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寧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博文園她最愛的那張舒舒服服的紅木床上, 白色床幔上的淡黃色流蘇正被微風(fēng)拂過,輕輕巧巧地揚起又落下,她有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還在充滿了檀香味的佛堂里跪拜……打瞌睡。
但是, 這身下的感覺真的太過熟悉與舒服, 她疑惑地再次睜眼, 便“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這哪里是在佛堂,明明是真的在博文園了。
隨手把軟枕抱在懷里,信寧開始回想自己昨天到底是什么回來的。昨天, 大少爺走后,她就一直在觀音面前跪拜誦經(jīng), 困意來襲, 她實在是壓制不住, 便倒頭靠在那桌腿旁,打了一個盹, 本來以為會很快醒來,誰知,睡得太沉,一覺到現(xiàn)在才醒,昨天她到底是怎么回來的, 完全一無所知啊。
“寧姐姐, 你醒了, ”迷月歡快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來, 手里端著面盆和手巾, 見信寧已經(jīng)醒過來,她把手里的東西放下, 湊到信寧面前笑著說,“寧姐姐,你今天睡得好熟啊,我都看了幾次了,飯菜小廚房里還給你熱著,一會兒你洗漱之后就可以吃了。”
“真是辛苦你了,迷月,”信寧揉揉她的頭,便濕了手巾來擦臉,“迷月,你知道我是怎么回來的嗎?”
“寧姐姐,你忘了?”迷月抬高了聲音,瞪著一雙圓眼看她,“是二少爺啊,昨天晚上我在值夜,迷迷糊糊地見二少爺抱著你進了房間,我怕自己看錯了,就偷偷在門口仔細瞧了一瞧,發(fā)現(xiàn)少爺在……”迷月話還沒說完,臉先紅了起來,趕緊看了看四周有沒有人,又把門關(guān)了起來。
信寧被她這一番舉動弄得摸不著頭腦,迷月見信寧側(cè)著頭認真聽的樣子,又嘿嘿笑了一下,“寧姐姐,我看見二少爺輕手輕腳地給你蓋上了被子,你不知道他就一直坐在床邊看著你,看了好久,我哈欠打了好幾個,再一看少爺,他,他,他居然用手摸了摸你的臉。”
什么?二少爺摸了她的臉!
信寧驚訝的半天說不出話來,迷月還在繼續(xù)說:“寧姐姐,咱們伺候少爺,從來都是見過他大笑或者生氣的樣子,昨天他那么安靜,真的很少見吶,哎,寧姐姐,我覺得當時二少爺有點像大少爺。”
“迷月,”信寧加重了聲音,迷月停了下來,眼神灼灼地看著她,信寧不得不重新吸了口氣才能壓制住心中微甜帶辣的感覺,對迷月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我餓了。”
“啊,哦,寧姐姐,我早就準備好了,這早飯也是二少爺吩咐我特意留的,他還特意叮囑我,不準打擾你,要一直等到你睡醒為止,”迷月邊說邊去往小廚房,走到門口她又回過頭來,把住門口,故意眨眨眼說,“寧姐姐,你說,二少爺是不是喜歡你啊?”
“迷月——”信寧拉長的聲音有著一絲威脅和無可奈何。
可是,迷月正處于對八卦的高度熱情中,不禁沒有害怕,還笑嘻嘻地捂住嘴,作了一個把自己嘴巴封住的鬼臉。
這個迷月,都十五歲了,怎么還像一個長不大的小丫頭,信寧搖了搖頭,卻又想起剛剛她說的話。
昨晚是二少爺從佛堂把自己抱回博文園,是二少爺給自己蓋的被子,他趁無人時注視自己,又讓人特意準備了飯菜,不允許誰來打擾自己休息,她,信寧,什么時候居然會讓二少爺如此對待了?他昨天不是還非常生氣嗎?又怎么會……
信寧看了看自己的手,鬼迷心竅般地把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想象著,二少爺是當時是這樣嗎?他當時在想什么,坐在床邊這么久,他是否想說些什么……
“信寧!信寧!”兩聲熟悉的急切呼喚將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信寧嚇得心跳個不停,捂住心口,信寧連連答應(yīng)著:“郡主,我在這里。”
“信寧,你怎么樣?有沒有事,印浩天那個壞蛋有沒有罰你?”于嫻雅直奔到信寧身邊,拉著她轉(zhuǎn)了一個圈,想看看她有沒有傷。
“惹你費心了,郡主,我沒事的。”信寧見郡主這么關(guān)心自己,不由得有些心虛。
