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正中心,林賽用超念力給自己凝練出一張高背椅,翹著二郎腿坐在上邊,津津有味地看著周遭發生的一切,像在看一場別開生面的有趣話劇。他造出來的“仿弗蘭克斯機甲”都很識趣,從不會來打擾它們的主人。而一旦孩子們駕駛的弗蘭克斯朝林賽坐著的那個方位沖過來了,就會有一股強大的念力將其凌空托舉起來,像拎小孩的后衣領一樣給他硬生生“拎”到一邊去,仿佛農夫提溜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雞仔。
一臺超過三十噸的東西,被一個身高不足百分之一的小人這樣提起來,場面充滿了滑稽感。
“呦,場面弄得還挺大啊……”他抬起頭,瞇著眼睛直視天空。
只見鶴望蘭號如戰敗的天神,朝地面急急墜來。
再仔細看去,原來是大雄在用念力人為調速,控制了這臺重機甲的下落速度,總算是讓它以一個相對合適的速度墜地了……若是真正的自由落體,別的不說,就這個四十噸以上的質量,(13小隊的各個機甲都是特質的,質量各不相同,其中鶴望蘭號的裝甲最多,故而質量也更大)就足以把這片干涸的地面砸出一個隕石坑。它可是從云層那個高度跌下來的啊,真自由落體到沒有任何緩沖的地面上,甭管機甲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都得碎成豆腐腦……
好在,一層紅色漣漪狀的念力鎖覆蓋在鶴望蘭號的表面上,并以此為媒介憑空發力,使其安穩降落。
“轟——”
機甲穩穩接觸到地面,掀起一片巨大的塵埃。
“回來啦?!绷仲悘囊巫由险酒饋?,伸了個懶腰,無比輕松地問道,“接下來我們怎么辦?去找要塞都市里的最高話事人?”
“嗯。浪費太多時間,他們說不定已經跑了。”
“放心,有我在,他們跑不了?!绷仲惒[起眼睛笑道,“動身吧?!?
……
“啊————??!”
正在二人轉身欲走時,公共頻道里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這片沒有遮擋物的荒原上顯得分為嘹亮,像是一件什么珍貴器皿摔碎的聲音。
雖說弗蘭克斯機甲都是用電波來傳輸信息的,但以大雄現在的體質,對于“長膜通訊”、“短膜通訊”這種含信息量過大的載體或許無從下手,電波……卻多多少少能聽到一些。更何況這聲慘叫實在太過凄厲,還是個女孩子的叫聲,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像是她被強行脫光衣服之后又讓人抽了一鞭子……那股黃雀斷翅時哀鳴的凄厲,讓大雄心里狠狠沉了一下。
至于林賽就更別提了,一個仰起腦袋就能聽到宇宙的男人,聽力好到能隔著幾個星系監視別人,這點兒加密電波在他這兒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
他再次抬頭看大雄的側臉,神色竟然比剛才還要凝重。
于是林賽大致心中有數了。
“那個聲音……是未來?”大雄喃喃自語著,完全沒有關注到林賽正偷偷注視著自己——又或許是這個關頭上,他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仡^看去,果不其然,剛剛還在與仿制機甲搏斗的青葙號突然一下僵死,動不了了,只能變成一個活靶子讓對方猛揍。
弗蘭克斯機甲必須要兩個人才能駕駛,也就是說……
“林賽!”大雄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朝遠處的青葙號飛去。
林賽點點頭示意,不再拖泥帶水地抱著玩心,心神一轉,開始真正運作起自己的第一項超能力。
“啪”,他又打了一個響指。
構成弗蘭克斯機甲的裝甲層開始從原子層面分解,不多時,一切裝備都消失得一干二凈,從表面上看就是化成灰崩塌了……這一切發生得很快很快,連一秒鐘都沒有,機甲內部的監測系統自然也不可能事先察覺到這種匪夷所思的攻擊。外殼、內置軍火、飛彈、巖漿能量補充器、冷凝設備……所有物質都自行分解到原子單位,唯一還存在著的,就是這十來位小小的駕駛員們。他們面前的鋼鐵墻壁忽然坍塌,像是從外到內被什么巨力給掀開了,卻又偏偏沒發出任何聲音。
刺眼的陽光和空曠的世界一下子暴露在眼前,置身于將近二十來米的高空,嚇得孩子們紛紛驚叫起來。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在這層鋼鐵城堡中和叫龍作戰,如今城堡被掀開了,就像寄居蟹的殼被人砸碎,暴露出里面柔軟而又不堪一擊的肉體。直到這時,他們才明白相比于叫龍……或者這片寬廣無垠的天地,自己究竟有多么渺小。
他們一個個大張著嘴,想要驚叫出聲,卻又說不出什么有意義的詞語。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雖然這么形容不太妥當,但……林賽的超能力就是如此。不需要多么復雜的變招,僅僅只是將礙事的東西分解成原子,就這么簡單,卻百試百靈。他殺人是沒有聲音的,從來不需要武器,自然也不會有那種“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豪邁英雄氣”。要殺誰,打一個響指,對方就會直接化作飛灰,神仙也難救。此時此刻也是,只要他什么都不做,這些小小的“敵人”就會從原來駕駛艙的位置——如今是海拔二十米的空中跌落,摔成一灘灘肉泥。都不需要他浪費多余的力氣。
但是不能這樣。
因為這樣……無法和大雄搞好關系。
他只好學著大雄,用念力一個個套住那些嚇癱了的小孩,再緩緩下降,把他們一個個安穩地放在地面上。有那么一瞬間,林賽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看護小嬰兒的護士長,用念力延伸出去的手掌溫柔地撫摸著嬰兒們的腦袋。
“嘿嘿嘿……”他意義不明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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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之間,大雄已經風馳電掣地一路飛奔,趕到純位數和未來身邊。這個原本像猴子一樣跳脫不已的少年此刻突然變得特別無助,像極了一個被丟在公園、和大人走失的小孩,怔怔地坐在地上,連自己是如何從二十米的高空落下的都沒察覺。他的嘴半張著,瞳孔近乎渙散,呆呆地注視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純位數手中抱著他的搭檔未來,這個女孩子明明出行前還蹦蹦跳跳的,揪著純位數那一撮不服氣的呆毛玩兒,氣焰何等囂張??墒沁@會兒,她卻像一只誤食了農藥的小貓咪一樣蜷縮在男孩的懷里,脊背弓起,秀氣的雙眉緊緊蹙著,神色無比痛苦,白皙的皮膚上,一抹詭異的絳紫色正在往上爬。唯有在這種時候,純位數才會意識到未來不僅是一個喜歡捉弄人的冤家,還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
她顯得多脆弱啊,像一株剛剛破開泥土的嫩芽,連一滴稍大些的露珠都能把她的腰壓斷。
“純位數!未來怎么了?”
