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爲(wèi)何要去西南
王城裡的大街上,人羣幾乎擠到走不動。熱氣騰騰的小吃攤冒出香氣,小娃娃們圍在糖葫蘆小販的身側(cè),踮起腳尖捏著銅板,都想要最大最紅的那一串。
比起來,皇宮裡頭卻反而有些冷清。今年楚淵並未像往年一樣設(shè)宴請羣臣,而是一早便都賜了賞,說不必再進宮請安,好好陪家人一道吃個團圓飯。
一個小暖桌,幾道菜一壺酒,楚淵坐在殿中,看著外頭紛揚的雪花出神。
四喜提醒:“皇上,菜要涼了。”
楚淵問:“酒還有嗎?”
四喜道:“別的酒還有,只是緋霞……這是最後一罈,喝完便沒了。”
楚淵仰頭又飲下一杯酒,也未再說話,眼神卻有些飄忽。
四喜公公在心裡嘆氣,怎麼今年連九王爺也不見來,若是宮裡多個人,還能稍微再熱鬧些。
大年初一要祭天,連大醉一場都不可。回到寢宮後,楚淵靠在牀頭,想千里之外的西南府,此時會不會也正在下雪,一想便是大半夜。
東海沿岸外戚霸|權(quán),南海局勢撲朔未明,甚至連東北雪原也不安穩(wěn),這當(dāng)口若是皇上離宮,衆(zhòng)臣怕是會翻天。
楚淵笑笑,下巴抵在膝蓋上,眼底卻有些孤寂。
翻過年後,西南府的書信比起先前,又更少了些。楚淵照舊一封一封全部放進暗格,再落上鎖,轉(zhuǎn)身繼續(xù)等下個月。開春吃過槐花飯,轉(zhuǎn)眼夏天的蜜桃便水靈靈擺滿大街,再往後,秋日糧食豐收,百姓載歌載舞,迎來一場北風(fēng)吹大雪,預(yù)兆著下一個豐收之年。
人人都在說,自打皇上登基,可當(dāng)真是五穀豐登雨順風(fēng)調(diào),日子一日賽一日的舒坦。
“今年可真是冷啊,還沒入冬,便下了這麼大的雪。”四喜公公道,“據(jù)說長街上的青石板都被埋了個嚴(yán)實,今日一大早官府便在剷雪,有不少百姓馬匹都跌了跤。”
楚淵道:“吩咐宮飛,多加派些人手,莫要讓百姓因此受傷。
“是。”四喜公公連連答應(yīng),又道,“皇上忙了一天,該回寢宮歇著了。”
楚淵道:“時間還早,再過一陣子吧。”
四喜公公還想說什麼,話還沒到嘴邊就就被楚淵擡手製止,於是識趣噤聲退到一邊,心裡卻忍不住嘆氣。已經(jīng)四個月了,西南府保平安的書信還遲遲沒有送來,若說是因爲(wèi)天氣的原因,貴州府的摺子卻也沒被阻隔,照舊一封接著一封往王城裡遞,一天都沒延誤過。
可千萬莫是出了什麼事啊。
朝中的臣子也犯嘀咕,這都快一個月了,皇上看著始終是心事重重,卻沒人知道究竟是爲(wèi)了什麼——按理來說最近天下太平,該沒什麼煩心事纔對。況且皇上也不是愁悶的性子,這得是遇到了多大的麻煩,纔會如此愁眉不展。
“老陶,這樣下去怕是不行啊。”劉大炯憂心忡忡,“得想個辦法。”
“能想什麼辦法。”陶仁德也嘆氣,“連皇上爲(wèi)何如此都不知道,若是貿(mào)然開口,只怕還不如不問。”
“這陣就知道,還是要有後妃纔好。”劉大炯道,“琢磨不清皇上的意思,還有旁人可以問一問。”哪裡會像現(xiàn)在,一絲門縫都找不著。
“可惜沈?qū)④娀亓私稀!碧杖实碌溃耙膊恢螘r才能回來。”
這晌兩人還在商議,那頭卻又有人來報,說皇上宣諸位大人進宮。
“得。”劉大炯一邊走一邊道,“皇上若是發(fā)火,你可得多擋著些。”
陶仁德被他吵得心煩。進宮一看,御書房旁的偏殿內(nèi)已經(jīng)侯了不少大人,都說是剛剛纔得的通傳,說是有要事相商。
“該不是又要打仗了吧?”劉大炯小聲問。
陶仁德反問:“打何處?”
劉大炯被他噎了一下,心裡暗說一句老狐貍,轉(zhuǎn)身溜達去了桌邊,找其餘大人一道喝茶。
衆(zhòng)人心裡都沒底,直到被宣召進御書房,才得知今日爲(wèi)何要來此。
“皇上要去西南?”陶仁德受驚。
楚淵淡淡道:“是。”
陶仁德問:“何時?”
楚淵道:“三天後。”
陶仁德道:“爲(wèi)了西南王?”
楚淵道:“是。”
陶仁德又道:“可是西南府那頭不消停?”
