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溪走后,鳳兮便重回床榻,卻是輾轉難眠。
次日一早,在迎客居雅間與夜流暄和伏溪一道用過早膳后,鳳兮再度被夜流暄毫無疏離的牽著出了迎客居,登上了馬車。
只是在入馬車車廂的剎那,伏溪彎腰駝背的被人扶著立在一邊喚她:“鳳兮!”
鳳兮身形一頓,轉眸望他,卻是見他朝他笑得極其燦爛:“你昨夜睡得可好?嘿,昨夜外面倒是刮起了一陣怪風,應是未影響到你吧?”
怪風?
鳳兮默了片刻,當即反應過來,心道這伏溪定是怕他昨夜的話擾了她,興許更怕她會將昨夜的疑惑與夜流暄言道吧。
只是,她鳳兮的確不是不懂進退之人,如今這時候若是將心頭的猜測與夜流暄言道,無疑是在自討苦果。
她朝他回以一笑,清秀的小臉顯得格外的誠然:“沒有。我昨晚睡得很好。”
“嗯嗯,這就好。嘿,那我去后面一輛馬車上了。”伏溪面上的笑意甚了幾分,嗓音也比方才還挑高了幾許。
說完,便當即轉身,任那作為他那輛馬車車夫的蒼月宮宮奴扶著他往前。
鳳兮靜靜的望著他的背影,只覺伏溪如今雖身帶傷勢,一行一動彎腰駝背,但不得不說,他的笑容讓人感覺溫暖,那種貼近親切之感,的確令她心生愉悅。
“還不進來?”這時,車廂內卻是傳來一道平淡清透的嗓音。
鳳兮忙回神,急忙撩著簾子入了車廂里。
此際的鳳黎淵,正坐在他昨日坐過的位置。
今日的他依舊一身白衣,衣服袖口有翠綠蘭紋,他墨發輕垂,身影修條,修長白皙的手指捧著一杯淡茶輕抿,動作清雅,猶如一卷潑墨壁畫。
鳳兮按捺神色,挪身過去,隔著矮桌坐在了他的對面。
面前的矮桌上依舊擺著一張七弦琴,與昨日無異,只不過,琴邊卻是放著一枚精致的圓玉,那圓玉色澤鮮明,翠然欲滴,只不過,上面赫然鑲刻的‘暄’字,卻令鳳兮怔愣。
“伏溪昨夜給你的暖玉,你可收下。只不過桌上這塊圓玉,你務必戴在脖子上,寸步不可離身。”清清淡淡的嗓音飄來,微染幾絲漫不經心。
鳳兮面色一顫,心頭霎時狂跳。
也顧不得桌上這塊圓玉了,她驚愕的望他,小心翼翼的囁嚅道:“流,流暄,你,你知曉伏溪昨晚送了我一塊暖玉?”
若是這樣,那伏溪昨晚來她屋子里與她說話,甚至她最后大膽猜測夜流暄救錯人了這話,他也一清二楚了?
突然間,鳳兮有些坐立不安,心底越發的小心翼翼。
她發現她真的很怕他,即便他常日來對她溫和以對,她仍是止不住怕他!
在他面前,她會覺得自己什么都是透明化,連一點一滴壓抑在心底的思緒仿佛都能被他全數洞察。
這樣的感覺,無疑是太可怕……
“我今兒并非是怪罪你,你何須緊張。桌上的圓玉你切記戴在脖子上,那可是隨時保你命的東西!”夜流暄慢悠悠的出聲,不辨喜怒,嗓音依舊淡漠如風。
保命的東西?難道此番去江南,會有性命之憂?
鳳兮臉色白了,但卻也不敢違抗,滿腔的震顫積在心底后,便伸手將桌上那塊圓玉掛在了脖子上,并朝他小心翼翼的道:“嗯,我知曉了。”
他清淡無波的目光這才朝她掃來一眼,那漫不經心的姿態猶如是施舍鳳兮一眼似的。
鳳兮急忙垂下了頭,模樣恭順。
他卻又道:“伏溪本性不壞,但卻時常會大逆不道的說些胡言,你若要與他接觸,切不可太信他的話!再者,我自姚府救你,沒什么緣由,只因想救便救了,你若是再胡猜,休怪我惱。”
鳳兮一驚,不可置信的迅速瞟他一眼,遂又低垂著頭,拘謹的點了點頭。
看來,她昨夜與伏溪所言,他應是全數都知曉了。果然,他的確是通透一切的。
遙想方才伏溪還戰戰兢兢的拐著玩兒提醒她,如今瞧來,卻是太過多余。
興許連伏溪都不知曉這夜流暄已然強大至此,一切的一切在他面前,透明如紙,清晰了然了吧。
“練琴吧!”夜流暄平靜的嗓音再度幽幽的道來。
鳳兮回神,忙點了頭。
接下來幾日,皆是相安無事。
白日在馬車里,鳳兮不是練琴,便是練習夜流暄所教的內力心法。因不愿令夜流暄失望,是以無論是練琴還是練習內力修為,她皆是甚為認真刻苦。
另外,這幾日那伏溪身上的傷勢也逐漸好轉,走路終究不是弓腰駝背踉踉蹌蹌。
他的確是個陽光溫熱的少年,鳳兮只要一見著他,他的話便會不停,而且常常與她說長道短,干凈溫熱得怡人,令人絲毫不介意他的親切與靠近。
