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暄以前從不曾對她熱烈,然而今日,輾轉(zhuǎn)的吻,卻是由輕到重,由淺入深。
到最后,夜流暄呼吸似是抑制不住的急促了半分,隨即,他停住了吻,長臂將鳳兮緊緊的擁在懷里,清瘦的下顎也抵在鳳兮的肩膀,低道:“我夜流暄此生,一直被各種擔(dān)子束縛,所謂感情,不敢越雷池半步。”
說著,嗓音低沉幾許,又道:“我能強(qiáng)行的讓自己變作冷血之人,但卻次次被你戳中脆弱。我夜流暄自問無心無情甚至無牽掛,而今,卻是被你動搖。我也只問你一句,若我被天下之人唾棄,甚至一無所有,那時候,你可會在我身邊?”
鳳兮眸色顫了顫,低道:“無論你變成什么樣了,你還是你。縱然你被天下人唾棄,縱然你一無所有,但你仍是流暄,是鳳兮喜歡的流暄。”
他身形微微一僵,不由將她擁得更緊。
半晌,他才低沉沉的出聲,嗓音里含著幾許抑制不住的悠遠(yuǎn)與堅決:“我不曾信旁人,而今,我卻信你。只要你不離,我夜流暄此生,便不棄。”
有一種人,若是做了什么決定,便是不要命也要完成,若是當(dāng)真許了諾,動了情,那便是山崩地裂也不會更改他的初衷。
而夜流暄卻恰恰是這種人,不動情不許諾則以,一旦動情許諾,那便是滄桑不移的。
鳳兮酸了眼睛,酸了鼻子,卻也酸了心。
心口的酸澀與震撼,一層層的交織,最后化為了一方難以抑制的緊張與驚喜,令她惟有緊緊的回抱著夜流暄,才可稍稍壓制心底的狂瀾起伏。
她沉默著,目光搖曳不定,待良久后,她才強(qiáng)行壓抑情緒的低低出聲:“鳳兮不求太多,只求流暄安好。”
不求你權(quán)勢在握,富貴天下,獨獨求你安然健康!
嗓音落下時,鳳兮酸澀的眼里已是抑制不住的落了淚。
回到睿王府時,鳳兮與夜流暄十指緊握,雖不曾言話,但二人舉止明顯親昵了幾許。
睿老王爺與長白山老頭混作一團(tuán),遙遙相望著鳳兮與夜流暄背影,雙雙面色愕然。
接下來幾日,鳳兮與夜流暄時常出雙入對,歷來不茍言笑的夜流暄,竟會對鳳兮展顏而笑,連出口的嗓音,都顯得平緩而又微染寵溺。
這些日子,天氣也轉(zhuǎn)暖,將近春日,睿王府內(nèi)不少的花樹已是生了淺淺的花骨朵兒。
睿王府花園的涼亭內(nèi),睿老王爺與長白山老頭對弈,不多時,長白山老頭將手中的棋子再度一扔:“你這老頭竟是又耍賴!”
睿老王爺笑得眼角都瞇成了一條線,但卻并未言語,反而是自旁邊拿過紙筆,并在紙上迅速寫下一個‘緣’字,隨即將紙張遞在長白山老頭面前,笑盈盈的道:“你輸我一次,便為我測一字。這規(guī)矩可沒變!喏,幫我看看這字。”
長白山老頭氣得咬牙切齒:“若不是你在棋盤上故意坑我,我能輸么?我說你這老頭可還有點廉恥之心?在棋盤上算計老頭我,你便厲害了?”
這話說得倒是怒氣沖沖,然而嗓音一落,長白山老頭卻是妥協(xié)的拿起面前的紙張瞅了瞅,隨即斜著眼睛瞪向睿老王爺:“這回要測什么?”
睿老王爺?shù)溃骸爱?dāng)然是以‘緣’字來測我那外孫女兒與夜流暄那小子的姻緣!”
長白山老頭眼角一抽,再度咬牙切齒的道:“婚書都被你早定了,還測什么姻緣?這些日子那兩人成天膩在一起,誰都跑不掉!”
睿老王爺頓時松了口氣:“跑不掉就好啊!這兩人真是讓我操碎了心,不出岔子最好!”
