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流暄一大早便出去了,留得鳳兮一人于東殿的主殿內練琴。
因著昨日在那片竹林里遇見了小端王,大抵是心有排斥,是以也未有心情去那竹林里撫琴。
夜流暄昨日將‘葬心’之曲的后面兩段皆教給了她,她昨日也將那葬心之曲練習了多遍,是以今日再彈,自然是上手極快。
午膳之際,有婢女端了午膳入得主殿。
待那婢女將午膳在桌上擺好,鳳兮早已停下指尖下的琴弦,輕問:“流暄與管家還未回來嗎?”
那婢女忙朝鳳兮望來,神色恭敬,回道:“不曾。”
鳳兮了然,但眸色卻是微微有些黯,遂又問:“那你知道伏溪在哪兒嗎?”
那婢女怔了怔,道:“伏閣主昨日一早便已出府,至今未歸。”
鳳兮面露訝然。
難怪昨天一整日都不見伏溪,他是昨日一早就出府去了?難道,是為江南之主的事?
他那夜劫了江南之主,也未有后續,難道昨日是去處理江南之主?
驟然間,鳳兮心頭微微一緊。
想起那江南之主的千金還在夜府中小住,請求夜流暄替她救她爹爹,然而,她卻是不知,興許伏溪昨日出去,就已將她的爹爹……
鳳兮垂眸下來,神色有些不穩。
那名婢女小心翼翼的將鳳兮的臉色觀了一番,遂告退離去。
桌上的菜肴精致,菜香四溢,然而鳳兮一直坐在原處不動,未有食欲。
下午,她依舊練琴,葬心之曲早被她練得爛熟,遂心思一轉,奏起了一曲婉轉綿長的調子。
然而這時,不遠處的殿門卻是想來敲門聲。
她指尖一聽,在那一聲鏗鏘飄遠的琴音尾聲中問:“誰?”
來這東殿的人甚少,只因夜流暄喜靜,不愿在東殿見得太多的下人。而今,也非飯點,加之夜流暄與管家甚至伏溪皆不在,她倒是不知外面敲門之人究竟是誰。
“鳳姑娘,是我,葉蕪菁。”外面揚來一道柔和清越的嗓音。
葉蕪菁?
鳳兮一怔,心底愕然至極。
這江南之主的千金,怎來這里了,難不成是找夜流暄的?
她忙起身朝殿門處行去,待打開殿門,入目的依舊是葉蕪菁那張傾城精致的臉。
“葉姑娘有何事?”鳳兮按捺神色,極其禮貌的緩問。
葉蕪菁微帶羞澀的目光越過鳳兮朝殿內一掃,輕道:“鳳姑娘,我有事想見夜公子一面。”
果然是來見夜流暄的。
鳳兮不由咋舌,心頭越發的覺得這江南之主的千金悲戚可憐了。
她當真是傾慕夜流暄的,可是,她卻不知,是夜流暄吩咐伏溪劫了她的爹爹。
“流暄今日一早便出府了。”鳳兮緩道,說著,嗓音稍稍一頓,見她面露失望之色,她忍不住問:“葉姑娘,其實,其實你容貌出眾,喜歡你的人定是很多的。流暄,流暄他……不會是葉姑娘的良人的。”
“鳳姑娘這話何意?”葉蕪菁眸色一閃,話語卻是有些不悅了。
她葉蕪菁身為江南之主的千金,身份尊貴,歷來是含著金鑰匙長大,她要喜歡誰,那便是她的自由,何時輪到旁人來提點了?
