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廚師是程彥花了重金請的, 聽說年輕時候做過幾年國宴,現在又回到臨城。什么菜系都可以做,但是最拿手的還是北方菜。
既然是吃家常菜, 配的便是熱乎乎的陳年花雕, 左晟手邊也擺了一小杯, 不過只是裝裝樣子, 實際上喝的還是手里的那盞茶。
席間交杯換盞, 其樂融融。
傅渝生和牧黎川談著公事,京城天高皇帝遠,在臨城的這幾位公子哥不了解, 但也認真的聽著。
管冉和岑柒也聊的熱絡。
管冉挑了些拍戲時有意思的小情節,岑柒聽得入迷, 笑的前仰后合。
左晟最近做閑人做慣了, 沒插入傅渝生他們的談話, 閑適的坐在椅子上,呷一口茶, 時不時的幫岑柒的碗里布點菜,杯子里添上檸檬汁。
剛剛的一幕還在他腦子里回放。
岑柒無精打采的語氣觸到了他,如果不是他無意之間路過,可能就不會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原來她是沒有安全感的。
自從遇見她開始,左晟分分用情, 秒秒用心, 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但是卻忽略了她小小世界里堅持的原則。
她的情緒, 他來負責。
左晟一只手放在岑柒的椅背上, 侵略的姿態把她圈入自己的勢力范圍,他定定的看著她毛茸茸的小腦袋, 說到激動處時手舞足蹈的模樣,心間眉眼都溢滿暖意。
見岑柒的注意力沒在自己這邊,他端起手邊的小酒杯,不著痕跡的倒了一半在岑柒的檸檬汁里。
然后再順手遞給岑柒。
岑柒不疑有他,檸檬汁的清爽味道里摻了些屬于酒精的濃厚醇香,她倒是越喝越喜歡,不一會一杯就見了底。
陳年的酒口感不重,但卻力道十足,岑柒本來就不剩酒力,和管冉聊著聊著便覺得額角漸漸變重,眼前迷蒙起來。
周圍人的交談聲變成了很好的催眠曲,她逐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力,只能用手肘撐著頭,靠在桌面上保持清醒。
桌面是玻璃做的,饒是夏日也帶著涼意,左晟低低的在她耳邊誘哄,岑柒不知道他說了什么,只能機械般的連連點頭。左晟勾起唇角,把人攬在自己懷里。
管冉一向是進退有度的,看岑柒被左晟接管,低頭笑笑不語。
“小八困了嗎?”左晟揉了揉她的小臉。
“小八好困。”岑柒小聲嘟囔,伸手環住左晟的脖子,在他懷里尋了個舒服的地方,清淺的呼吸落在左晟頸肩。
左晟一只手使力,便把人帶了起來,像是抱小孩子一樣抱在懷里。剩下幾人的目光掃過來,眼里都帶著了然。
他便不再多言,徑直走出了包廂,門口的侍者有眼色的跟在身后。
“要回家睡還是在這邊睡。”
這種場子接待的大人物多了,頂層便是休息間,裝修布局都和總統套房別無二致。
“回家睡。”岑柒聽到家這個選項,迷蒙的腦子清醒了些。這半個月她幾乎都是在醫院度過的,雖然左晟的病房里什么都有,但是醫院冷冰冰的環境還是讓她不習慣,便無比想念自己的小床。
出了會所的門,外面的空氣陡然新鮮起來。
從大門到停車坪還有一段距離,左晟抱著岑柒穩穩的走著。八月底,薔薇紫的淡香夾著清脆的蟬鳴,懷中的醉了的小姑娘嘴里念念有詞,左晟只覺得心滿意足。
她是他全盤把握里唯一的不定性因素;她是他那段黑暗扭曲時光里的理想救贖;她是決定成敗的告密者,打開他心里特洛伊城的城門,占據并陷落了他整個內心。
岑柒乖巧的伏在他肩膀,涼風吹在臉頰,讓她的燥熱降下不少,她便不安分的左右動起來,張羅著下地走走。
左晟動作輕柔的把她放在地上,岑柒先是靠在他身邊站好,后來憑借自己的力量站直。
她轉身面對著左晟,一小步一小步的后退,眼角的神采飛揚,“阿晟哥哥,你看我還能走直線呢!”
