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興致缺缺,面上也露出了幾許疲憊,隨即沉默片刻,只若有無意的道:“顧公子有什么話便直說吧?”說著,目光落向他那張平平的臉:“顧公子想要鳳兮如何?”
他怔了一下,似是沒料到鳳兮會這般直入重心。
他咧嘴一笑,手中的銀鈴也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只道:“在下想助顧姑娘逃出南岳。”說著,又補了句:“而后再去西桓安居。呵,西桓山好水好,鳳姑娘若生長在那里,定覺是世外桃源。”
鳳兮心頭微動,然而眸中的戒備卻是濃烈不少,“我與顧公子非親非故,你為何要幫我?”
他嗓音突然有些悠遠,“我并非在幫你,而是在幫這天下。”
說著,他自懷中搗鼓半晌才掏出一只瓷瓶遞在鳳兮面前,道:“要在夜流暄這精明之人的眼底下離開南岳,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這藥乃‘火荼’,服用之后,你在后面的時日會逐漸虛弱,最后可達假死之效。當然,這藥對你無半分害處,待你假死之后,兩日之后,便可自行復原。”
鳳兮眸色一顫,目光凝在他手中的瓷瓶上,竟是半分都挪不開。
見鳳兮滿面戒備與遲疑,顧風祈將瓷瓶塞在鳳兮手里,道:“我顧風祈此生救人不少,但卻從未害過人。你先將這藥拿著,自行考慮后再決定是否服用它。但你要切記,機會就這一次,留在這里注定是萬劫不復,還不如放手一搏的信任在下,也許在下會讓你在日后過上好日子也說不準。”
鳳兮纖細的手指終歸是將瓷瓶纏入手心,低問:“你為何要幫我?我與你所說的天下有何關聯?”
說著,嗓音一沉:“你是不是也想利用我?”
顧風祈琢磨半晌,才道:“我當真無害人之心,反倒有濟世之意。除了顧風祈這名兒,我還是長白山醫仙清隱,你若不信,你倒是可以憑借你的聰明去夜流暄那里驗證我這身份。”
這話甫一落音,外面倒是揚來一道略微催促的討好之聲:“大師,鳳姑娘可醒來了?”
顧風祈與鳳兮雙雙一愣,二人互相對視一眼。
“看來夜流暄倒是急了。”顧風祈輕笑一聲手中的銀鈴搖得更歡,說著,嗓音頓了片刻,又朝鳳兮道:“只是他那小子倒是死要面子,明明自個兒著急了,竟還讓他那管家來吼門,呵。”
鳳兮淡眼觀他:“你若是再不回話,外面那相府管家怕是會懷疑你了。”
顧風祈深眼望著鳳兮,意味深長的笑笑,但也未言。
正巧這時門外又傳來相府管家那略微著急的嗓音:“大師,鳳姑娘此際究竟如何了”
“鳳姑娘已然回魂此際已是醒來了。”顧風祈終于是收斂住了面上的笑意,嗓音也如同變幻莫測的天氣似的霎時帶了幾許嚴謹與恭敬。
鳳兮怔了一下心底漫過幾絲復雜。
這顧風祈倒也是個厲害人物。
他這變臉的速度倒是快,偽裝之術也高明至極。想來,他若是有意蒙騙夜流暄,夜流暄倒是難以辨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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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著,不遠處則是響起了一道推門聲,鳳兮轉眸一望,首先見得的便是那位以前京都玉器店的掌柜。
但今時不同往日,此際這掌柜已是精貴紋路的衣袍加身,連帶頭上系發的玉簪都顯得奢華。此番的他,無疑是與以前還是玉器店掌柜的他有著天壤之別。
