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升平抿起唇,眸色深沉的看著她:“自你們姐妹二人和你娘搬進水榭之日開始,爹會多多去探望你們母女,不過,此次太后壽宴,爹爹只能將衿之一人帶進宮中,她畢竟是要嫁到太子府去的,日后便是皇長孫的正妃,太子的兒媳,衿之以后的身份能助爹爹成大業,更也能使這丞相府久興不衰,你若是有委屈,便忍一忍,莫要再找事胡鬧。”
九月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爹爹放心,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九月的話聽起來是溫順在禮,可每一句卻又都像是夾帶著濃濃的諷刺。
蘇升平略略皺起眉,看著九月眼中的笑意,問道:“你娘可是醒了?”
“醒是醒了,精神卻不是很好。”
蘇升平點了點頭:“我會找時間去看看她,不過月兒,昨日是發生了太多事情,爹爹始終沒有來得及問你,你何時與世子這般熟絡?又是何時竟然學會了驗尸?還有你昨日說的那些……”
九月抬了抬眼皮,不以為然道:“爹爹這許多年也不曾關心過我這個女兒,多年來我在這府中的生活與種種你也只不過是聽說,這個從來不被你注意的女兒究竟是怎樣的性子,她究竟會一些什么,她究竟想要什么,您何曾具體的了解過?”
蘇升平一時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卻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須臾了然的慢慢點頭:“好,為父知道了……”
往事總是容易一幕幕重現的,比如現在,蘇升平終于又一次有了幾分愧疚和打算補償的心思,蘇衿之再一次走了過來,親昵的站在蘇升平的身邊。
“四妹,聽說你和綰綰跟著二娘一起住到偏院的水榭去了?那里環境可好?住的可是舒服?”蘇衿之柔聲笑問。
九月秀眉一動,看向蘇衿之眼中的笑意:“還不錯。”
蘇衿之笑意漸大:“月兒,我說你這些時日怎么總是對我愛搭不理,我以前常以為這府中就數我們姐妹兩人的關系最為親厚,卻沒想到你竟然始終對我娘有那么大的成見。既然這些誤會在昨天就已經解除了,我們姐妹二人的關系是否也能就此緩和了?”
“二姐這說的哪里話?我何時對二姐愛搭不理了?”九月亦是忽然笑的看似很真誠:“在這府中能蒙二姐不棄,總是想著處處拉我一把,我這臉上別提多有光了。”
九月的話不太好接,蘇衿之只頓了一下便轉眼笑著對蘇升平說道:“爹爹,您可真是偏心,那水榭這許多年都不曾讓任何人踏進過,我自懂事起都沒有靠近過偏院的水榭呢,你就這樣給二娘還有四妹她們住了,女兒現在可是吃味的緊呢。”
聽見蘇衿之這番撒嬌,卻又甜的讓蘇升平笑了起來:“哦?衿之喜歡水榭?這些年為父倒是沒聽你說起過。”
蘇衿之還未開口應答,九月便笑言:“既然二姐喜歡水榭的話,那我們母女三人便自覺一點,今天晚上就搬出來,回我的小院子里去,雖然我們母女三個住在一起擠是擠了結,但起碼不會因為終于換到了個舒服的地方就被人羨慕。這些年我們也都寒磣慣了,能好好活著就已經很滿足,爹爹還是把水榭給二姐算了。”
蘇衿之本是想借著她們住進水榭的事情來讓蘇升平將此事做罷,不要再提及,并且她們母女三人能住到水榭里去已經算是蘇升平天大的恩賜,實在沒必要再對她們有什么愧疚之心。
可九月這瞬間轉變的話鋒卻是讓蘇衿之臉上的笑空僵了僵,轉過眼去:“四妹,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沒說這是二姐的意思。”九月笑的彎起了眉眼,看著那眼露驚異色的蘇衿之:“我畢竟只是個庶出的女兒,怎敢住到水榭那樣的地方去,我娘又是一身病體,只怕會污了水榭那樣好的環境。”
“我……”
蘇衿之正要解釋,蘇升平已開口打斷:“好了,月兒你現今實在是伶牙俐齒,為父已是說不過你,還有衿之,你也少說幾句,那水榭只不過是夠寬敞,正適合她們母女三人同住,你若是喜歡,便等你嫁去了太子府后,讓皇長孫為你安排一間依水而立的獨院。”
蘇衿之生生的忍下了到了嘴邊的委屈和諸多解釋,只能點點頭:“爹爹教訓的是,是衿之多言,不該說這些話害得四妹誤會了。”
九月始終都知道蘇升平不是真的糊涂,他只是過于溺愛蘇衿之這個心思靈巧的女兒。昨夜在明月院的屋檐上聽見他對慕清蓮說的那些話時,更是確信這丞相府中上上下下都是人精,沒有一個傻的。
而今日蘇升平是第一次去站在九月的角度說話,難得的說了蘇衿之一句,再又聽見蘇衿之這么一句聽起來懂事卻實際委屈的話,蘇升平臉上的淡笑已經有些牽強。
而這時的九月突然很理解赫連錦枝的只退不進,這十幾年的不爭不問。那不過是被年輕時所謂的愛情燒的只剩下殘骸的人,不論是她曾經真心實意的付出與之相愛,或者是這十四年的隱忍疏退,親眼看著這深深宅院中的明爭暗斗,最后被時光推到眾叛親離的位置,任是誰這樣深刻入骨的愛過,都會發現再也沒有能力去愛,再也沒有心力去爭。
而九月正是因為不愛這府中的任何人,所以才會卯足了力氣去爭,去搶,去將這蘇九月所有受過的委屈和負累一樣一樣的奪回和撫平。
但其實蘇升平真的很可笑,無論是對于慕清蓮還是對赫連錦枝,再或者是對霜染,沒有一個是公平的。
而他對自己的兒女們,對于蘇衿之的疼愛卻大都源自于蘇衿之多才多藝又懂事又貌美,而對于蘇九月的冷漠,不僅僅是因為赫連錦枝的關系,更多的,是因為這個女兒向來懦弱無能,更雙帶著一個丑到讓人不忍直視的胎記。
蘇衿之仗著自己這許多的優點在這丞相府中猶如獨霸這一方天下般的尊貴,像是一道光芒習慣被人仰視被人小心的呵護疼愛,而當蘇升平第一次對這個向來寵愛著的寶貝女兒說了一句并不算嚴重的貼近于指責的話時,蘇衿之的驕傲受了些輕微的打擊,蘇升平也會因為這樣的破例而暗暗直覺自己近來像是一直在無形中被什么人推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