(fā)現(xiàn)身後竟然站著一個人！

————

“公主殿下。”樹很快就反應過來面前的人是誰，半跪下來，將左手背到身後，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身爲星雲(yún)戰(zhàn)神，他的階級其實和元老會成員是相平的，而事實上，樹也只有面對莉蕾時纔會行跪拜之禮，他和別的元老碰面時基本都是鞠個躬就了事……

相較於樹的老成穩(wěn)重，這位公主殿下就顯得十分稚嫩了。

莉蕾·格林，綠星的實際執(zhí)政者，由於父母早衰，年幼的莉蕾早早地便接過了執(zhí)政大權(quán)。她穿著一件淡紫色的高領私服，在領口的位置鑲嵌著一枚薄荷色的磷葉石吊墜，身形嬌小玲瓏，外貌看上去與人類的小女孩無異。她擁有淡粉色的長髮和翠綠色的眼眸，額頭位置綁著一根純白的綢帶，只放下兩縷稍有些卷的髮絲。除此以外，她並未佩戴任何可以顯示王權(quán)的東西，所以看著就和普通的小女孩差不多。

然而在綠星上，莉蕾公主的外貌反而是非常顯眼的，因爲她長得“像人”，且過於像人。

這顆星球上沒有脊椎動物，所有的國民都是植物，會動的植物。他們僅靠陽光就能生存下去，進化的模式也和動物大相徑庭……莉蕾公主的父母似乎都是人形，所以她自然而然也是人形，這點毋庸置疑。

……

“哇~~~~”公主殿下水靈靈的眸子睜得老大，不可思議地望著天邊，望著剛剛被樹曲指彈斷的雲(yún)層，興奮地問道，“那個！那是怎麼做到？”

“借力而已。”樹輕描淡寫地把這個話題帶過去，然後便起身，從一旁的木櫃中拿出一些橘黃色的、像果凍一樣的半固體團塊，無比熟練地遞了過去，一邊輕聲問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公主殿下，您今晚應該是安排了國宴的。”

“這個你放心，國宴我還是有好好去的嗚啊嗚啊……”她一邊毫無形象地大口啃食著這些果凍般的點心，一邊豪邁地揮揮手，講話的風格更是完全不像端莊淑儀的公主，“……唔~~啊~！！你都想象不到那兒有多無聊、多噁心！真的，樹，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像你這樣厲害就好了，只要穿上黑袍子，再擺出一幅冷冰冰的臉，就沒人敢湊到面前來煩我。”

“……”樹微笑著聽她抱怨，一邊拉過來一張小板凳，示意她坐下，“我給您的印象這麼糟糕嗎？”

“……當然不是啦，只是拿你舉個例子嘛。”少女衝他翻了個白眼，將手中那團半固體一下子塞進嘴裡，弄得嘴巴旁邊都是橙色的汁水，“什麼‘舉國歡慶’啊……那些轄區(qū)文明的領導者們簡直就是垃圾！你是不在場、沒看見，那些傢伙一個個綠著眼睛，貪婪彷彿要從裡面涌出來一樣……明明對綠星人的飲食風格打心底裡鄙夷，卻昧著良心誇讚我們‘環(huán)保’、‘節(jié)能’。滿口都是假大空的東西，實際上一個個都在想著我們能多分給他們一些經(jīng)費、一些好處……而每次一提到實質(zhì)性、建設性的援助工程，就沒人吭聲了，要麼就是東拉西扯、互相推諉……”

“哼！噁心，噁心得一塌糊塗！”小公主氣哼哼地說著，一邊扯過一個放在地板上的棉花抱枕，發(fā)泄般地將它揉來揉去，“除了他們之外，這些往外呼二氧化碳的傢伙沒一個好東西！讓希拉去應付他們吧，我反正不伺候了。”

樹從黑色的法師袍中掏出一卷手帕，俯下身子，輕輕地擦掉了莉蕾嘴邊的汁水，笑道，“公主殿下……在外面，這些話您可別隨便亂說。無論如何，您的地位是實打?qū)嵉模f的話很容易就會被曲解……”

“我~~知~~道！”莉蕾拖長音調(diào)，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就是在這兒和你發(fā)發(fā)牢騷嘛……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會聽我說呢？你身上本來就扛著一擔子秘密，再多聽一個純情少女的自白也不會泄密的吧。”

“如果您願意的話，希拉會是一個不錯的傾訴對象，他對您無比忠心。”

“希拉他……確實是個好人啦，我不擔心他會背叛我。但他……很忙很忙，自從加入宇聯(lián)之後就越加忙了，轄區(qū)內(nèi)幾乎所有事都是他在管。”說到這兒，莉蕾的語氣又低落下來，不再揉手上的枕頭，而是將其緊緊抱住，“二十年過去了……希拉的葉子越來越黃，你對德魯伊法術的研究日益趨深，只有我……什麼都沒做到，甚至連‘成熟期’都還沒來，一直都是‘公主殿下’……”

她狠狠地抓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十足厭惡地說道，“我討厭這個身體！我也想像你一樣——完全掌握體內(nèi)的能量，完成從幼體到成熟體的進化，然後再跳出種族限制，變成更進一步的‘生命體’。”（樹在初期並非人形，將綠星上的德魯伊法術研究至大成後，運用體內(nèi)能量完成進化）

……

樹溫柔地笑了笑，說道，“莉蕾，凡事都要循序漸進，不可冒進行事。麥加託比亞的仙人執(zhí)政者你認識吧？利露露·麥·奧利瓦，她看上去不是和你一樣嗎？”

