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料到,顧風(fēng)祈走的路,竟是通往城門口的路,只不過此際城門附近的人已大多橫尸,場面觸目驚心,而那被濺了鮮血的城門,竟是莫名的緊閉,徹徹底底的關(guān)住了一城的死氣。
“城門并非城內(nèi)之人關(guān)上的,而是夜流暄的兵衛(wèi)從外面堵上。”正這時,顧風(fēng)祈的嗓音響起,雖依舊帶著淡笑,但鳳兮卻覺得有些莫名的冷。
鳳兮神色緊了緊,繼續(xù)隨著顧風(fēng)祈往前,待跟著他登上城墻時,一時間,視線猛的開闊,待瞧見那城門外離得有些遠(yuǎn)的黑壓壓一片兵衛(wèi),鳳兮怔了一下。
而待視線稍稍流轉(zhuǎn),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抹雪白清瘦的身影時,她面上頓時滑出幾許釋然之色。
流暄沒事便好,便好。
“論起算計(jì),我顧風(fēng)祈終歸不及夜流暄。只奈何夜流暄這種嗜血魔頭,不僅毀我大昭萬千將士性命,縱是這南岳京都城,他也要送給你北唐陪葬。”正這時,顧風(fēng)祈的嗓音再度揚(yáng)來。
鳳兮忍不住轉(zhuǎn)眸望他,道:“清隱公子這話何意?”
他終于朝她回望而來,笑道:“還能何意,我前一刻才發(fā)覺,這京都城下,已布了大量火藥,不久,城內(nèi)死士將點(diǎn)燃火藥,炸毀這整座京都城!”
說著,眼見鳳兮臉色一白,他清潤的面上漫出了幾許悵然與苦澀:“夜流暄所謂的談判,不過是為拖延時間,以便在底下埋藏火藥。他并非是在意伏溪與伏傾才甘愿與我大昭之兵對峙,他是因?yàn)橄胝Ь┒汲恰:牵沽麝寻。K歸是無情無義之人呢,虧我以為夜流暄會接受談判,不料夜流暄自將我與父皇甚至大昭之兵引入這京都城,便從未想過要我們活命!”
鳳兮臉色大變,震驚的望著顧風(fēng)祈。
不多時,她強(qiáng)壓著心底的復(fù)雜,朝他道:“大昭先傷伏溪,加之前幾日你們又揮軍攻這南岳京都,清隱公子,你們?nèi)舨惶^得罪流暄,他也不會對你們?nèi)绱恕!?
他淡然一笑,“清嫻仍是幫夜流暄說話了。呵。你說得沒錯,是我們開罪夜流暄在先,卻終歸輕敵。”說著,嗓音沉了幾許:“只奈何我顧風(fēng)祈一生向善,本以為除掉夜流暄這魔頭便可保住蒼生,但如今,夜流暄已攪得天下不安,難以控制,甚至連我,都被其算計(jì)在內(nèi)。”
鳳兮眉頭一皺,低道:“與其在這里說話,不如先行逃走。清隱公子,此處不可多留!”
顧風(fēng)祈依舊淡笑,“無妨,我如今,倒也未想過要走了。我父皇失蹤,大昭亡了,我顧風(fēng)祈未保住大昭萬千將士,便該是罪人。”
“清隱公子……”
“你不必多說,是非如何,我知曉。只是事到如今,煢煢孑立了,便想知曉那夜流暄的底線在哪兒!”說著,手中之物頓時朝鳳兮身后的暗衛(wèi)一撒,鳳兮怔了一下,不及回神,顧風(fēng)祈長手已是朝她一攬,修長的指骨已是掐上了她的脖子。
鳳兮身后的暗衛(wèi)紛紛軟倒。
鳳兮臉色也是一變,心底跳動,然而卻強(qiáng)行按捺情緒,低低的問:“清隱公子是要以我來威脅流暄?”
“多日不見,清嫻委實(shí)聰明。”他道,說著,溫潤的嗓音稍稍一嘆:“不過你且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不想夜流暄炸毀這京都城,畢竟,里面還有很多未逃出城的人呢。”
“我可以讓流暄放了那些人。”鳳兮按捺嗓音道。
“不必了。”嗓音一落,又道:“我次次救人失敗,這次,便想成功一次。清嫻放心,我從未傷害過你,這次,我依然不會害你。”
他嗓音甫一落,城下當(dāng)即有數(shù)道馬蹄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清冷的嗓音:“放了她!”
