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鄭麗一看見老魏頭,又哭了。
“怎么了?孩子。”
“林三把她家里玻璃都砸了,所有的玻璃都砸了。”劉海柱說。
老魏頭臉上沒流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驚詫,拄著拐棍慢慢的站了起來:“老鄭太太知道了嗎?”
“我媽還不知道。”
“恩,那就好,別讓你媽知道這事兒。你現在就去我們家,晚上別讓你媽回家,別讓她看見。”
“那林三的事兒?”鄭麗問。
“林三的事,你不用操心。明天我去找人去割玻璃,午飯前肯定把你家玻璃都裝好。你就先回家吧。”
“那你們?”鄭麗也不知道老魏頭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你不用管我們,你進屋洗把臉休息一下,別紅著個眼睛回家!”老魏頭說。
“恩。”
“姑娘,給我炒倆菜!今天我要和柱子喝點兒!”老魏頭朝屋子里喊。
“好嘞!”
鄭麗坐了一會走了,老魏頭和劉海柱倆人坐在炕上又喝了起來。又是最辣的菜,最烈的酒。
心里憋著氣的劉海柱一句話也不說,端杯子就干。20分鐘不到,燙好的兩壺酒都喝下去了。老魏頭可不陪劉海柱這么猛喝,慢條斯理的喝,劇烈的咳嗽。
沉默了許久后,劉海柱終于發話了:“魏叔,按你說的,該除害了。”
“恩。”
“我來動手,干完他我就走。除了你,誰也不知道我是誰。”
“再喝兩口,喝完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里?現在就去唄!”
“急什么,再喝兩口。要不,帶你到了那,也許你會害怕!”
劉海柱這輩子還不知道怕字怎么寫呢,聽到老魏頭說他會害怕,多少有些不悅,直接抓起燙好的小酒壺,一口干了。
老魏頭說:“行了,酒壯慫人膽!走吧!”
“怎么走?!”
“你騎車子,帶著我,今天這大月亮地,手電都不用帶。”
果然如老魏頭所說,這天是個大月亮地。盡管煤礦浮塵比較多,可依舊擋不住皎潔的月光。老魏頭坐在自行車后托架上之路,劉海柱蹬著自行車,倆人駛出了大岳四工村。
“魏叔,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還有多遠?”
“5公里吧!柱子,我問你件事兒,你今天,是不是動了殺心了。”
“是!”劉海柱回答得斬釘截鐵。
“恩,看出來了,連我姑娘都看出來了。鄭麗也看出來了,臨走時,她還囑咐我,讓我勸勸你。”
“你讓我帶你去的地方,是讓我沒殺心?”劉海柱問。
“不是,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那你要帶我去干嘛?”
“讓你長長見識,也找個安靜的地方跟你談談心。”
劉海柱不說話了,玩命的蹬車。
“你有勁兒沒處使是嗎?你要是把我這把老骨頭摔溝里去,摔死了咋辦?”
劉海柱放緩了蹬車的速度,但是胸口兀自起伏不定。他覺得,老魏頭一定是要勸他不要把這事情搞大。勸就勸唄!大半夜的神神秘秘的跑那么遠干嘛?!
“你這氣性真不小,跟你干爹年輕時有的一拼。年輕人就該有點氣性。”
“還多遠啊!?這天真熱啊!”劉海柱已經蹬出了一身汗。
“遠著呢,讓你慢慢蹬吧!”
這爺倆兒,不知不覺從工村已經到了鄉村。空氣顯然比礦區清新多了,而且,月光似乎也更柔和。看著路邊綠油油的玉米地再聞著路邊的花草香,劉海柱那已經緊繃了一夜的神經似乎也松弛了下來。
鄉間的小路上安靜極了,只能聽見草叢里蟋蟀的聲音和遠處村落里的狗叫聲。這狗叫聲似乎有10公里遠,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個方向傳來。只是聽著這狗叫聲,才能感覺自己還在人間,而不是在世外桃源。
坐在后架上的老魏頭自言自語:“自從這腿腳不靈便以后,也不知道多久沒出工村了。”
“魏叔,你沒事兒就多出來走走,我騎自行車帶著你。”
“年輕時,我走過的路太多了。現在老了,就在這個破工村里等死。”
“你看你說的,你喝酒能喝一斤,身體棒著呢。”
“我啊?我馬上就要死了,下次我再出工村,估計就是出殯嘍!”
劉海柱知道老魏頭說話一向毫無顧忌,但是聽到老魏頭說這樣的話,還是覺得心里特別不舒服:“魏叔,以后我隔三岔五的就帶你出來。”
“不用!”
“哎……還有多遠啊?!”
“停車!就在這!”
“這是什么地方啊?”
“別管了,把自行車鎖在這,我帶你去個地方。”
劉海柱依言把自行車停在了路邊,并且鎖上:“就在這嗎?”
老魏頭說:“跟我走吧!”
劉海柱扶著老魏頭走進了一條坑坑洼洼彎彎曲曲雜草叢生的小道,這條路應該很少有人走過,要不是劉海柱穿著一條厚厚的勞保的帆布褲子,恐怕腿要被道邊的荊棘給劃出無數個血道。
終于,走到了一條溝壑前。老魏頭停下了:“來,坐在這,就這溝邊兒上。”
“坐這?”劉海柱一臉不解,他太納悶了,敢情著走了這么遠的路,就是為了來這?
“讓你坐,你就坐,來,點根煙,熏熏蚊子!這山里的大蚊子,叮你一口,夠你癢三天的。”
劉海柱邊給老魏頭點煙邊說:“那咱們爺倆兒大半夜的,就來這喂蚊子?”
“喂蚊子?我就沒他媽的沒聽說過誰被蚊子叮死。”老魏頭悠悠的吐了口煙,問劉海柱:“柱子,你覺得這個地方怎么樣?”
“空氣不錯,恩,景色也不錯。”
“恩,30年前的這樣一個秋天的夜里,我就來到了這,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決定,要在這過一輩子。”
劉海柱知道,老魏頭可能是要講故事了,既然要講故事,那就不能打擾,讓老魏頭繼續說下去。
“我人生的前30多年,榮華富貴享受過,貧困潦倒經歷過,什么荒唐事都干過,我北邊到過興安嶺,南邊到過香港。牛逼的時候,手下管過千八百號人,落魄的時候,睡野山上挖野菜吃。我來到這的那天,好像已經幾天幾夜沒吃過正經東西了。我一個跟頭栽在這,躺下就睡。睡下了,就沒想再起來。”老魏頭說這番話時,頗有點娓娓道來的意思,一點也不像以往那么蠻橫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