說著,目光再度朝長白山老頭落來,又道:“再來一局,我還想測測我那外孫女兒與夜流暄那小子會為老頭我生幾個曾外孫兒。”
長白山老頭眼角更是抽了好幾下,驚愕的望著睿老王爺,道:“這東西,老頭我可測不出來!”
睿老王爺一怔:“為何?你不是最會測字算卦嗎?”
長白山老頭忍耐不住,吼了句:“他們生幾個娃,你去問他們哇! ”
睿老王爺怔了怔:“八字還沒一撇,我怎么去問?”
“什么八字沒一撇?那兩人不是已經(jīng)成雙入對了?”說著,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道:“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先些日子到那漁村小鎮(zhèn),便將他們二人摟摟抱抱,親昵得很,那小子的管家還說,他以前曾親眼見到我那乖侄女兒弄亂了那小子的頭發(fā)及衣服,好像是要對那小子霸王硬上弓!”
睿老王爺身形一踉蹌,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待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他朝長白山老頭吼道:“我外孫女兒矜持得很,怎會對那小子霸王硬上弓!你休得胡說!”
“管家親眼見得的,還能有假?”
睿老王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這就去揍死那引誘我乖孫女兒胡來的小子!”
嗓音一落,已是站起了身。
長白山老頭嚇了一跳,忙拉住睿老王爺衣袖:“喂,你來真的啊?”
說著,見睿老王爺面色不改,怒氣騰騰的掙著他的手,長白山老頭眉頭緊皺,忙勸道:“我說你這老頭莫要沖動!鳳兮那丫頭如今與那小子好得很,此際還在你儂我儂的彈琴,你可別去煞風(fēng)景!再說了,沒準(zhǔn)兒是鳳兮那丫頭引誘那小子也說不準(zhǔn),你可是不知,那丫頭對那小子可主動了呢……哇啊,你打我做何!”
“我打死你這胡言亂語的東西!”
“你罵誰是東西?”
“你!”
“哇呀呀個呸,老頭我要和你拼了!”
風(fēng)輕云淡,大好的天色里,睿王府后花園一片狼藉。
家仆紛紛立在遠(yuǎn)處觀望,但卻不敢往前一步,眼見自家吃虧了的王爺惡狠狠的朝這邊瞪來時,家仆們才敢試探性的上前幾步,問:“王爺,可要奴才們幫忙?”
睿老王爺彼時已是被打青了臉,然而手卻揪住了長白山老頭的耳朵,在長白山老頭嗷嗷直叫中,他得瑟的朝家仆們道:“走開些!本王年輕時也常上戰(zhàn)場,豈會連這老頭都收拾不了!”
嗓音一落,未待家仆們走遠(yuǎn),長白山老頭已是朝睿老王爺?shù)亩亲訏嗔艘蝗?
睿老王爺更是氣極,朝長白山老頭下手時更加的不留情面。
王府后院狼藉,打斗生騰,一些名貴花草也被踩踏不少,待二人皆鼻青臉腫的休戰(zhàn)后,長白山老頭怪睿老王爺打碎了他袖子里的瓶瓶罐罐,睿老王爺則是怪長白山老頭踩壞了他的名花名草。
二人互看相厭間,再度開罵。
家仆們紛紛觀望,驚愕咋舌,不多時,也不知是誰喊了句:“孫小姐與攝政王爺好像來這邊散步了!”
一時間,睿老王爺與長白山老頭紛紛逃竄開來。
淡淡的陽光鋪撒,暖意浮動。
光影在身上漫布,微微增了幾許閑適與悠然。
彼時,鳳兮主屋外的院內(nèi),一桌一椅,鳳兮與夜流暄并排而坐,鳳兮奏琴,夜流暄吹簫,琴簫相合,每完一曲,二人皆相視一笑,溫軟流長,卻又夾雜著幾許難以言道的平寂。
這幾日,無疑是鳳兮與夜流暄相處最好的一段日子。
沒有算計,也沒有猜忌,更無傷害,二人敞開了心,相處間,竟是愜意而又舒心。
待一曲完畢,鳳兮傾身,緩緩靠在了夜流暄懷里。
嗅著他身上淡淡蘭香,指尖又纏繞著他如墨的青絲,鳳兮緩緩出聲:“這么些日子了,一直呆在府內(nèi)倒也無趣,不如,今日黃昏,流暄陪鳳兮去見見北唐遺軍的將領(lǐng)?”
