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微降臨時,天氣也冷了,空中雪花簌簌,下得有些大了,不多時便在地上鋪了一層銀裝。
院內,秋千浮蕩,藥花藥草齊齊搖曳。
那排木屋中的灶房,炊煙縷縷,那柴火灼燒著的煙味蔓來,增了幾許暖意與溫馨。
灶房內,幾只燭火同時搖曳,照得周圍格外明亮。灶臺中的火苗旺盛,紅光一片,灶臺上的那口大鍋內也香味飄香,油炸的嗞嗞聲也甚為誘人。
此際,一抹細瘦的人影立在灶臺邊,手中的鏟子不斷在鍋內翻炒,香味四溢。
那人紫裙長發,側顏清秀,略生白皙的面容被火光染紅,暈出了幾許難以言道的秀美。
正這時,屋外揚來腳步聲響,一道略微發緊且夾雜著風雪的嗓音響起:“蕁兒,覓兒?”
嗓音一落,灶房那不遠處的屋門外進來一人,只見那人藍衫飄飄,身形頎長,整個人乍然一觀,略生仙風之氣。
“清嫻姑娘?”那人目光甫一落在灶臺邊的紫裙女子身上,先是一怔,嘴里也不由喚了一聲,隨即踏步往前,掀袍坐在了灶臺邊,伸手烤著灶膛內竄出來的火苗子,抬首見紫裙女子似是對他渾然不見,遂再度出了聲:“清嫻姑娘,你怎在這兒?你鍋里的是什么,好香?!?
鳳兮終歸是轉眸瞥了他一眼,此番一觀,才見他似是極冷,鼻頭通紅,墨發上也沾染了幾團雪,發絲凌亂,委實狼狽。
“鍋內炸的是野雞肉。”鳳兮按捺神色,極輕極淡的道了句。
今日蕁兒做的飯菜,她著實沒有吃下,此番夜里,寒風一來,味覺大開,便想吃點好吃的。
本以為這藥王谷內的廚房極大,食材也該豐富,哪知方才入內尋找,竟是只找到了今日蕁兒未做完的半只野雞,是以惟能熬點清粥,炸點野雞肉來吃。
她以前身在姚府,經常干下人的活兒,姚府后廚內,也經常要她做事幫忙,她的廚藝雖談不上好,但做出來的東西,的確能入口。
“你竟會做飯?”大抵是每次遇見鳳兮,都見鳳兮凄慘,加之即便鳳兮在這藥王谷內醒來多日也不曾下過廚,他還以為鳳兮以前只學會了奴顏婢膝,沒學會做飯。
鳳兮眸色未動,清秀的面上依舊淡漠一片,只道:“自然是會的。”說著,嗓音頓了片刻,又清清淡淡的補了句:“我前幾日委實榮幸,吃得顧公子親手所做的飯菜,今日風雪大,顧公子從外歸來也該是餓了,我便想親自為顧公子也做上些吃的。”
“我看你這幾日是清淡菜吃得多了,是以便想吃些油膩的了吧?你說想為我做些吃的,也應是框我的吧?”顧風祈悠然一笑,眸中明光盈盈,語氣中存著幾許不置信。
鳳兮瞥他一眼,但卻并未出聲,算是默認。
她的確是想吃點油膩的了。
她心口的傷勢并未愈合,加之身子極弱,顧風祈便為她配制了不少種藥汁,只是那些藥汁極苦,且喝下之后,心底空洞,似是少了什么一般,再加上每日都吃些野山菜,身子的確難以承受。
另外,這藥王谷就這幾人,覓兒完全不會做飯,蕁兒也只會熬清粥,顧風祈一個大男人,雖是驚世駭俗的會做菜,但這翩翩公子,也算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縱是入得廚房,也只能搗鼓出一些素菜,若說葷腥之菜,這位公子爺委實是不會的。
見鳳兮未答,整個人淡漠如水,這廂的顧風祈眉角的笑意增了半分。
他慢騰騰的站了起來,大抵是在灶膛邊烤了會兒火,身子骨也暖了不少,是以他整個人倒是未有方才入內時那般緊然與狼狽。
他纖細白皙的長指隨手理了理身上涼薄的藍衫,隨即過去幾步立在鳳兮身邊,一雙黑瞳朝鍋內那被沸騰的油水翻炒著的雞塊掃了幾眼,俊臉上揚出幾許滿意之色來:“嗯,瞧著這雞塊的顏色倒是極好,想必味道也應該好,沒想到清嫻姑娘廚藝這般了得,那日后這做飯之事,便交由你了。”
鳳兮心底微沉。
越是相處,她越發覺得此人越是臉厚。
記得在以前的江南海棠宴上初次見他,她也只覺這人滿口占卜或是預言,小端王等人也極不給面子的笑話他的神棍,她當時也只以為這人不正經,亦或是信神信佛,心思怪異,但如今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倒是發覺這人不僅是怪異,而且是臉厚。
不過是救了她的命,他在她面前,都是一直以恩人自居的。
無論她身上傷勢的愈合是否有進展,他都會調制出多種藥汁來讓她喝,但總有那么一兩種,待她喝完,他總會朝她問上一句身子可感覺有異樣,待見她搖頭,他每次都會笑得坦然而又自信,眸子里微光盈盈,最后極為自然的道上一句,“看來這種新配置處理的藥丸無毒,日后可放心的拿出去賣了。”
只有到那時,她才會迅速反應過來,這人,竟是在找她試藥。
她見過臉皮厚的,但像這樣明目張膽以恩人自居騙她為他試藥的人,她還真未見過。
一想到這些,鳳兮清淡平寂的眸子里滑出一絲暗色,隨即淡道:“我身子委實極弱,受不得太多油煙?!?