“鳳姑娘醒了?”管家速步而來,面露難掩的驚喜。
鳳兮順勢將手中的瓷瓶塞入被褥內,先是瞥了一眼已然規矩立在床榻邊的顧風祈,隨即再將目光靜靜的落往了越來越近的管家。
“鳳姑娘可算是醒了,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啊!”管家似是還未從方才的擔心與突然的驚喜中回過神來,此際的臉色與嗓音都是極為難得的帶著濃郁的情緒。
鳳兮淡眼觀他,心底的情緒卻未因他的話有過絲毫的波動。
這管家反應這般強烈,應是當真怕她死了吧!是以,此番見她醒來,他也抑制不住的松了口氣。
是了。她是夜流暄的棋子。
連夜流暄都覺得還未將她壓榨干凈,還不愿讓她就此一命嗚呼了,這衷心的管家自然也緊張她的命了。
鳳兮兀自跑神并,未回答管家的話。
屋內氣氛頓時格外的沉寂,那壓抑的氣氛令顧風祈與管家二人都稍稍變了臉色。
見鳳兮雖是盯著他,但目光明顯是穿透了他并落在虛空,連帶她的兩眼都顯得有些無神,管家怔了一下,本是積滿笑容的面上頓時滑出了幾許凝重與擔憂。
“大師,鳳姑娘究竟如何了”管家憂心忡忡的朝顧風祈望來。
顧風祈干咳一聲,轉眸盯了一眼鳳兮,隨即一般正經的道:“鳳姑娘剛回魂,三魂六魄還未完全歸位。是以才精神恍惚。管家,我們還是先莫要打擾鳳姑娘了,讓她好生休息一番。”
管家再度將鳳兮打量兩眼,忍不住點了點頭,這才朝顧風祈道:“鳳姑娘醒來終歸是好事,多休息也是甚好。大師也隨我出來吧,我家主子此際正于府中的的湖邊等著大師敘話。”
“敘話?”顧風祈怔了一下,但僅是片刻,他便極快的斂住了面上的怔愕之色,只道:“鳳姑娘好不容易醒來,相爺此際就不進來看看?”
管家眉頭微皺,道:“相爺之事,大師還是少問為好。”
顧風祈當即惶恐:“在下知曉了,多謝管家提點。”
管家面色稍解:“嗯。”說著,伸手朝顧風祈一迎,禮數周到的道:“大師,請吧!”
顧風祈忙點頭,隨即干脆轉身朝不遠處的雕花木門行去。管家回眸瞅了鳳兮一眼,皺眉欲言又止,但終究是一言不發的朝顧風祈跟了去。
待二人雙雙出得屋門后,不多時,幽蘭入了屋內,小心翼翼的立在鳳兮床榻,輕輕一喚:“七夫人。”
鳳兮終歸是回神,空洞茫然的目光朝幽蘭瞥了一眼,隨即兀自合上了。
床榻邊的幽蘭沒了聲,連帶氣息都微弱。
鳳兮著實未有理會她之意,僅是在被褥之下死死捏緊那只瓷瓶,心思搖曳不定。
大抵是身子骨著實孱弱,鳳兮閉眸不久,腦袋也開始暈沉,遂又睡了過去,只是不多時,她會再度醒來,掀開眸子時,目光便會對上幽蘭那滿是擔憂的臉。
心底莫名的對幽蘭有些抗拒,連帶她那張面容都令她覺得突兀。
鳳兮僅是瞥她一眼,便再度合眸,這般反反復復的,她倒是渾渾噩噩的睡了許久。
待再度醒來,本能的睜眼,此番入目的,終于不是幽蘭那張一成不變的擔憂臉面,而是一雙精致深沉的眼睛。
那雙眼太過深沉,猶如碧海寒池,給人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鳳兮心底微動,不由將目光挪開了去,被褥下的手也順勢將瓷瓶輕輕塞在了袖口里。
“不愿見我?”清冷的嗓音揚來,震動著屋內的空氣。
鳳兮神色不變,頭也未轉,猶如呆木一般不聲不響,儼然一副全然未聽見他言話的模樣。
“肚子可是餓了?”夜流暄又問了一句,只是這回的語氣格外的微緩,透著幾許隱忍的威脅。
鳳兮心底嗤諷。
難得他還這般按捺心神的與她心平氣和的說話,只不過,她已有前車之鑒,想必她一直這般不吭聲,他又會如前兩次那般將她推翻在地吧!