只是,雖表面對他搭理,但心底里,她卻與他安生隔閡,不愿與他走得太近,雖然心底對伏溪有所親切,但終歸不愿與他多做接觸,只因害怕是非上身,惹得夜流暄發怒。
馬車持續在路途顛簸六日之久,終于是在一個斜陽密布的黃昏入了江南邊界。
江南的烏篷與好水是出了名的,那蕩舟在石橋與河畔游走,是江南特色。
伏溪好動更好玩,在馬車入得江南邊界時便提議蕩舟而下,直入江南主城,言稱順便賞景賞水,也可舒緩一路上馬車顛簸的疲乏。
鳳兮自小便在姚府長大,未出來見過什么世面,聽聞伏溪大肆渲染水上蕩舟的愜意,臉上便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向往之色。
最終,那清雅平寂的夜流暄終究是點了頭,遂令駕車的蒼月宮宮奴前去打點,不多時,鳳兮等人便坐上了一只微寬的烏篷船。
“鳳兮鳳兮,快來,瞧,這河里有幾尾紅魚跟著我們的船游走呢!”伏溪蹲在船頭,雙目直直的盯著水下,頭也不回的喚道。
鳳兮忙躥到他身邊提裙蹲下,待當真瞧見幾尾纖細的紅魚隨著烏篷船游走時,她面色一喜,不由伸手探入河水,似要掬起它們。
伏溪嚇了一跳,忙握住她的手提起水面,道:“你小心點,可莫要掉入河里了!”
說著,又嘿嘿一笑:“你是不是想要幾尾紅魚?要不,我替你捉幾條。”
鳳兮一愣,本欲拒絕,卻不料伏溪已然趴在了船上,大半身子探出船下,伸手在水里去捉魚。
鳳兮忙伸手拉著他的衣袍:“別捉了,你這樣太危險,萬一掉下去了,要……”
話剛到一半,哪知伏溪身子頓時往下一滑,她拉也拉不住,眼睜睜的瞧著他跌入了河里,濺得她一身水漬。
“伏溪!”她驚叫一聲,方寸大亂,震驚錯愕中竟是想也沒想就欲往河里跳。
然而就在此際,胳膊卻是被人狠狠握住,她來不及反應,便被人甩在了船板上。
這次摔得不輕,鳳兮全身骨頭磕得發痛,待回過神來,才見那本是呆在船艙里的夜流暄正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
他的目光減去了常日里的溫和,增了幾絲冷氣,那俊美風華的臉,也毫無表情,猶如夜里修羅,冷得令人頭皮發麻。
“流,流暄。”她小心翼翼的望著他,也似是忘了身上的疼,朝他低低的喚了一聲。
夜流暄卻是驀地朝她冷笑:“為了一個男人不要命的想跳河,你倒是長本事了!”
說完,轉眸朝河面瞥去:“還不上來?”
剎那,隨著一道破水的聲音響起,濕漉漉的伏溪自河里躥上了船,他先是有些歉意的瞥了一眼鳳兮,隨即便規規矩矩跪在了夜流暄面前,道:“主上切莫為難鳳兮,屬下僅是與她開了個玩笑罷了!再者,屬下常居江南,尤其鐘愛這江南之水,方才也是忍不住想下水游游罷了,還望主上莫怪!”
夜流暄冷目朝他一掃,卻是只道:“在我面前,你認為搪塞之詞有用?你若是聰明,便不該以身誘她下水,從而堂而皇之的試探我對她的重視程度!伏溪,我念在你姐姐的面上不予你太過計較,但你在我面前,也切莫太過放肆!你姐姐尚且不敢揣度我的心思,你若是越距,這后果,休怪我連你姐姐一道責罰!”
伏溪臉色驟然一白,身形徹底僵硬了。
“方才是屬下一時迷糊,才差點誤了鳳兮落水!主上若是要怪,便怪我一人便好,切莫牽及屬下的姐姐!”伏溪嗓音頓時溢滿恭敬,那種壓抑低沉的嗓音,全然不符合他干凈溫熱的性子。
鳳兮靜靜的趴在船板上,面色震顫不已,心頭似是被什么利器擊中,竟是驚顫難平。
伏溪,竟是有意讓她落水嗎?
明明是個溫和愛笑的少年,明明是要給她捉幾尾紅魚,怎到頭來,竟會是……
她直愣愣的盯著伏溪那僵直的身影,半晌,卻聞夜流暄出聲朝伏溪道:“我自是不會罰你,僅是要你將功折罪!那日便與你說過了,江南之主的人頭,你務必取來!”
伏溪眸色一顫,恭敬的點點頭。
夜流暄面露一絲滿意,隨即未再言話,僅是緩步過來將鳳兮拉起,牽著她往船艙中行去。
然而,待剛要踏入船艙之際,他卻又回頭朝伏溪望來,平寂潤朗的話顯得格外的威嚴與意味深長:“鳳兮不是你能動得的!你最好是收起你那些心思,莫打她主意,要不然,動了我的人、壞了我的事,到時候連你姐姐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