“鳳兮這話可是真的?”顧風祈輕笑了一聲,黑瞳在她身上流轉,那微挑的神情,顯然在低諷著鳳兮的說謊。
鳳兮倒是極為鎮定,淡漠的臉色分毫不變。隨即,她目光迎上了他的,也不曾有絲毫的搖曳,只道:“是真。清嫻姑娘如今的心口都有些微悶,想必是吸入了這些油煙所致?!?
這話一出口,鳳兮心底淡笑冷然。
她果真是變得厲害,縱然此番說著這些極為明顯的謊話,她也不曾有半分心虛了。
“既是這么嚴重,看來在你傷勢大好之前,在下著實不能再讓你下廚了?!边@時,顧風祈出了聲,嗓音清透寥寥,里面存有意味深長的笑。
鳳兮沒料到他會這么容易妥協,平寂的眸色稍深,轉眸朝他望去。
他正好迎上鳳兮的目光,那雙黑瞳里淡笑溫和,儒雅中又透著半分精明,道:“你別再看在下了。還有,你油鍋內的雞塊似是熟透了。”
鳳兮回神,不再理會他,神情舉止淡然平和,但渾身卻透著幾許淡漠與疏離。
待夜色完全降臨,屋外一片漆黑時,風雪交加,寒意徹骨。
鳳兮的屋內,點上了四五只燭火。
然后待鳳兮復又回得廚房端了清粥與雞肉歸來,便見屋中其余幾只蠟燭全數熄滅,獨留一只蠟燭,一火如豆,委實昏暗不少。
鳳兮眸色驟然有些變,目光朝那藍衫男子望去。
只見那男子正優哉游哉的立在一只剛剛被吹熄的燭臺邊,而后極為自然的瞅了一眼鳳兮,輕笑一聲:“藥王谷窮,蠟燭少,還是省著點用為好,點一只即可了?!?
鳳兮眉頭微皺,終歸是一聲不吭,端著清粥與雞肉放于屋中的圓桌上,兀自坐定。
顧風祈也緩步過來,坐在了她的對面,見她面色依舊清淡,不由意味深長的道了句:“世人皆言,做了虧心事,便極怕黑夜的惡鬼上身索命。你今夜破天荒的點這么多只蠟燭,可是心虛了?”
鳳兮沒料到他會突然這般問,清淡平寂的目光朝他落去,“顧公子這是何意?”
他漫不經心的笑道:“蕁兒與覓兒消失這般久,你也只字不提,可是心虛,亦或是怕了?”
鳳兮怔了一下,淡道:“顧公子耐性倒是極好,竟是撐到現在才提及蕁兒與覓兒?!闭f完,目光靜靜落在他面上,卻見他面色有過剎那的沉雜,但僅是片刻,他便極快的收斂住了面上之色,嗓音也低了半許:“在下一直不問她們,是因在下相信你不會對她們心存惡意?!?
惡意?
鳳兮于心底琢磨著這二字,也琢磨著他微挑的語氣,半晌后,才淡道:“我對她們雖不存惡意,但別人興許對她們心存惡意呢?”
“是以,淡漠如你,便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劫走她們而不采取任何辦法?縱是待我歸來,也不曾主動提出讓我去救她們,任她們在陷阱中掙扎,驚恐畏懼?”顧風祈深眼鎖她,嗓音微低。
自他歸來,便聞得屋外存有極淡的異香,若是細聞,不難發覺是與藥王谷中散著的毒香相克。
既是藥王谷毒香被異香壓制住,那定是有人闖入了藥王谷,甚至經過了木屋外那片藥花藥草,直達了木屋,加之隔壁木屋的墻壁上有個極明顯的匕首鑲嵌過的破縫,蕁兒與覓兒又雙雙不見,憑著這些,他自是能料到蕁兒與覓兒被劫。
只是令他未想到的是,蕁兒與覓兒雙雙被劫,他面前這女子在他面前卻是不曾提及蕁兒與覓兒,整個人淡漠如水,鎮定自若,不得不說,他也能肯定,在蕁兒與覓兒被劫時,這女子,定是自顧自的躲在一旁,渾然不顧了。
大抵是顧風祈的語氣透著幾許暗沉與緊然,鳳兮清冷的面色也有些動容,目光略微搖曳。
她微微垂眸,細長濃密的睫羽掩蓋住了眸子里的那絲波動,只道:“我不曾冷眼旁觀,只因我出得屋子時,她們已然被劫?!?
說完,抬眸觀他,見他眸色未動,目光深邃,鳳兮又道:“無論你信是不信,這的確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