夜流暄細(xì)長的指尖為她掠了掠額前的碎發(fā),低低應(yīng)聲:“嗯。”
鳳兮勾唇笑笑,又道:“如今琴也練了,流暄吹的簫,鳳兮也聽了,現(xiàn)在我們該去皇叔那里了,讓他再為你把把脈。”
連續(xù)幾日,夜流暄對她的話一味順從,縱是讓長白山老頭為他把脈,他雖有些不耐煩,但卻并未拒絕。
意料之中的,夜流暄微微一嘆,點了頭。
鳳兮心底漫出幾許欣然,隨即起了身,牽了他的手便往前。
大抵是被睿老王爺打得鼻青臉腫,長白山老頭覺得丟臉,死活不開門。
鳳兮欲強(qiáng)硬的闖進(jìn)去,夜流暄則是平寂淡道:“這幾日我身子調(diào)養(yǎng)得好,并無大礙,如今他既是不開門,我們便先去見見北唐遺軍的將領(lǐng)。”
鳳兮怔了一下,終歸是點了頭。
翌日,天氣突然轉(zhuǎn)涼,陰沉中,還逐漸下了細(xì)雨。
鳳兮與夜流暄呆在屋內(nèi),屋中架著兩只火爐,爐中的火燒得旺盛,屋內(nèi)倒是暖意浮動。
案桌旁,夜流暄長身而立,白衣翩躚,姿態(tài)委實清雅俊美至極,彼時,他正手指墨筆,于案桌上的白紙上畫畫寫寫,神色格外認(rèn)真。
鳳兮靜立在夜流暄身側(cè),目光緊隨他的筆尖移動,也觀得仔細(xì)。
自昨日去見北唐遺軍的將領(lǐng)后,得知北唐將領(lǐng)們皆是意在重建北唐,鳳兮本是心生釋然與安慰,然而待回到王府,夜流暄便說要畫一張烏俅的行軍布陣圖。
鳳兮本以為他是玩笑,不料他今日一早,竟是當(dāng)真開始作畫。
時辰漸逝,鳳兮依舊將目光凝在他的筆尖下,看得心驚。
待時至正午,夜流暄終歸是停下了墨筆,轉(zhuǎn)眸朝鳳兮望來,低道:“烏俅邊關(guān)及烏俅各地的行軍布陣圖,全數(shù)在這上面了。只要差人直接搗毀這些軍隊駐扎之地,定能讓烏俅一敗涂地。”
鳳兮面色震驚,目光依舊落在面前的圖紙上,道:“流暄如何會畫這個的?難道流暄對烏俅極為了解?”
夜流暄眸色微動,淡道:“可還記得以前東臨醉仙樓的花魁,虞月?”
鳳兮愣了一下,默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的點點頭。
醉仙樓的花魁虞月,她倒是極有印象。
記得以前夜流暄曾與其同乘坐馬車,甚至離開東臨,還差人將其接到了南岳。
彼時,待夜流暄速速反悔南岳并恰到好處的以音攻之力逼退小端王領(lǐng)來的大軍后,他便病了,且在攝政王府養(yǎng)病期間,傳言他有美人相陪,且那美人,正是他差人從東臨接來,金屋藏嬌的虞月。
一想到這兒,心底莫名生了幾許波動與低沉。
遙想那日在東臨街道與虞月一見時,那女子委實是生得極美的,與夜流暄站在一起,僅是憑容貌來說,二人也是很配的。
“醉仙樓虞月,便是東臨慕容青的青梅竹馬。慕容青手中有烏俅的行軍布陣圖,虞月自然也有。”正這時,夜流暄漫不經(jīng)心的出了聲。
嗓音一落,他牽著鳳兮自不遠(yuǎn)處軟榻坐定。
鳳兮扭頭望他,神色一動,道:“所以,流暄便從虞月那里得來東臨的行軍布陣圖了?”說著,臉色一變:“可即便如此,流暄如何能精確的畫出來?”
“我將那圖記了下來,是以便能畫出來。”
“你未從虞月那里得來圖紙?”鳳兮怔了一下。
若有圖紙,夜流暄何必費神費力的背下來?
夜流暄眸色微動,淡道:“得了圖紙。只是日日觀看,便也熟悉了。”
鳳兮神色微動,點點頭,隨即默了片刻,低問:“那位虞月姑娘呢?”
