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啥……”劉海柱又囈語似的重復了一次。
“干啥?!你以為我想干啊?!?
“你家還缺錢啊,你動動手指頭錢不就來了么?”
“我哥不要我的錢,說我的錢臟?!?
“那他就去割葦子?”
“是我在家擠兌他,說他沒錢,他才去的?!?
三個人長時間的沉默,不僅僅是因為劉海柱一不小心觸及了二東子的傷心事,更因為大家都覺得:賺干凈的錢,挺難。
“那什么,柱子啊,你跟張浩然打架憑啥不叫我?!”二東子岔開了話題。現在的對話有些太沉重,不岔開不行了。
“我叫你,你行嗎?”
“我操,我戳他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三個人一起大笑。
這大笑笑得實在不怎么開心,都有點虛假。三個挺真誠的人,都在虛假的笑。
現實這么殘忍,不大笑兩聲獎勵獎勵自己還有法活嗎!?誰活得容易啊?,F在的劉海柱,也就是面對二東子和郝土匪還能笑得出來。跟別人在一起,劉海柱連假笑都笑不出來。
劉海柱忽然想起件事:“二東子,借我點錢。”說這話的時候,劉海柱特別不好意思。
“多少,說吧。”
“不少,我得挺長時間才能還你?!?
“沒指望你還。”
“你說啥呢?那我不借了!”
“別介,那你抓緊還我?!?
“我短時間還不了。”
“你……”
二東子徹底拿劉海柱沒轍了。劉海柱也無奈,他已經太久沒領到一分錢了。他拿這錢,是要還周萌。上次迫于無奈拿了周萌錢,可他這老爺們兒怎么能用人家周萌的錢呢?再說,人家周萌已經明確表示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這錢,更得抓緊還了。
錢拿到手以后,劉海柱又叫來了三扁瓜。
“三扁瓜,明天上班的時候把這錢給周萌,我上次住院,是周萌墊的錢。這是我還她的。”
“你哪兒來這么多錢?”三扁瓜也知道劉海柱太久沒有收入了。
“從二東子那拿的。”
“哦?!?
“這錢必須交給周萌,一定要讓她收下?!?
“知道了,這點小事兒?!?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三扁瓜就找到了周萌。
“柱子哥讓我把這錢還你?!?
“我聽說他前些日子又打架了,是嗎?”周萌沒接錢。
“也不算了……咳。”三扁瓜總是拙于言辭。
“我問你,他哪里來的錢?”
“從朋友那里拿的?!?
“哪個朋友?”
“叫二東子的那個?!?
“二東子!”二東子的名聲太大,連周萌都知道。
“怎么了?柱子哥說了,這錢你必須拿著。”三扁瓜是真不辱使命,硬把錢塞到了周萌手里。
“這錢臟,我不要。”話說完,周萌把錢甩在了地上,留下了尷尬的三扁瓜。
臨下班時,周萌提著她那個上面寫著“上?!钡拇蟠诱业搅巳夤希瑥睦锩嫣统隽肆鶄€筆記本,這六個筆記本,全是劉海柱在過去三、四年中送給他的。劉海柱不懂得什么叫浪漫,只會送女孩子筆記本。
“這個給劉海柱,還給他。”周萌說。
“這……”三扁瓜不敢接。
“你不接,我扔到地上了?!?
“別,別?!比夤辖恿诉^來。
“跟劉海柱說,想還我錢可以,那他就要拿干凈的錢來還我。臟錢,我不要。”
“恩?!?
“你必須跟他說?!?
“一定?!比夤喜坏阍伊诉€錢的事情,還回收了六個筆記本。
晚上,三扁瓜找到了劉海柱。
“柱子哥,周萌不要錢?!?
“哦……她怎么說?”
“她說:錢是臟的,不要。”
“……”劉海柱不說話。
“這筆記本,她說還你?!?
“哦……”劉海柱接過了筆記本,手好像還有點顫抖。
“她還說:你要是真想還她錢,那你拿干凈的錢來。”
“……”
劉海柱沒說話,又用力的向下拉了拉斗笠的前帽檐,端著一摞筆記本,轉身走了。
在此之前,劉海柱的斗笠堪堪遮住眼睛。從此以后,劉海柱的斗笠連鼻梁都遮住了半個。人們都懷疑斗笠戴得這么低還能否看見眼前的東西,但劉海柱在之后的幾十年里,無論騎車還是步行,的確是沒撞到樹上過。
劉海柱自從回來,只是通過姐姐跟家人道了聲平安,然后再也沒回家住過,他不敢回家,所以一直住在郝土匪家里。
周萌還劉海柱筆記本的第二天,郝土匪一早上就出去辦事兒,等下午回來的時候差點兒沒暈倒在自己家的院里。
咋了?劉海柱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整套修自行車的工具,把郝土匪家里那輛嶄新的二八大鏈盒自行車給拆了個稀巴爛,現在正拼命組裝呢!不僅腳蹬子之類的零件被劉海柱拆卸了下來,而且就連軸承里的鋼珠子都被劉海柱弄了一地。
和郝土匪一樣差點沒暈倒的是那只大黃狗,它的眼神中充滿了迷惘、恐懼,它徹底明白了:這小子是個變態!他把自己勒上去放下來這事兒太正常了!好端端的一個自行車都能被他拆得稀巴爛然后再重新拼裝,他啥事兒干不出來?
如果說這大黃狗在此之前還對自己茍延殘喘的人生多少報點兒僥幸的話,那么現在這點兒僅存的僥幸也沒了。它知道自己遇上了個變態殺手了,它無奈,它恐慌?,F在它連報仇的勇氣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