“別扯了。”莉蕾有氣無力地說道，“她是正兒八經(jīng)的女皇，又聰明，又果敢，又能打，一個人就足以牢牢控制住一片轄區(qū)，我和她哪能比啊……”

“何必妄自菲薄呢，公主殿下。在綠星管理的轄區(qū)內(nèi)，民衆(zhòng)對你的評價也很高，這方面希拉一定可以作證……再者說，您現(xiàn)在還未‘成熟’，只是因爲您的父母都是相當高級別的德魯伊法師。他們留下的血脈（是的，綠星人也有血統(tǒng)這一說）過於純粹，使得您需要花更多時間去適應、去體悟……僅此而已，絕不是您天資愚鈍，請不要想多了。”

……

二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望著無垠的黑色夜空，樹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公主殿下，既然您主動找來，我索性將那件事一併說了吧。”他略一猶豫，終於還是開口道，“我可能會稍微離開這裡一段時間。”

“什麼？”莉蕾猛地一驚，“有人給你發(fā)徵召令了？你要去哪兒？”

“請放心，不是去什麼危險的地方……只是去一趟地球。我不想被別人抓住把柄，所以就沒有上報宇聯(lián)。”他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木桌的桌面，問道，“公主殿下，您可曾有聽說過，最近一段時間地球出了事？”

“稍微知道一點……畢竟我只負責綠星上的內(nèi)政，對宇聯(lián)的消息不怎麼靈通，基本都是希拉告訴我的。可他也只是提了一下，沒怎麼細說……好像麥加託比亞那邊已經(jīng)派了一個星雲(yún)戰(zhàn)神過去？”

“是的。”樹沉聲道，“繆頓·野比·奇奧拉，新晉的星雲(yún)戰(zhàn)神。利露露特地派他去了，我想……這或許是宇聯(lián)高層想要考驗繆頓對組織的忠誠度吧。”

“哦，是他啊，就是那個和你過去有些不和的繆頓。他挺強的啊，既然他都出手了，那你就沒必要跟著去……了……等等！”莉蕾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一樣，像貓咪一般猛地從地板上跳起來，一臉錯愕地盯著他，“你是說……所謂的‘地球出事了’指的是……”

“噓——”樹將食指豎在嘴脣上，輕聲說道，“知道就好，不要說出來。眼下局勢不明朗，宇聯(lián)對他的態(tài)度也很曖昧，我們是七元老之一，不能先表態(tài)。”

“……那怎麼辦？！”莉蕾的眼中滿是擔憂，“繆頓一直都是個死腦筋，而且……”

“關於這一點，公主殿下大可放心，即便是繆頓也不至於數(shù)典忘祖到那種地步。”樹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真正讓我擔心的，恰好就是這一點……萬一繆頓沒能通過這場考驗，利露露會做什麼？”

“在我們十二位星雲(yún)戰(zhàn)神中，有一個老牌的‘大將’，自宇聯(lián)創(chuàng)始以來便一直穩(wěn)穩(wěn)呆在名列中，從未有過退出或者變更的風波。因爲他的存在，就是麥加託比亞爲了執(zhí)行私活時有人可用，其他文明領袖亦很少對這位戰(zhàn)神發(fā)起徵召令……直說了吧，他就相當於是麥加託比亞的私人軍力。”

“我在想……如果繆頓最終沒能忍心下手，利露露會不會……派辛迪爾去地球呢？”

……

灰燼戰(zhàn)神辛迪爾的名號，從宇聯(lián)成立那天起便響徹寰宇。

在不同文明眼中，“星雲(yún)戰(zhàn)神”這四個字代表的意義也不盡相同。在樹光臨過的行星中，人們普遍對戰(zhàn)神保留著非常好的印象，因爲他的自我形象管理做的相當?shù)轿唬瑤缀鯖]有任何破綻可以抓。在他們眼中，這四個字象徵著謙遜、禮貌和體面；在繆頓光臨過的行星中，人們對戰(zhàn)神的普遍印象則是勇猛、強大和嫉惡如仇，這很大概率也是因爲繆頓遇見什麼都是直接莽上去……；而辛迪爾造訪過的星球，他們對戰(zhàn)神的印象無外乎就四個字——“移動天災”。

前文也說了，辛迪爾說白了就是麥加託比亞的私刑官。身爲宇聯(lián)七元老中的領頭人，麥加託比亞表面上無比榮光，實則有一大堆見不得人的事要去處理……辛迪爾就是爲此而生的。也難怪名聲不好，當某個文明見到他時，基本就相當於被判死刑了，還能傳出去什麼好印象……整個文明圈都流傳著關於他的鬼故事，甚至在很多星球上，辛迪爾的形象都宗教化了，說是見其如見死神，誰見誰死……

“他？他……會去嗎？”

“考慮到利露露的性格，很有可能。她是那種爲了顧全大局，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人。”

“那……他豈不是……”莉蕾的神色一下子就變得又驚又懼，然後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提高音量吼道，“對了！繆頓已經(jīng)去地球了對吧？在嫌疑人引渡至宇聯(lián)審判所之前，他是受到法律保護的，繆頓那個直腸子一定會死守這一點……即便是辛迪爾，宇聯(lián)的法律對他也有一定約束力……”

“哎……公主殿下，你想的太過簡單了。”樹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覺得辛迪爾會是那種在乎法律的人嗎？”

“如果真的發(fā)生衝突……恐怕繆頓不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