“你沒事就太好了,”于嫻雅見信寧并無任何不妥之處,高興起來,“昨天見印浩天那個氣沖沖的樣子,我還真怕他會罰你,說到底,你也是因為幫我才惹惱了他,若是他因為這樣就遷怒你,我才要生氣了呢。”
“郡主,你多慮了,但是信寧還是要謝謝郡主的關(guān)心。”信寧認真說道,她是真的沒想到嫻雅郡主竟然是真的擔(dān)心她。
“謝什么,我覺得咱們兩個挺投緣的,要不然以后就做對好姐妹吧。”于嫻雅拉著信寧的手,紅蓮在一旁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
“這怎么能行,嫻雅郡主身份尊貴,信寧只是一個丫鬟罷了,擔(dān)不得郡主這姐妹的稱呼。”信寧連連擺手,心中實屬不愿。
恰巧迷月端了早飯過來,紅蓮馬上岔開話題,提醒于嫻雅說,信寧怕是現(xiàn)在在餓肚子。
于嫻雅聽了,便讓信寧趕緊吃飯,她在這博文園待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印浩天沒在這里,心中有些著急,借口說隨處逛逛,便帶了紅蓮出來,一路上東張西望,果然在花園中發(fā)現(xiàn)了印浩天。
印浩天今日穿了一身玄黑勁裝,窄袖窄褲,紅色衣襟處繡了金色的獸紋,一頭如墨青絲高高束起,冰藍色的云綢發(fā)帶正被風(fēng)吹起又落下。背上背著松木箭筒,幾根帶有白色羽毛的長箭插在里面。
他正拿著一張做工精良的弓在拉弦試練,與平日不同,他現(xiàn)在當真是挺拔如松,凜冽冷厲,人似墨玉。
于嫻雅心中更加歡喜,見到這樣的他,竟有些羞澀,遲遲沒有上前。
還是印浩天先發(fā)現(xiàn)了她,向她投去一瞥,意外的,這次他沒有任何的不耐或厭惡,因為他心中已經(jīng)打定主意,今日便要與她說清,之后最好再不相見。
“印浩天,你背著箭筒是要去干嘛?”于嫻雅見印浩天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了,走過來大大方方地問。
“我要跟大哥去郊外……”
“去郊外,打獵嗎?太好了,我也好久沒去了,我也去,紅蓮,你快去王府把我的馬牽過來。”于嫻雅興致勃勃,打獵,她最喜歡了。
紅蓮剛要應(yīng)下,印浩天已經(jīng)一口回絕:“嫻雅郡主,我們并沒有打算再多加一個人,而且,你以后不要再來相府了。”
“什么?”于嫻雅沒聽懂。
“我是說,請郡主以后不要再來了,相府不歡迎你。”面無表情地說完,印浩天轉(zhuǎn)身要走。
于嫻雅怎么可能會讓他走,拽住了他的衣袖,她不敢置信,“印浩天,你在說什么莫名其妙的話,我是為什么來相府,你不知道嗎?昨天我說的那些話,你忘了嗎?還是說,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
“郡主,你為什么總是沒有半點女子的矜持,怎么就像個男人一樣??”印浩天被于嫻雅一連兩次的表白又弄紅了臉,忍不住急道。
“我為了你也學(xué)過啊,可你根本還是沒有因為這個對我另眼相看,我在府里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為了你,我還特意去一次又一次去學(xué)做那松鼠桂魚,你到底還要我怎樣啊?”于嫻雅又氣又惱又羞,隔著衣袖掐起了印浩天的手臂。
“我沒讓你做啊,哎,你要掐死我啊!”印浩天被掐得齜牙咧嘴,忙離于嫻雅遠點。
“我那不都是因為喜歡你嗎?”于嫻雅有些不服氣,是因為喜歡你才做了這么多的事,為什么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在乎。
“郡主,”印浩天難得對于嫻雅認真地說道,“我覺得你還是把心思放到別人身上去吧,我不可能喜歡你的。”
雖然我和你有過同樣的心情,雖然你真的比一般女子大膽勇敢,而且我也明白愛而不得的痛苦,但是我的心里早已經(jīng)有了一個人,我喜歡她,并且只喜歡她。
“為什么?印浩天你告訴為什么?我這么喜歡你,你為什么要讓我喜歡別人?”于嫻雅憤怒地質(zhì)問他,印浩天搖搖頭,“哪有那么多為什么,郡主你很好,男女感情的事,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好一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于嫻雅氣的咬牙切齒,“你不喜歡我,難道是喜歡別人了?”
被猜中了,印浩天頓了一下,還來不及解釋,便聽于嫻雅道:“居然是真的,你真的有喜歡的人?是誰,到底是誰?”