嗓音清冷平寂,冷如修羅,但音色卻是好聽。
不用看,鳳兮也知是夜流暄,然而待目光垂落,卻是見得夜流暄拉了弓,正指著顧風(fēng)祈。
“打開城門,放百姓出城,我便放了她!”這時,顧風(fēng)祈也出了聲。
不同于夜流暄的殺氣冷冽,顧風(fēng)祈的嗓音倒是顯得儒雅溫潤,卻與這肅肅之氣格格不入,詭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休想!”夜流暄清冷的回道。
顧風(fēng)祈淡笑:“既是如此,那你便炸了這京都城吧!有北唐帝姬陪葬,這城中剩余的百姓,倒也死得值了。”
“你找死!”夜流暄仿佛真的怒了,連帶嗓音都帶著幾許常日里少見的躁動。
嗓音甫一落,他的弓上的箭羽已朝顧風(fēng)祈襲來。
顧風(fēng)祈攬著鳳兮旋身避過,隨即垂眸朝夜流暄望著:“時不待人,這底下的火藥,怕是馬上要被引爆了吧?”
夜流暄臉色頓時一白,急忙朝身側(cè)之人焦急怒吼:“速去將火藥的引線斬?cái)啵偃ィ ?
聞得這話,鳳兮也心底發(fā)了緊。
“清隱公子,凡事適可而止。”鳳兮朝顧風(fēng)祈出了聲。
“夜流暄已是差人去斬?cái)嘁€了。呵,沒想到夜流暄這種魔頭,對清嫻你,終歸是上心的。可怎么辦呢,抓住了你,便是抓住了夜流暄的唯一軟肋,我如今……”
嗓音未落,不遠(yuǎn)處傳來兵衛(wèi)驚吼:“不好了,引線已燒盡,王爺快走!”
“鳳兮!”嘶聲裂肺,震驚發(fā)顫,是夜流暄的嗓音。
“轟隆!”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巨大的轟炸聲。
一時間,整座京都城濃煙滾滾,城墻倒塌,僅是眨眼間,南岳京都城盡數(shù)毀滅。
北唐史料記載:
北唐慶安二月十三,南岳前朝的京都城一朝被炸,宮城下,竟是埋藏著一堆堆金塊。乃南岳前朝軒轅氏地下國庫,后填空北唐國庫。
北唐慶安二月十四,南岳前朝攝政王,改南岳與大昭為北唐,成復(fù)國元勛,依舊為攝政王一職,并封北唐帝姬為女帝,因女帝身體抱恙,由帝姬皇叔與幾位北唐舊臣代為執(zhí)掌朝政。
北唐慶安二月十七,東臨大敗烏俅,班師凱旋。
北唐慶安三月初六,北唐女帝于宮中消失,攝政王亦是失蹤,朝中人心惶惶。
三月之春,生機(jī)盎然之意盡顯。
北唐遙遙的山外,有片風(fēng)景迤邐的竹海。
彼時,陽光灑落而下,自竹葉縫隙打落在地,亮斑點(diǎn)點(diǎn),仿佛透著半許熱度。
密集的竹林深處,悄然立著一座碩大恢弘的殿宇。
殿宇各處雕欄玉砌,檐牙高啄,長長蜿蜒的廊檐全以白玉鋪地,色澤清亮,奢華之意盡顯。
碩大殿宇的后方,乃一座極為寬廣的花圃。彼時正值盛春,花圃內(nèi)各色之花隨風(fēng)而動,招招搖搖,各異色澤點(diǎn)綴,委實(shí)是繁花迷眼。
淡風(fēng)浮動,花香四溢中,花圃正中的亭臺,兩抹細(xì)瘦身影正對坐在石桌旁,專心致志的對弈。
其中一人,一襲奢華白袍,墨發(fā)玉冠,容顏傾絕精致,眸子從容平寂,整個人透著幾許難以言道的清雅與如華,委實(shí)像極天上謫仙。
另外一人,則是一身輕紗白裙,青絲披灑,隨風(fēng)微揚(yáng),她清秀的臉上掛著幾許認(rèn)真與緊張。
這二人,正是夜流暄與鳳兮。
不多時,眼見夜流暄再度取勝,鳳兮怔了一下,隨即將指尖棋子放心,朝他展顏一笑:“流暄委實(shí)厲害,鳳兮已是連輸三局。”
夜流暄眸色稍稍一動,隨即緩緩起了身,修長的手朝她的手握來,而后自然而然的拉著她起了身,緩道:“三局已完畢,隨我回主殿休息。”
鳳兮忙道:“流暄,鳳兮身上的傷勢已大好,身子也被皇叔的藥膳養(yǎng)好了許多,流暄不必太過擔(dān)憂。”
“你皇叔說你渾身骨折多處,需好生調(diào)養(yǎng)。今日帶你出來透氣,已是容忍,不可再得寸進(jìn)尺。”夜流暄平寂無波的道。
這些日子,大抵是心疼鳳兮,他說話腔調(diào)雖依舊帶著幾許平寂與正經(jīng),然而話語內(nèi)容,卻終歸是帶了關(guān)切。
自那日京都城開炸之際,鳳兮本能要掙開顧風(fēng)祈朝城樓下飛躍,奈何顧風(fēng)祈已是提前摟著她朝下跳。
最終,受火藥強(qiáng)大的氣流波及,鳳兮與顧風(fēng)祈雙雙控制不住的被彈飛在地,幸得顧風(fēng)祈落地時翻滾半圈,讓她趴在了他的身上,如若不然,她便不是僅受些骨折之傷這般簡單了。
思緒輾轉(zhuǎn)想到這些,一時間,心境也稍稍有些變化。
這時,夜流暄長臂朝她一攬,深黑平寂的目光朝她落來:“怎么了?”