“大雄?原來你還活著啊……”純位數像是剛剛從一個荒誕無比的噩夢中醒過來,恍恍惚惚地,一邊搖頭一邊說道,“未來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剛才還好好的,她還能說話的,但是忽然之間青葙號的動作就停滯了,我和未來的鏈接值止不住地往下掉,一直掉到49。我知道這很奇怪,未來和我的鏈接值從來都沒有下過70,但是這一次卻……我一轉頭,就看到她滿頭大汗,喘個不停,像是剛跑完一組兩千米的訓練。”
他把懷中的少女摟緊了,生怕她像童話里一樣,忽然長出翅膀從身邊飛走。
“我問她怎么了?她強撐著說自己沒事,讓我繼續操作……但鏈接值還在掉,好像沒個底似的,一直掉到13,青葙號也再也動不了了。我越來越慌,開始大喊未來的名字,但是她好像聽不到了……最后鏈接值跌破10,她很痛苦地尖叫了一聲,然后就昏過去……”
大雄將手探入口袋,稍事猶豫,又慢慢地抽了出來。
因為他看到一團紫色的閃光忽然出現在半空中,像鷹一樣裊裊升起,最終匯聚成兩盞十字形的超大光團。光團越升越高,像兩盞刺眼的明燈一般高懸在戰場中心,紫光散射,自帶著一種“我就是大boss”的莫名氣場。
一個雄渾而又低沉的男聲從光團內部傳出來,音質頗為混沌不清,像一個人隔著毛玻璃在講話。只聽他以無比輕蔑的語調說道,“13小隊,編號666,無知的雄蕊啊……這就是你背叛爸爸們的懲罰?!?
純位數傻愣愣地抬頭,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但他忽然認出這個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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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他不敢置信地說道,“可……我沒有背叛??!”
“你當然有。擅自勾結外來者,將爸爸們的計劃泄露給他,這些都是赤裸裸的背叛。”副主席的聲音從另一個光團中響起,“現在,作為懲罰,我們決定處決你的搭檔code390(也就是未來)。在接下來的三天內,390會介于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嘗試各種各樣痛苦的死法,包括但不限于斬首、剁指、水刑、炮烙、鞭打致死……三天之后,她將會徹底腦死亡,離開這個世界。”
“……”純位數不明白那些刑罰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光聽這字眼,仿佛就有一股寒氣竄上了他的脊背,像一條蛇在他的背后游竄著。
爸爸們沒有懲罰他,卻懲罰了未來。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直指人心的處罰?
他囁嚅著嘴,說不出一個完整的詞兒。
————
似乎是再也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在這些低價的生物上了,兩團紫光調轉話頭,開始和大雄直接對話,“想不到你竟然還活著……使我們小看你了?!比绻侨诵?,這時的副主席肯定是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自己吧。
而主席則對出現在戰場上的另一個人更在意。他像是憑空冒出來的,穿著一件深黑色的連體緊身衣,從頭到腳都充斥著“可疑”二字。
林賽也笑嘻嘻地看著他,像看一個新奇的玩具。
“……好好看看吧,外來者,這一切都是你們造成的。若是你們不造訪此處,或者不那么多管閑事,這些小小的螻蟻原本就不必死?!备敝飨赞揶淼恼Z氣諷道,“向你傳遞情報的是666,但我們沒打算懲罰他,因為那沒有多大意義……我們要慢慢地折磨死666最在乎的搭檔,要讓他深深地憎恨自己不成熟的行為,同時……他也會將矛頭對準你,對準你們。”
大雄默默地站起來,沒有說話。
林賽很有默契地開了口,“少在這兒糊弄人了……”他像個地痞一般撇撇嘴,冷笑道,“一個小小的精神詛咒,弄得跟什么‘神之審判’似的,真當這是什么了不得的招數?我玩詛咒那會兒,你們都還不知道在哪里吧!”
副主席剛要懟回去,卻被主席義正言辭地打斷了。
“這件事……還沒完。”他淡淡地說道,“我軍的第一批斥候部隊已經朝地球趕來了,而據我所知,現在的地球根本沒有能與之抗衡的軍隊。勝利,必將屬于VIRM,諸位現在所做的就只是負隅頑抗。”
“那就……走著瞧?”大雄也沉聲說道。
兩團紫光沉默了一會兒,忽地一下拔地而起,朝著天空的另一邊飛去,化作兩顆消逝在天邊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