“我喜歡誰,好像不關(guān)你的事,最重要的事,郡主你以后不要再來了。”印浩天再一次重申,希望于嫻雅不要再糾纏于他。
“怎么會沒有關(guān)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能讓印二少爺動心的到底是誰?是不是那含春苑的雪姨衣?還是你那我未見過的表妹?”
“你不要亂猜,不是,都不是!”印浩天不耐煩地說道,連玉煙表妹都扯出來了,再不阻止她,不知道還要說出什么。
“難道是——”電光火石間,于嫻雅想到一個可能,“信寧?”
信寧,是不是信寧?于嫻雅問出了口,再見印浩天果然沒有立刻否認,眼神躲躲閃閃,這不就是心虛嗎?這么說,他喜歡的人果然是信寧了?
“信寧,是信寧!對,我早該想到,你對信寧的好根本就超出了一個少爺對丫鬟的關(guān)心,是我一直信你的說辭,也是我一直粗心大意,才沒有發(fā)現(xiàn),我就是一個笨蛋!”震驚,憤怒,難過之后,于嫻雅只剩下了傷心,兩行晶瑩的淚珠順著她嬌嫩的臉龐流下,印浩天十分詫異,他還從沒見過于嫻雅哭呢。
心里有些歉疚,有心想對她說些什么,但向來不會哄人的他確實不知該怎么勸慰她。
突然,她猛地抹了一下眼淚,拿起石桌上褐色的弓,拉弓搭箭,退后幾步,鋒利的箭尖正對印浩天,眼里是滔天的恨意。
“郡主!”紅蓮驚呼,擔(dān)心看著于嫻雅。
印浩天一動不動,眼都不眨一下,于嫻雅心中怒火大盛,“印浩天,你真的不怕,我會殺了你。”
“說到底,也該怪我一開始沒有察覺你的心意,沒能及時對你說清楚,你要是覺得這樣解氣,就松手射箭吧。”印浩天說著閉上了眼睛,仿佛有危險的人并不是她一樣。
“少爺!郡主!”不知何時,信寧趕了過來,一來就見到于嫻雅拿著箭對著印浩天,嚇得她馬上喊了出來。
急匆匆跑到印浩天面前擋著,她緊張地問:“郡主,少爺你們怎么了,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信寧,你讓開,這不是你該管的。”印浩天拉住信寧,護她在身后,信寧怕兩個人再起沖突,從印浩天背后出來,又走到兩個人中間。
哼!于嫻雅眼看印浩天怕自己傷了信寧而為她擋在身前,心里的嫉妒別提有多強烈了,手中的箭矢竟對著信寧毫不留情地射去。
“信寧小心!”印浩天眼疾手快,半抱著信寧躲過這支箭,待到站穩(wěn)了,又仔細察看,見信寧無恙,他沖于嫻雅大喊道:“于嫻雅,你有什么沖著我來,這不關(guān)信寧的事。”
“哼,”于嫻雅無視印浩天,冷冷地看著信寧,“信寧,你真是好手段,一邊假意幫我,一邊卻又占著印浩天的心,看我這樣犯傻,很好玩嗎?虧我還想把你當好姐妹,我真是瞎了眼。”
“郡主,你在說什么?”信寧疑惑地問,剛剛在博文園里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一轉(zhuǎn)眼的功夫,郡主就把她當仇人了?
“到現(xiàn)在你還在裝,也是,像你們這種奴婢,最大的心愿不就是爬上少爺?shù)拇玻缓笞鰝€姨娘,最好能當成夫人嗎?沒有些手段怎么行,怕是這裝可憐就是其中一個吧。”于嫻雅正在氣頭上,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信寧聽清她的話,臉瞬間白了,好像心中一個極隱秘的事被人當中戳穿了,她險些站不穩(wěn),但還是極力忍著。她能忍,印浩天可忍不了,他捧在手心里的信寧,幾時被別人這樣侮辱過?
“于嫻雅,不要以為你是郡主,別人便都要讓著你,不喜歡你的是我印浩天,就算是我對不起你,但是信寧是無辜的,我喜歡她,也并不是她能控制的,我告訴你,信寧從來沒使過什么手段。她從來也不用使什么心計,因為我喜歡的從來就是她這個人,而且,姨娘什么的你就更不用擔(dān)心了,我會娶信寧,我會讓她成為我印浩天的正房夫人。”
什么?!
這話一出,信寧愣住了,于嫻雅也愣住了。
“啊,啊,印浩天你混蛋!”于嫻雅大哭著,捂著耳朵狂奔而出。
“小姐,小姐。”紅蓮在后面追了出去。
花園里只剩下了兩個人,一個震驚的不知所措,一個期盼的心神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