鳳兮身子一傾,順勢窩在他懷里,雙手自然而然的環(huán)上了他的腰,低道:“流暄,前幾日皇叔寫信說清隱終于醒了過來,不如改天我們回宮去看看他?”
說著,見夜流暄深眼凝她,并未言語,她稍稍有些心虛,隨即垂眸下來,緩道:“流暄,畢竟那日清隱救了鳳兮,他自己卻落得昏迷不醒的地步。無論如何,鳳兮對他終有愧疚,再者,再者那已是他第二次救鳳兮了。”
夜流暄嘆息一聲,將她擁緊了半分,平寂無波的道:“你若想去看,便去。”
鳳兮眸中頓時滑出幾許釋然,勾唇笑了:“既是如此,那我們明日便啟程回去。再者,你身上的空蟲蠱毒剛被皇叔解了不久,那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花青散也將服完了,我們此番回去,再多朝皇叔要幾瓶。”
“嗯。”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動,平寂無波的應(yīng)了聲,說著便稍稍將鳳兮推出懷,牽著她朝蒼月宮主殿行去。
這時,鳳兮慢騰騰的隨著她往前,又道:“對了,外祖父昨日差人送來的信上說烏俅新帝已入住在睿王府,說是不見著我,怎么都不肯走,呵,別看那孩子僅有十來歲,但脾氣卻是倔得很呢,記得以前我救他時,他還是個乞丐,甚至還敢朝我使臉色的,只是那孩子與烏俅圣女一道回國時,還說一定會回來找我,沒想到他還真回來了。流暄,不如待我們回了北唐京都見了清隱后,再啟程去東臨。”
夜流暄略微無奈的道:“你身子不宜長途跋涉。”
“蒼月宮不是有步攆嗎?”
“嗯。”夜流暄眉心幾不可察的一蹙。
“那我們便坐步攆去東臨。”
夜流暄默了片刻,轉(zhuǎn)眸朝鳳兮深眼凝了一下,終歸是應(yīng)了一聲:“嗯。”
嗓音一落,眼見鳳兮又要言話,他已是從容緩慢的出了聲:“回得主殿便好生看琴譜,與伏溪比試音攻的日子將近了。”
一說這個,鳳兮頓時來了興致:“聽說伏溪這幾日經(jīng)常朝蒼月宮外跑,他是去做何?”
“你生辰將至,他許是為你準(zhǔn)備生辰賀禮了。”
鳳兮怔了一下,勾了勾唇,喃道:“伏溪倒是好人。”說著,目光又朝夜流暄落來:“流暄可有給鳳兮準(zhǔn)備禮物?”
夜流暄目光動了動,垂眸凝她一眼,未言。
鳳兮也未惱,反而是隨著他緩步往前,默默靜待,果然,不消片刻,她聞夜流暄平寂的出了聲:“去得東臨,我便給你一場驚喜。”
鳳兮笑了:“以前流暄說給鳳兮驚喜,便將北唐捧到鳳兮面前了,如今鳳兮連天下都有了,流暄還要給鳳兮什么驚喜?那驚喜大得過天下么?”
夜流暄牽著她止住了步,隨即轉(zhuǎn)身面對她,深黑如墨的目光也微微起了漣漪,待鳳兮抬眸靜靜望他時,他微微勾唇,一抹風(fēng)華極致的淡笑綻在他臉頰,一時竟讓鳳兮呆了一下。
卻也在這剎那間,他稍稍垂頭下來,已然溫暖的唇瓣印在了鳳兮額頭,卻盡是輕輕淺淺的一個吻,待吻過之后,他唇瓣已是自然而然的抬了起來,修長的手指沾染了些溫度的為鳳兮掠了掠額前的頭發(fā),從容緩道:“你若不離,我便不棄。連生死都已經(jīng)歷,如今劫后重生,我想,依照那卷婚書,給你一場十里紅妝。此后,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鳳兮怔了,呆呆的望著他,待良久反應(yīng)過來,她心底亂了一拍,眼角頓時有些泛酸,隨即踮起了腳,唇瓣印上了他的,最后道:“鳳兮此生,定不負(fù)流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