左晟本來勾著的唇角完全綻開,“是,我的小八最厲害。”
他音質偏低,語氣里夾著笑意,尾音破碎在夜色中,像是低音提琴琴箱里發出的共鳴。
跟在身后的侍者不由自主的抬頭看了一眼,左晟是大人物,侍者接待過幾次,卻從未見過他如此開懷的模樣。
不過那女孩子著實可愛的緊,他心里贊嘆一句,便收回打探的目光。
可以走直線的岑小八心里成就感爆棚,得意忘形之下一個身形不穩,左腳絆右腳栽在地上。
左晟雖離她不遠,但還是沒來的及護住她,岑柒倒是沒摔疼,只是有些懵。
反正她自己也起不來,干脆睜著大眼睛看著左晟的方向,等著他過來。
左晟低低的喟嘆一聲,走過去把人提了起來,“有沒有哪里摔傷?”他俯下身和岑柒平視。
他的眼睛真好看,像是盛著星辰,岑柒伸手撫上他的眼眉,呵呵呵的笑著。
“小醉鬼。”她眼底的水光瀲滟便是最直接的誘惑,左晟輕柔的附上她的唇,淺嘗輒止之后,還惦記著她有沒有摔傷,便直接半蹲下來,把人拉在自己身旁靠住,在她腿上環視了一圈,發現只是沾了些灰塵,這才放下心來。
回家的路上她倒是安分多了,窩在座椅一角,歡快的背著九九乘法表。
岑柒在左晟面前一直話不多,多半是安靜而害羞的。現在在酒精的作祟下,左晟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她。
“乖,喝點水。”左晟怕她口渴,擰開純凈水遞到她嘴邊。
岑柒歪過頭來定定的看著他,左晟也極有耐心的和她對視。
過了一會,岑柒的眼里突然迸出驚喜,“阿晟哥哥,你回來了!”
她高興的撲在左晟懷里,因為岑柒突然的動作,擰開蓋子的純凈水撒了一些在兩人身上。
不過左晟卻無暇顧及,因為他聽見岑柒小小卻堅定的聲音響起,“你怎么忍心丟下我那么久。”
左晟雖然挑破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兩人從來沒有一起談論過小時候的那段時光。
岑柒不主動提起,是因為左晟的不告而別,在她心里留下的陰影濃重且深,她害怕得到讓自己更加失望的答案;而左晟呢,剛到京城接受左家訓練時,解除了太多的陰暗扭曲,他不想也不愿讓岑柒知曉,不屬于她的灰暗角落。
但是他卻忽略了,那時候小小的岑柒,心里也是會受傷的。
離開臨城,便是一去經年。
他被爺爺接到左家的第一年,被迫斷絕與外界的所有聯系,不停的接受體質和思想上的錘煉;在左家的第二年,看到那個爺爺口中自己不爭氣的父親,和小三在晚上飆車時被撞到面目全非的血腥模樣;在左家的第三年,看到一奶同胞的二叔三叔為了利益互相下手,掙得頭破血流。左晟
左晟便知道,有些東西不是那時的他能夠做主的。
比如責任,比如岑柒。
后來當他成長為少年,已經學會了詭譎狡詐的手段,第一次讓那些人吃了虧時,他曾經回到臨城過。
外公外婆雙雙離世,岑家早就離開,老房子無人打理,滿目瘡痍。
他在臨城派了心腹,不時的把岑柒的動態傳給他,比如她仍舊有很多朋友,畫的畫得了分量很重的獎,岑家新養了一條薩摩耶,她歡喜的不得了。
就好像這些年,他從未缺失過她的成長。
只是這些,岑柒都不知道罷了。
“小八,你現在是清醒的嗎?”他扶著岑柒的肩,一字一句的問。
岑柒點頭,她三分微醺,七分裝醉。只有被酒精發酵過的夜晚,她才有勇氣直視那些不敢碰觸的問題。
車子早就停在公寓樓下,會所的侍者把人安全送到后就已經離開,左晟握住岑柒的手腕,把人帶上樓,帶到自己的書房。
他的書房是私人領域,岑柒從未踏足。
墻上沒有貼壁紙,掛著很多不同尺寸的畫,還有一副放大了的圖片,是岑柒。她耳鬢插著一朵小向日葵,對著鏡頭笑的甜美。
岑柒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些畫,她都認得。
是她參加過的大大小小不同比賽的參賽作品,只是不知道最后,怎么都流到了左晟手里。
有小時候稚嫩的手法,也有長大后嫻熟的技藝。
“你…”岑柒失了聲,久久的沒有動作。
左晟把她放在沙發上,把這些事情一字一句的講給她聽。
他的無可奈何,他的想念,他的堅持與固執,他鐫刻到骨子里的濃重愛意。
至此,岑柒這么多年的耿耿于懷,終于放下。
“小八,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嗎?”最后的最后,她聽到左晟這樣問。
最后一塊櫞木轟然倒塌,濺起的灰塵讓岑柒不自覺嗆出眼淚。
“好啊。”她柔聲道,左晟是真的嵌在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