“其餘愛卿還有什麼話要說?”楚淵並未回答他,而是看向衆(zhòng)人。
“皇上。”有人壯著膽子提議,“若皇上想問話,不如將西南王宣召進宮,也是一樣。”
楚淵與他對視,目色冰冷。
下頭愈發(fā)安靜,說話那人識趣低頭退下,連陶仁德也未再出聲。
“很好。”楚淵道,“三日之內(nèi),朕會將所有事情安排妥當(dāng),若無其它事要上奏,便退下吧。“
衆(zhòng)人領(lǐng)旨謝恩,出了御書房,方纔齊齊了一口氣。
“這……”劉大炯滿頭霧水,好端端的,跑去西南府做什麼。
“你莫問我,問了我也不知道。”陶仁德腦袋嗡嗡響,在他開口之前便出言打斷。
“這當(dāng)口去西南,明顯不該啊,連爲(wèi)了什麼事都不說,況且那大理也不是個消停的地方。”劉大炯道,“平日裡見你諫天諫地,怎麼今日一句話都沒有。”
“皇上今日明顯動了怒,我不怕掉腦袋,卻怕白白掉腦袋。”陶仁德道,“至少先弄清楚緣由再說。”
“西南王啊西南王。”劉大炯連連嘆氣,可當(dāng)真是皇上的剋星。
楚淵卻沒心情多解釋,甚至連敷衍都懶得有。在交待完朝中事務(wù)後,在三日後的傍晚便啓程,只隨行帶了數(shù)十名影衛(wèi),一路踏碎雪光星光,向著西南疾馳而去。
陶仁德寫了封書信,差人快馬加鞭送去日月山莊——若說這世間還能有誰能管管皇上,便只剩下了九王爺,讓他知道此事,危險也能少一些。
王城距離西南府,又豈是千里之遙。楚淵一路幾乎是不眠不休,爲(wèi)了多趕半天路,就算露宿林中也無妨。圍著篝火看枝頭積雪融化,不知不覺便又是一個天明。
大理城內(nèi),段瑤在院內(nèi)幫著金嬸嬸分揀草藥,兩人看起來說說笑笑,卻誰都當(dāng)真高興不起來。
小五前幾日帶人回了家,此行莫說是天辰砂,就連翡緬國的方位也未能順利找到。費盡千辛萬苦穿過茫茫白霧,卻只有一片荒蕪的海島,驚濤拍□□色巨石,泛起數(shù)丈高的白浪。
對於這個結(jié)果,段白月倒是不覺意外,事實上他也根本就沒抱希望。
菩提心經(jīng)已成,金蠶線已死,已然算是不錯的結(jié)果。
“三年了。”南摩邪道,“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快。”
段白月道:“此番辛苦師父了。”
“熬過去便好。”南摩邪拍拍他的手,“出關(guān)吧。”
段白月站起來,伸手拿起桌上面具。
石門轟然打開,外頭陽光傾瀉而入,雖說洞內(nèi)有夜明珠,雙眼卻依舊稍稍有些不適應(yīng),閉了許久才睜開。
段瑤,小五,花棠,金嬸嬸,還有幾位婆婆,該來的人像是一個都沒少。
“哥!”段瑤歡歡喜喜跑過來。
“長大了。”段白月拍拍他的肩膀。
段瑤笑嘻嘻看著他,與三年前比起來,眉宇間少了稚氣,多了幾分少年的英氣,隱隱約約有了段家人的影子。
“大哥。”小五也上前,“恭喜。”
段白月道:“這三年辛苦你了。”
“冰天雪地,站在這裡作甚。”金嬸嬸上前拉住他,“走走,回家再說。”
段白月微微點頭,將自己的手輕輕抽了回來。
“怎麼,還怕會毒了我不成。”金嬸嬸埋怨。
段白月笑笑:“小心些總沒錯。”
金嬸嬸硬將他的手重新拉過來,帶著一道下了山。
臥房裡一切如舊,段瑤道:“回家了,將面具摘了吧。”
段白月道:“既然要戴一輩子,還是早些適應(yīng)纔好。”
“戴什麼一輩子,在自家哪有這麼多的事。”段瑤道,“拿掉。”
段白月伸手:“給我。”
“給什麼?”段瑤不解。
段白月道:“書信。”
段瑤:“……”
“別說你都丟了。”段白月無奈。
“自然沒丟。”段瑤心裡嘀咕,知道是你的命根子。回房後打開暗格,抱出來一個紅木盒子:“這三年的書信,都在此處了。”
段白月道:“多謝。”
段瑤坐在他身邊:“這幾年裡,我按照你說的,書信越寫越少,可皇上那頭的回函卻一個月也未斷過。我說了師父有命,所有信函都不準(zhǔn)給你,皇上卻說無妨,攢著三年後一起看也也一樣。”
段白月笑笑:“知道了,回去吧,我躺一會。”
段瑤道:“嗯。”
看著他出了門,段白月摘下面具,靠在牀頭閉上眼睛,左手壓在木箱上,微微有些顫抖,卻遲遲也未打開箱蓋。
屋外,段瑤抱著刀蹲在門口,緊張兮兮偷聽,好能隨時衝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