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聽完之后，晃了晃腦袋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是狠心的人，既是如此也就不怪老福頭了！不過我說楊小官人啊，你們在這兒可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方掌門已經(jīng)把這宅子賣給華少爺啦，今日我就是帶著人家前來驗房收屋的，你們還是趕快收拾好東西搬出去吧！”

楊嗣昌點頭道：“好吧，我們已經(jīng)為方管家添了不少麻煩，自當馬上離開。”

華不石卻已走上前來，抱拳道：“小可華不石，見過楊小官人。”

楊嗣昌忙還了一禮，道：“在下早已被罷了官，哪還當?shù)闷鸸偃硕郑A少爺只管喚我嗣昌便是。”

華不石道：“小可確是從方掌門的手里購下了此宅，不過嗣昌先生倒也無須急于搬走，在此留居一段時日也無有不可。”

剛才楊嗣昌與方管家的對話，華不石全部都聽在耳中，已知道了這位楊小官人出于一片孝心才讓母親住在此處。華不石購下這宅院固然是為在開封城建立“惡狗門”分舵，其實亦是以十五萬兩銀子當做保證金，以獲取方長生和“羅漢門”的信任。

現(xiàn)下聯(lián)手討伐“富貴盟”在即，修建分舵的事只有等到這場戰(zhàn)事以后方能進行，此宅反正暫時也是空著，華不石也就不吝讓楊嗣昌一家再多住些日子。

楊嗣昌面露喜色，拱手一揖道：“華少爺如此慷慨，嗣昌感激不盡！”

華不石擺手道：“不過是小事而已，嗣昌先生不用客氣。”

楊嗣昌道：“華少爺今日前來可是為驗看此宅么？這座宅院當年乃是嗣昌親自設(shè)計督建，如華少爺不棄，嗣昌可在旁作陪，也好為華少爺做些介紹。”

華不石道：“如此可就有勞嗣昌先生了。”

楊嗣昌言語有禮，舉止行動也斯文得體，一看便知是一位讀書人。然而華不石在這位楊小官人的引領(lǐng)之下，把二十八進宅院全都走過一圈，對此人的觀感卻又有所不同，發(fā)覺他絕非是一個普通的文弱書生而已。

尋常的大戶人家建筑宅院，最講究的無非是“陽宅風水”之說，而一般的風水，除了屋企座向，院落大小之外，便是涉及一些相克相生，避兇趨吉之術(shù)。但這座楊宅的建筑格局卻并非僅僅依據(jù)風水之學，各進院落的布設(shè)，乃至房屋修筑的高矮錯落，隱含有不少兵家的威勢，這等威勢通常是在軍營或兵陣之中才能看得到。

將兵家陣法融匯于屋宅院落的建筑之中，尋常人等只能隱約地感受到這座宅院的雄偉氣勢，也只有華不石這等同樣通曉諸般陣法的人，方能明白其中的原因。

看過了整座宅院之后，華不石回到了前廳，對這位楊嗣昌不由得心生敬佩之意，供手說道：“原來嗣昌先生乃是精通兵法的高人，華不石倒是失敬了！”

楊嗣昌道：“在下雖是文人出身，卻一向喜好研習軍陣戰(zhàn)法，當年建筑這座宅院時，無意之中便將平日所學融入了其中，華少爺一眼便能瞧得出端倪，對于此道的造詣，想必也不在嗣昌之下。”

華不石搖手道：“小可只是略通皮毛，哪里能與先生相比？”

楊嗣昌目光轉(zhuǎn)動望向華不石，忽然微微一笑，道：“在懷慶城下指揮義軍大破官兵，攻下城池的‘惡狗公子’，對于兵法的造詣豈只是略通皮毛而已，華少爺實是太過謙了！”

此話一出，華不石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要知當日義軍攻打懷慶城，從定計到接戰(zhàn)的過程華不石雖是出力不少，但他為了避嫌卻完全沒有露面，便是后來進懷慶城與一眾義軍頭領(lǐng)見面，用的也是石瀟這個化名。這本是十分秘密的事，楊嗣昌一個早已被罷官的落魄書生，且遠在開封城，竟然能夠知曉，實是大出華不石的意料。

而此事如若張揚出去，勢必要給“惡狗門”帶來大麻煩。

“嗣昌先生何出此言，華不石一點兒也聽不明白。”華不石裝出了一副錯愕神情，而西門瞳和厲虎也在有意無意之間向前踱出幾步，一左一右包夾住了楊嗣昌，只等這位在大少爺一聲令下便要出手殺人滅口。

楊嗣昌的臉上卻一片鎮(zhèn)靜，說道：“前些日子嗣昌有一位學生來訪，說起了懷慶城陷之事，今日得見華少爺果然精通兵法，我才胡亂猜測了一句，實沒有半點兒證據(jù)，決計不致對貴門不利，華少爺無須在意。”

華不石道：“卻不知先生的那位弟子是誰，可否見告？”