然而,她明明知曉他的脾性,明明知曉不可太過惹惱他,然而她心底深處卻是硬氣橫生,無端端的令她難以在他面前再度低頭。
她依舊未言,一動不動的躺著,呼吸平靜而又微弱,若非還掀著眼睛,她倒是像極了一具死尸。
夜流暄終于是未再說話,沉默了下來。
屋外似有風聲,冷然中含著幾許枝頭搖曳的簌簌聲,鳳兮兀自聽著,也是在這時才發覺,屋中光影搖動,似已夜深。
正跑神,被褥似是被突然掀開,一抹涼風竄了進來,冷得她哆嗦了一下。
她不及反應,一雙有力的手臂纏上了她的腰身,霎時將她順勢帶入了一方帶著冷意蘭香的懷。
這淡蘭香令鳳兮太過熟悉,熟悉得深入骨髓,令她忍不住顫了一下。
她并未掙扎,也不愿再徒勞的掙扎,僅是猶如活死人一般靜靜窩在他懷里,一動不動,不聲不響。
耳畔是他那平靜冗長的心跳,鳳兮心頭泛冷,遂閉了眸,企圖努力的睡過去,最好是待再度睜眼時,夜流暄已不在她身邊了。
然而,夜流暄似是刻意不想讓她如愿,帶著寒氣的臉埋入她的脖子里,低低威脅:“你不愿說話倒是未嘗不可,但你不能不愿見我!”說著,補了句:“聰明如你,自該知曉忤逆我的下場。”
鳳兮冷笑,隨即心底滑出一道長長的暗嘆。
他總是這樣,總是喜歡威脅她。
她倒是從未料到,她不過是一卑微低賤的人,何德何能的得到他這些屈尊降貴的威脅!
鳳兮依舊未言。
夜流暄也是默了片刻,話題一轉:“明日,姚府滿門問斬,你可要隨我去看看?”
鳳兮心底一顫,無聲沉默。
他自顧自的道:“你不去看也好。外面風大,你身子孱弱,在府內修養便好。”
說著,又低低的補道:“近些日子,相府后院要拆掉幾座廂房,待空地留出來后,便可種上些花木。你喜歡什么花?我差人種上。”
鳳兮沉默。
“我較為喜歡竹,江南夜府內也有大片竹林。我差人在那里種一片竹子如何?日后我便在那里教你練琴,如何?”
幾個‘如何’,帶著濃烈的商量與試探之意,使得鳳兮驚愕不小。
這夜流暄難得對她這般溫和與遷就。
她心底發顫,極想抬頭觀他,想瞧清他偽裝的面容,想戳穿他冷冽虛偽的心,奈何這想法甫一生出,她便強行按捺了下來,隨即努力的摒棄他的話,努力的入睡。
大抵是察覺到了什么,夜流暄終歸是安靜了下來,一言不發。
鳳兮卻是暗松了口氣,心底也浮出幾許釋然,只道若是這夜流暄再這般反常的對她遷就,對她溫和,她怕是當真會忍不住出聲嗤笑了。
時辰漸逝,屋中沉寂,透著幾許壓抑。
鳳兮在夜流暄懷里躺了良久,再度渾渾噩噩的睡去,莫名的一夜無夢。
翌日,待鳳兮醒來,幽蘭正規矩的立在床榻邊望她,而她身邊的夜流暄則是未見蹤影。
鳳兮任由幽蘭為她梳洗后,便隨意用了些早膳,隨即以自己想獨處為由,讓幽蘭出了屋去。
待屋內再無旁人,鳳兮坐于圓桌邊,這才小心翼翼掏出袖中的瓷瓶,指尖在那光滑的瓶身慢慢摩挲。
良久,她才眸色微閃,隨即擰開瓷瓶的瓶塞,自里面倒出了一枚褐色丹丸。
她將那顆丹丸盯了半晌,眸中有過剎那的遲疑,但僅是片刻,她已是斂住了神色,極其淡漠的將丹丸喂入嘴里,而后為自己倒了一杯溫水順下了丹丸。
隨后,她緩步至不遠處的軟榻邊,半靠在軟榻上。
還未休息半刻,外面則是傳來一道恭敬且無奈的勸慰聲:“夫人,主子今日出府前,已是吩咐不得任何人入這主院,夫人還是回院子去吧,莫要惹主子不悅。”
是管家的聲音。
鳳兮眸色微深,不及多想,外面又傳來一道嬌柔之聲:“管家無須擔心。我此番過來,不過是想看看我嫂嫂罷了,并無它意。只要管家你為我保密,夫君也是不知我來過這里的。”
“夫人,這怕是不妥。主子之名,老奴怎可違背。還望夫人也順從主子之意,快些回院去吧!”老管家再度無奈的勸。
“管家,你既是喚我一聲夫人,自該尊我為這右丞府的女主人。如今夫君不在,我為大,管家這般為難我,可是完全未將我放于眼里?”
