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丞提力越過層層房頂,轉眼之間已到了洛陽郊外。
遠遠可以聽見洛河潺潺的水聲,前方人影此時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似是刻意在等著紫丞一般。
清脆的鈴鐺響幾乎近在耳邊,跳躍著,歡笑著,一如那人似在調皮嬉戲的步子。
花鈴。
生風粉蝶翩然舞,魔煞花鈴暗鎖魂。
堇衣公子面容含笑,緊緊跟著前方忽近忽遠的影子,兩人維持一前一后,又再追逐了片刻。
已經可以看見洛河水在月下清粼粼閃動著的波光,紫丞回頭一瞥,洛陽城完全隱在一幕漆黑夜色中,半片棱角也不見。
于是頓了腳步,沖前方人笑道:“琴瑚!可以停下了!”
那人影聞言也咯咯地笑,竟是十五六歲少女的聲音。小巧的身子靈動一旋,雙足蹬上身側一棵大樹。嘩啦啦葉片婆娑地歡唱,還有那一陣陣叮當鈴聲伴著洛河沉睡的流水低吟,一時驚破夜的寧謐。
那少女借力向紫丞處一躍,輕巧幾個翻身,轉眼便落至他面前。
“少主少主!琴瑚好想你啊!”話音未絕,粉紅的小小人兒已是鉆進紫丞懷中,剛及他胸前的頭在那猶帶暖意的衣襟處親昵磨蹭。
紫丞微微一笑,柔聲道:“琴瑚,最近辛苦你了。”
少女抬頭,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點點滴滴盛滿快樂的星子。“琴瑚喜歡為少主做事!一點都不辛苦!”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個卷軸遞給紫丞,“這是少主要的地圖,幾處關鍵地點都在上面了。”
紫丞展開一看,泛著笑意的面容頓時再添贊賞之色。
琴瑚于是愈發開心,把那礙事的畫軸擠到一邊,又將小臉討賞般蹭上那令人迷戀的胸懷。
紫丞見狀不禁莞爾,收好畫軸,抬手撫上少女扎在腦后的長發,粉紅的緞帶系成蝴蝶翅膀展開的樣子,每每看去,都令紫丞不禁想起她與鷹涯斗嘴時,那及肩的束發就會隨著主人跺腳仰首的動作,不安分地左右晃蕩。
鷹涯……
紫丞眸光微黯,“對了,鷹涯呢?他該也到了洛陽,為何沒與你一起?”
琴瑚一撅嘴,“那個笨鷹涯,要他跟個人也能跟丟!現下只怕是不服氣,又找去了!”
紫丞正了神色,皺眉問:“找人?莫非這次有新發現?”
委屈地一撅嘴,琴瑚重又把臉埋進紫丞懷中輕蹭,忿忿然抱怨:“少主你不知道,琴瑚氣都氣死了!不知哪里來的壞女人,竟然打著‘落仙谷地座使’的旗號到處招搖撞騙!偏生她有兩下子,我跟鷹涯都一時抓她不住!這不昨天,我說要來找少主,鷹涯一個不留神便把人跟丟了,剛剛才收到他傳訊告知呢!”
連鷹涯和琴瑚都抓不住么?
紫丞微微頷首,眸色深沉,似已在心內有了盤算。
琴瑚未得到回答,又扁扁嘴悶聲撒嬌:“好不容易見到少主,又要被催回去了……”
展眉一笑,紫丞柔聲安慰,“你這不是想見就來了?再說……”唇角弧度微深,帶上些調侃的意味,“無論我在哪里,某個古靈精怪的丫頭不總有辦法知道?”
琴瑚臉頰粉嘟嘟,不依不饒,“可少主都沒什么時間可以……”
話音猛一滯澀,琴瑚突然松開紫丞連退好幾步,兩手急急捂住嘴巴,一雙靈透的大眼睛頓時漫溢起洶涌情緒,那是些不可抑制的自責與難過,才剎那功夫,便已滿蓄淚水,呼之欲出。
鈴鐺叮叮叮地響,一如主人此時的心緒,混亂而悲傷。
唇邊逸出一絲輕嘆,紫丞無奈地搖搖頭。他相信,若自己下一刻不上前安慰,這女孩會把滿身隱藏極好的小巧武器全都砸上自己的頭。
“琴瑚,不必如此。”紫丞輕輕拍拍她肩膀,注視她的紫眸是里毫不掩飾的關懷與釋然,“不是說為我做什么都開心嗎?那我只要,你跟鷹涯都別再為我難過。”
琴瑚抬袖慌忙擦幾下淚水,卻才剛一點頭,晶瑩的珠子便如斷了線一般再也停不下來,啪嗒啪嗒砸到地上,潤了心房。
紫丞伸手,掌中接下一顆,夜流星。
這是第幾回了呢?讓重視的人為自己落淚,是第幾回了呢?
眉心輕擰,郁在胸臆的嘆息愈發深沉濁重。
“少主……少主……是,是琴瑚不好,琴瑚讓你擔心了……”抹著眼睛,少女好不容易哽咽出聲。
紫丞仍舊溫柔輕拍她肩膀,一手將那小小的身子攬入懷中,給以無聲的安慰。
終究是深諳紫丞的性子,只道自己決不能讓他再添負擔。片刻之后,琴瑚終于強抑下心疼,漸漸平靜下來。
而紫丞顯然不愿她再多想,正色道:“琴瑚,你與鷹涯再去查那‘落仙谷地座使’,如若可能,在阻止其行動的時候,探明對方來歷……想來,她為了掩飾身份,武功一定不會出自普通門派。”
琴瑚亦明白他的意思,雖然不舍,也退一步站定,“少主猜得不錯,琴瑚與那人交過手,她慣使長鞭,出手狠厲,卻完全看不出門道,不知是哪里學來的邪門功夫。”
邪門功夫?
紫丞眸色微黯,“琴瑚,敵暗我明,看來得加緊行動了。你們便按我說的去做,但要記得,萬事小心,切不可因一時躁進傷了自己……”紫丞笑了笑,又道,“在這點上,要多聽聽鷹涯的話。”
琴瑚一嘟嘴,滿臉不樂意,“少主總把人家當小孩子看!琴瑚才不要聽那個笨蛋鷹涯的話!”
紫丞摸摸她額發,笑容如暖春,帶著些專屬的寵溺:“琴瑚,你該知道,我不希望你們出事。”
話音沉穩而柔和,卻令琴瑚覺得有如臨危受命,無法抗拒。僅僅是這么個簡單期許,重重壓在心頭,竟宛若許下生死的諾言一般,仿佛唯有窮盡一生的時間,方可去踐行,去珍重。
“少主,琴瑚知道……琴瑚照辦就是了……”
紫丞頷首微笑,眸中閃爍欣慰。琴瑚看著他那樣笑容,心頭忽而涌動難以言喻的幸福與安心。
他還活著,還可以好好地對她笑,即使不能常常相見,但對她現在的每一天來說,這也都是極大的滿足。
可是,明明知道前路多坎坷,明明想勸他放掉一切,好好為自己著想,卻不忍心也不能夠違逆他這——幾乎算是……
最后的愿望。
牽念太深,太執著,終累的人總是自己。
而她現在能做的,也只有保護他,她生命中唯一的少主,直到那令人撕心裂肺的,永訣一刻,來臨。
堅定了心中所愿,少女抬眼對上那雙柔若深海的紫眸。
“那少主接下來想怎么做?那個奇怪的家伙,似乎已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反正橫豎都是要除去的,為免夜長夢多,不如……現在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