“她乃慕容青心腹,蛇蝎陰狠,我豈能留得她!”說著,嗓音稍稍一頓,又道:“攝政王府的軒轅蕓羅,便是背起逼瘋。”
鳳兮怔了怔,臉色頓時變了幾許。
“虞月逼瘋了蕓羅公主?”她不可置信的問。
夜流暄臉色不變,卻是平寂漠然的點了頭,“欲坐上攝政王妃之位,務(wù)必除掉軒轅蕓羅,然后得我歡愉,順便再用計控制住我。她委實聰明,只可惜慕容青卻是沒教她學(xué)會隱藏爪子。”
鳳兮神色流轉(zhuǎn),心底也漫出幾許了然,隨即默了片刻,低問:“你最后如何處置她的?當(dāng)真殺了?”
夜流暄雖未回答,但卻是默認(rèn)。
鳳兮心底微微一緊,情緒有些莫名,隨即又問:“那蕓羅公主呢?流暄,你究竟對蕓羅公主怎樣了?”
他深眼望她:“可還想著替軒轅宸救軒轅蕓羅?”
鳳兮怔了一下,愕然道:“鳳兮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他深黑的目光依舊在她面上流轉(zhuǎn),眼見鳳兮面上并無異樣之色,這才平寂無波的緩道:“我將軒轅蕓羅,賜給了鬼一。”
說著,見鳳兮臉色頓時一變,他眉心微蹙,又極為難得的解釋了句:“端王緊張,是因他不知鬼一傾慕軒轅蕓羅罷了。”
鬼一?
聽著這名字,鳳兮頓時想起以前蒼月宮中跟隨在夜流暄身側(cè)之人。記得他還曾求她為他將伏溪的信箋送至夜流暄寢殿,性子倒是有些好,只是他臉上有一道刀疤貫穿面龐,渾身帶著煞氣,整個人瞧著委實有些恐怖,如此,那蕓羅公主,會滿意他嗎?
正想得入神,耳側(cè)再度揚(yáng)來夜流暄平寂的嗓音:“后日東臨墨池與你外祖父便要出征,你明日一早入宮將這烏俅行軍布陣的圖紙交由東臨墨池。”說著,他嗓音再度頓了片刻,又道:“烏俅擅長蠱毒,為保萬一,若你皇叔一道前去,勝算必定大增。”
鳳兮臉色微變,沉默片刻,道:“皇叔年紀(jì)大了,他……”
未待鳳兮說完,夜流暄淡聲打斷:“比起你外祖父來,你皇叔聰明得多,卻手段也不少。他若上得戰(zhàn)場,不必你外祖父差。更何況,他還會醫(yī)術(shù)。戰(zhàn)場之上,最缺的,便是醫(yī)者。”
鳳兮終歸是妥協(xié):“話雖如此,但鳳兮仍是得與皇叔商量。畢竟,戰(zhàn)場之事,并非玩笑。”
“嗯。”夜流暄應(yīng)了一聲。
鳳兮瞥他一眼,隨即起身至不遠(yuǎn)處的桌邊為夜流暄倒了杯茶水來,緩道:“流暄先喝口茶吧!今日畫了一早上的畫,可有疲著?”
夜流暄眸色微動,淡然搖頭,隨即飲了幾口茶,才道:“你先在屋內(nèi)看看那圖紙,我去尋睿老王爺說些話。”
鳳兮怔了一下,忙道:“鳳兮也陪你一起去。”
夜流暄搖搖頭,“不必。我與睿老王爺說些戰(zhàn)場上之事,說完便歸來。”
嗓音一落,他已是起了身,緩步出屋。
鳳兮靜靜的觀著他的背影,直至不遠(yuǎn)處的那道屋門被他合上,她這才回神,一時間,許是屋子寂寂得壓抑,鳳兮心底,終歸是漣漪起伏,甚至還莫名的生了幾許不祥之意。
自家外祖父要去邊關(guān)之事,她也曾勸過,奈何自家外祖父終歸是心系東臨,非得要隨東臨墨池去往邊關(guān)。
如此,她縱然不愿,但仍是拗不過自家那外祖父,是以只得妥協(xié),甚至,也決定交出北唐二十萬大軍兵權(quán),以讓東臨大增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