再者,憶起昨日夜流暄不顧她感受的讓她起身為這個名為‘鳳兮’的女子讓步,她的自尊便受了莫大的侮辱。
無疑,經過昨日那事,她是不喜鳳兮的,甚至是嫉恨的,只因如今身在夜府,加之夜流暄對這名為鳳兮的女人頗有幾分特別,她才不愿太過得罪。
這廂的鳳兮,倒是低低垂眸,心底琢磨著如何該勸這葉蕪菁放棄傾慕夜流暄。
她眉頭緊皺,糾結半晌也不知該如何回話,只囁嚅道:“沒,沒什么別的意思的。我只想說,流暄,興許不如葉姑娘想象的那般好。”
葉蕪菁傾城的面上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幾絲不悅:“鳳姑娘讓我不要傾慕夜公子,可是因為你本就傾慕他,甚至想霸占他?是以就容不得別的女子傾慕他?”
鳳兮一驚,臉頰急得通紅:“不是的,我……”
她后話未出,葉蕪菁便出聲打斷:“鳳姑娘無須解釋了!夜公子待你那般親近,你得殊寵,自是容不得別人分去夜公子的心。只不過,鳳姑娘興許不知,夜公子心頭一直都有一個失蹤已久的心上人,即便他寵你,你也霸占不了他的心。再者,夜公子對我雖冷淡,但我葉蕪菁是真心喜歡他,我就不信夜公子會一直將我拒之門外!”
鳳兮被她這一腔話驚得不淺。
先不說她對夜流暄并無男女之間的傾慕之意,就憑夜流暄那樣俊逸清冷的人竟也有個心上人,她就莫名的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這廂的葉蕪菁,倒是冷眸將鳳兮的臉色掃了一遍,遂也未曾多呆,只道:“既然夜公子不在,我就先告辭了。只不過,我最后倒是想提醒鳳姑娘一句,我葉蕪菁想要的東西,還從未得不到過。所以,我一定會讓夜公子喜歡上我。而夜公子喜歡上我之日,便是你被逐出夜府之時。”
說完,她絲毫不顧鳳兮大變的臉色,緩步離去。
鳳兮望著葉蕪菁漸遠的背影,心底復雜交織,難以理清。
她呆呆在門邊立了良久,才回得軟榻坐好,纖細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撥,出來的調子,卻是極沉極沉。
黃昏之際,有兩名婢女端著一套雪白的緞面衣裙過來,說是夜流暄昨夜便吩咐她們于今日黃昏過來為鳳兮梳妝打扮。
鳳兮自是知曉這事的,只是她卻未料到夜流暄會讓人替她準備衣裙。
她目光朝那裙子一掃,只覺那雪白的裙子甚是好看,上面還繡有淡綠蘭紋,清新飄逸。
心底深處驀地浮出一絲滿足的喜意,她只覺得,夜流暄偶爾待她,也是極好的。
著衣,梳妝,描眉。
兩名婢女悉心為鳳兮打扮,待一切完好,鳳兮自銅鏡里一窺,才覺這鏡中的自己,眉如柳,唇如朱,白皙的面容甚為清秀,看上去竟是與她以前的模樣有天壤之別。
她按壓住錯愕,待兩名婢女恭敬告退后,她再度坐在軟榻之上,手指撫上琴弦,心底竟是隱隱泛喜,彈奏出來的琴音,也婉轉流長,輕快飛舞。
時辰一刻一刻的過。
鳳兮指尖琴弦奏出來的曲子,也是一首接著一首,從最初的歡快,慢慢的轉成了綿長的曲子。
直至夜色降臨,主殿內被婢女們點上了燭火,在那昏黃搖曳的燈影之中,鳳兮指尖下奏出來的琴聲,已然是變得低沉死寂。
她目光如水,低低垂著,似在跑神。
此際的她,雖表面平寂,但心,卻是黯然了。
夜流暄答應黃昏就歸來并帶她去九曲河的,可是,他與蕓羅公主游湖,似是忘了還有一個她在這里等他。
他應該是忘了,他應該是忘了她了。
鳳兮苦澀一笑,她本知曉自己卑微的身份,但每次被他親昵的舉措感染,是以便覺得他待自己終究有一分的誠然與真意。
而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