管家惶恐道:“老奴不敢,只是……”
鳳兮平靜的聽著,眸色微動,突然出聲:“管家,讓蕓羅公主進來吧!”
這話一出,她自己先怔了一下,并非是因為突然出口的嗓音嘶啞不堪,而是因自己竟然沒記起蕓羅公主已是嫁給了夜流暄為妻,她此番再怎么說,都該稱呼蕓羅公主一聲‘相爺夫人’。
不多時,不遠處的雕花木門便被推開。
一抹曼妙嬌俏的女子率先入得屋來,隨之跟進來的是兩名雙鬢婢女,而那一身黑袍的管家,則是最后入得屋來。
眼見那嬌俏曼妙的蕓羅公主離她越來越近,鳳兮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先行朝蕓羅公主微微一拜:“鳳兮見過相爺夫人。”
此話一落,手臂已是被人扶住了、
鳳兮抬眸一望,便瞧見了蕓羅公主滿面燦然的笑容。
“嫂嫂與我何須見禮。”
說著,她扶著鳳兮重新坐回軟榻,親昵的拉著她的手,道:“夫君倒是深知我心,知曉我擔憂嫂嫂,是以他將嫂嫂倒是照顧得好。你瞧瞧,我如今想要入得這主屋,管家竟是不許,若非嫂嫂發話,我此番倒是進不來。看來在這相府啊,我說的話竟還沒有嫂嫂的話管用呢!”
鳳兮臉色微變。
蕓羅公主有親昵的笑道:“嫂嫂莫要誤會我這話。我此番也僅是想說,論起輩分來,你如今乃我和夫君二人的嫂嫂,夫君此番照顧你,我也欣慰,想必我那在宮中受禁的王兄也放心。”
她這一番話噎得鳳兮不知該如何回答。
鳳兮按捺神色,沉默未言。
蕓羅公主打量她幾眼,又道:“今日天色倒是極好,嫂嫂該是在屋子內呆得膩了吧?不如,我帶嫂嫂在府內走走,觀景賞花,可好?”
“夫人,鳳姑娘如今身子弱,吹不得外面的冷風。”一旁的老管家忍不住出聲提醒。
蕓羅公主笑道:“無妨。給嫂嫂披件厚實的披風便好。”
說著,她全然不待鳳兮反應便將她拉了起來,又轉眸朝她身后的兩名婢女望去:“還不快去為我嫂嫂找件厚實的披風來?”
那兩名婢女頓時一怔,出府去尋披風了。
管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鳳兮轉眸朝他望了一眼,破天荒似的勾唇淡笑:“就聽相爺夫人的吧!”
雖不知這蕓羅公主究竟何意,但她卻莫名的肯定,這蕓羅公主對她絕非好意。
只是,既是想讓她出去吹風,她自然配合。
再怎么說,她服下的那枚顧風祈給她的‘火荼’竟是未有半分反應,若是在外吹了冷風,受了寒氣,沒準兒就催生了她體內的藥效。
管家擔憂的回瞅著她,終歸是無奈的噎住了后話。
不多時,那兩名婢女歸來,其中一人手中捧著一件厚實的披風,且不待蕓羅公主吩咐,那名婢女已是上得前來,將披風披在了鳳兮身上。
大抵是病得有些久了,加之中途又波折橫生,待鳳兮終于踏出屋門,并隨著蕓羅公主行于右丞府的落葉小徑,觀著那一片片枯枝,鳳兮心底竟有幾許恍如隔世的感覺。
待走至右丞府后院的那片鏡湖邊,正親昵挽著鳳兮手臂的蕓羅公主駐了足,隨即扭頭朝跟在不遠處的管家道:“我與嫂嫂有女兒家貼己的話要說,管家你這大男人便莫要跟隨了。”
她刻意將‘女兒家’三字咬得有些重,管家怔了一下,隨即有些尷尬的道:“夫人若有什么話想與鳳姑娘說,不如去前方不遠處的亭子里說吧!鳳姑娘身子孱弱,站在這湖邊倒是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