楊嗣昌道：“便是原本懷慶城的總兵余爵，說起來他本也算是精通兵法之人，此次卻敗在了一位名叫‘石頭老大’的義軍首領(lǐng)的手下。嗣昌久在河南為官，對于豫晉兩境的各路義軍倒是頗有些見聞，卻從未聽過此名，今日見到了華少爺才有此一猜，想來大概是猜錯了。”

他口里雖然說猜錯了，講話之時卻是黠然一笑，顯然此言只是虛辭。

華不石目蘊微光，望著楊嗣昌，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本門乃是白道門派，一向都遵守王法，不會去做那種幫助賊寇奪城殺官之舉，嗣昌先生當然是猜錯啦。”

這楊嗣昌不會武功，華不石一眼便知，命厲虎和西門瞳出手殺他實是易如反掌。不過正如楊嗣昌所言，剛才所說的只是一個猜測，反正也沒有指認“惡狗門”的證據(jù)，而經(jīng)過先前的一番認識，華不石見對此人生出了一些好感，殺人之念只在他心中一轉(zhuǎn)，便即息去。

而那總兵余爵，華不石當日與他在懷慶城交手，勝得頗有些僥幸，對此人的用兵評價甚高，卻原來是楊嗣昌的學生，亦是令這位大少爺沒有想到的事。

由此可見，這位楊小官人雖然眼下處境落魄，卻實是懷有大才，絕非池中之物。

華不石輕咳了一聲，道：“適才聽聞楊先生的母親患病臥床，華不石自幼習得一些歧黃之術(shù)，如若先生信得過，小可倒可為令慈診治一二。”

楊嗣昌聞言喜道：“家母患病已久，華少爺若能出手診治，自是求之不得，嗣昌這就便帶華少爺前去！”

楊老夫人中風已經(jīng)一年有余，現(xiàn)下就住在內(nèi)宅的一間院中。楊嗣昌引著華不石很快來到此院的門前，華不石吩咐其他人皆在門外等候，以免驚擾了老人，自己與楊嗣昌穿門而入走進了院中。

屋子里的陳設(shè)甚是簡陋，里屋之內(nèi)有楊嗣昌的夫人金氏侍候，而楊老夫人顏面枯槁，仰臥在一張木床之上。華不石來到床前向老夫人行了個禮，才在床邊坐下，伸出三指探察脈搏，又細細觀望她的面色，過了半晌，才起身走到了外屋。

楊嗣昌跟了出來，問道：“不知華少爺診斷出家母的病勢如何？”

華不石道：“令慈的年紀己過古稀了吧？”

楊嗣昌道：“家母乃甲亥年生人，今年年底便要過八十壽辰了。”

華不石道：“實不相瞞，老夫人的病因，乃是年邁衰老所致，中風癱瘓只是表象，這等身體的衰敗實非歧黃醫(yī)術(shù)所能治療。以在下診脈所知，老夫人至多還能有一年的陽壽。”

聞聽此言，楊嗣昌臉上現(xiàn)出黯然之色，但很快便即恢復如常，道：“華少爺所言，其實嗣昌早有所料及，家母年紀老邁，陽壽無多實屬天道循環(huán)之理，為人子者，嗣昌也只有勉力盡孝而已。”

華不石道：“楊先生能如此之想自是最好。逆天延壽之舉華不石是無能為力，不過卻可開一個方子，以藥石之力為老夫人補氣清神，解去中風之象，讓她在有生之年神智清醒一些，或許還能下床行走。”

楊嗣昌道：“若能如此也是大善，嗣昌多謝華少爺?shù)拇蠖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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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源自西域，奔流萬里而匯入東海。

豫境之內(nèi)的黃河已然十分壯闊，寬達數(shù)百丈，比起淇河之類的支流，實是不可以同日而語。

每年到了十二月，黃河便即冰凍，直到第二年開春，河面上的冰封方才融化。現(xiàn)下僅是初冬十月，河面之上北風呼嘯，雖然已甚是寒冷，卻依然可以行船。

在一片浪濤滾滾的水面之上，正有一支船隊，由東而西地緩緩行駛而來。

這支船隊的規(guī)模決計不小，共有三十五艘長達五六丈的大木船，而居中的一艘旗船更是長達七丈，側(cè)舷出水丈許，實是能在黃河中游的河段上行駛的最大的航船了。

此船不僅是大，而且船上雕龍畫鳳，裝飾得頗為豪華，波濤中高昂起的船頭上，更是雕繪著一個巨大的虎頭，顯示出幾分威風。

這艘船正是“惡狗門”的座船。此刻華不石就在船艙里，倚坐在一只大椅之上，伸手撫摸著的大白狗公主的頸毛。

大多數(shù)的狗類都怕水，卻并不包括這頭從小在海島上長大的斗犬。此刻公主趴在椅邊，睜著一雙大眼睛眺望河水，爪子下還壓著半塊啃剩下的肉骨頭，毛聳聳的狗臉上是一派悠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