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晚一噎,又羞又怒。
顧云岫笑道:“馮姑娘好見識,不愧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呢。家學淵源可見一斑。”
馮蓁毫不留情地出言反擊:“此言差矣,你潁川顧氏也算百年的清貴世家,令尊執掌刑部,不也出了令妹這等知法枉法之人?”
顧云晚氣結,偏生又辯不過她,沉著臉挖苦道:“好大一頂枉法的帽子!云晚可不敢當!我顧氏自是小門小戶,出了我這等沒見識的!比不上昌黎王府鐘鳴鼎食養出來的大家閨秀,不僅知書達理,連出行都是如此氣派,橫沖直撞的,置百姓庶民于不顧呢!”
馮蓁也不惱,俯下身持起其徐身上掛著的那塊三馬加急牌,笑道:“顧姑娘可認得此物?”
“此為天子御賜之三馬加急牌,見者自當回避!何來我橫沖直撞置百姓庶民不顧之說?顧姑娘是想誣陷百姓蔑視皇權么?”
“唷,隨便一塊牌子也敢說是天子御賜,馮蓁你膽子可真夠大的。”顧云晚陰陽怪氣地嘲諷道。
“是不是天子御賜恐怕輪不到顧小姐做主。”忽聞一道嬌俏的女聲,眾人回過頭去。卻見永寧公主元瀅策馬款款行來,粉面含威笑不露。
顧氏姐妹臉色一變,倉皇下馬行禮:“公主!”
永寧并不看她們,轉向馮蓁:“你不在王府待著,跑到街上跟她們斗嘴?有何意趣?”
馮蓁笑道:“自是有事,可巧撞見她們罷了。公主今日怎么想起出宮了?”
“……宮里太悶,出來轉轉!”永寧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赧色,卻被她極好的掩飾過。
她饒有興致地瞥了一眼顧云晚和滾落在一旁的車夫,冷聲打趣道:“想不到顧小姐如此體貼下人,親自駕車?”
顧云岫同顧云晚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見元瀅臉色一變,冷聲喝道:“還不讓開?想擋本宮的路么?”
“公主息怒!”顧氏姐妹忙爬上車,任車夫將馬車拉到角落里避讓。
元瀅冷冷一笑,一揮馬鞭縱馬躍出十尺。
“阿蓁,我們走!”
北邙山。
季春三
月,草木蔓發。佳木蔥蘢,云煙淡淡。
從馮家的千尋寺里立完牌子出來,已是日近黃昏。北邙山上暮色四合,煌煌如金。
元瀅牽著馬走在馮蓁身后,見她悠悠閑閑地走在山野間,不由笑道:“你倒是個慢性子,日色已晚,我們還是早些回去罷。”
這北邙山處處皆是陵墓,她可不想在這待到天黑。
“公主累了嗎?”馮蓁笑道,“臣女想再轉轉呢。這北邙山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可是世間難得的美景。”
她手里捧著一塊烏木牌子,上面漆黑無字,看起來就像一塊還未刻名的墓碑。
元瀅拗不過她,又不想暴露內心的害怕,只好道:“好吧,人家是舍命陪君子,本公主就來個舍命陪美人吧!”
“臣女謝過公主。”
馮蓁笑笑,她走到一處芳草萋萋的小土包前,俯身用小鏟子刨著土。
元瀅見狀,將兩匹馬系在一旁的樹上,走過去道:“阿蓁,你這是在做什么?”
說話間馮蓁已刨開了一個極深的小土坑,她褪下手腕上串著的紅珊瑚串子,放在了坑中。
“哎?這不是姑母留給你的遺物么,你怎么……”元瀅驚道。
“母親的墳塋遠在平城,我不得見,姑且算是立個衣冠冢吧。”馮蓁攏了一抔凈土掩蓋在紅珊瑚串子上,將其掩埋,語氣淡淡地解釋道。
她將無字墓碑立在墓前,元瀅奇道:“阿蓁,這又是什么?”
若是衣冠冢,為什么不寫墓志呢?
“無字碑。”馮蓁眼里攜了絲惆悵,一時竟不知如何解釋。
她該說什么呢?
說這其實并非是建給母親的衣冠冢?
說這其實是建給你家皇嫂的墓?
“放心吧,你的命,我會好好替你活。”她啟唇無聲默念道,濃密眼睫如小扇般撲下,掩去眼底落寞神情。
元瀅沒有再問,她摘過一把小花,輕輕放在了墓前。
“多謝公主。”馮蓁道。
元瀅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山丘之后的溪澗里倏地傳來一個少年
的聲音:“邙山雖好,摸金校尉猶多。公子把夫人的衣冠冢立在這里,不怕遭人盜竊么?”
這聲音很有些耳熟,馮蓁心里一怔,不由移了步子,朝山澗里走去。
眼前柳暗花明,被茂盛桃花堵住的路口里山溪潺潺。
溪澗邊,立著一座修葺的整整齊齊的陵墓。
陵墓前站在兩個青年人,一人著月白色銀絲暗紋卷云長袍,手里持著一束爛漫山花。
他將山花放在陵墓前,溫言道:“我選的是平民用的青石墓碑,他們見了自會明白此墓無物可盜。”
是謝玄。
馮蓁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抬腳欲走。眼角余光卻被青石墓碑上的兩行篆字給吸引了去。
一行是譙國桓氏女蓁壙志。
另一行則為,陳郡謝桓氏之墓。
原來是她的墓啊。
桓蓁的墓。
謝玄還真把她葬在北邙了。
馮蓁無聲苦笑。
她生前所有封號都在死后被胞弟桓軒褫奪,貶為庶人。
所以她的墓碑上只能寫謝桓氏,冠以夫姓,連姓名也不能留。
想來是謝玄覺得她不喜歡同謝家扯上關系,便特意替她加上一行譙國桓氏女蓁吧……
原來如此。
“阿蓁?”元瀅跟在她身后,見她出神,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
“我們走吧。”馮蓁回過頭,朝來時方向走去。
陵墓邊,聞見響動的謝玄二人轉過身來,只見得兩個英姿颯爽的身影,正在遠去。
桑落皺一皺眉,道:“那個青色騎裝的姑娘好生眼熟,我似乎在哪里見過呢……”
謝玄微微一笑,溫言提醒道:“洛陽大市。”
那日他曾挑簾望了她一眼,恰見得一抹青色的煙云在自己眼前飄遠。
桑落恍然憶起,“對!我記起來了!公子,那日搶你書信的就是她!她好像還知道你的名字。對了早上茶館里出言訓斥那幫酸儒的好像也是她,怎么哪兒都有她啊!”
“也算有緣。”謝玄笑道,“可惜不知道她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