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當然不敢跟榮妃說對食的事,且十分害怕這事會真的到來,每每想到內務府總管滿口的大黑牙,還有那雙猥瑣的眼睛,那雙如枯枝一樣的手,灰藍都在夢里醒來,白天在承乾宮當職,都緊緊的盯著門口,怕萬一內務府總管來了,自己逃都逃不及。
次日午后,榮妃在承乾宮睡覺,兩個奴婢在大門外站著閑話,灰藍過去呵斥了一句:“下午的熱水燒好了么?榮妃娘娘起來后可是要洗澡的,還有晚上的飯食,你們在這偷懶,看榮妃娘娘醒了,我不告訴她。”
兩個宮女趕緊的福了一福:“灰藍姑娘,我們錯了,再不敢了。”
灰藍四下張望了下,確認內務府的總管還沒有來,才十分忐忑的進內室去了。
灰藍剛轉身,兩個宮女便呸了一口,小聲的說道:“如今還來管我們,過不了多久,她就要被內務府總管娶走對食了,到時候,就有她的好處了,讓她天天作威作福,欺負我們。”
若放在以前,灰藍定轉過身,給這兩個宮女,至少每人一個大嘴巴,可如今,雖心中有火,但又能怎樣,總不能轉過頭來,說自己不愿意嫁給內務府總管吧,這樣,更加人盡皆知了。灰藍努力把火氣壓了下來,握緊了拳頭進了內室,榮妃還在酣睡,灰藍望著承乾宮的擺設,那些名貴的畫,價值千金的瓶瓶罐罐,自己若能在這里終老,也是好的,可眼下,什么都要變了。
她不甘心,如果嫁給了內務府總管,就是有花不完的銀子。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又有何用?晚上睡覺的時候,難道不會做噩夢嗎?不對,不管做不做噩夢,內務府總管首先就是一個噩夢。
正想著,內務府總管果然來了,灰藍隔著窗戶看見,趕緊的跑了出來攔在前面道:“榮妃娘娘在睡覺,總管有什么事,改日再來回吧。”
內務府總管笑嘻嘻的打量著灰藍,然后附在她耳朵邊道:“灰藍姑娘。今日的衣裳舊了些,以后嫁給了老夫,老夫定讓你穿金戴銀。”
灰藍壓著一股子氣。害怕榮妃醒了,只能自己走到大門外,總管知趣,也跟了上來:“灰藍姑娘是要跟我說些體已的話,在院子里。人多嘴雜的,不方便吧?”
灰藍把臉轉到一邊去,努力不想內務府總管惡心的樣子,冰冷冷的說道:“總管大人,未免自做多情了些。我灰藍也是榮妃娘娘的近侍,總管大人說話也注意些。”
“我聽著。灰藍姑娘好像對嫁于老夫,不是很情愿哪,那。老夫找榮妃娘娘說去。”內務府總管作勢要進承乾宮。
“說了榮妃娘娘在睡覺。”灰藍加重了語氣。
“那我就坐在那,等榮妃娘娘醒過來。”內務府總管也不是好惹的。他在宮里行走多年,什么樣的奴才沒見過,區區灰藍,還不算是對手。
灰藍果然素手無策了。以前讓她去針對別人,她有的是招兒。就是做個眼線,也圓滿的完成任務,可若是牽扯到她自己的婚姻大事,她又不甘心起來。于是好說歹說騙了內務府總管先回去,自己便急急的往相印殿而去,見王方正在門口跟小太監說話,便上前去招招手,王方跑了過來,兩個人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灰藍將內務府總管要求對食的事說了一遍,王方睜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又似乎是無可奈何:“那,倒是委屈灰藍姑娘了。”
“王公公有沒有什么法子,能打退內務府總管的這一想法?”灰藍望著王方。
“這……我說句姑娘不愛聽的,內務府總管,掌管的可是這全宮上下的事務,我不過是區區相印殿的奴才,哪里是總管大人的對手,就是想幫姑娘,也使不上力,哎,聽說這總管,以前也騷擾過別的宮女,人人都知道他陰陽怪氣的,責打小太監也從不手軟,何況是,跟他共同生活呢。”王方故意看著灰藍的臉色。
灰藍果然被嚇住了:“那我只能跟……跟他對食了?”
“那倒也不是,宮女與太監對食,跟民間的夫妻一樣,也只能跟一個人對食,若灰藍姑娘找了別人,那總管自然不會難為姑娘了,比如說灰藍姑娘找了我。”王方見灰藍還是不展愁眉,便搖搖頭說:“我說這話也太放肆了,我也不過是一個太監,雖說伺候過幾位主子,但到底不是正常的男人,灰藍姑娘這么漂亮,又伶俐,自當有好婚嫁,我這個閹人,怎么能配的上姑娘。”
灰藍看了看王方,一時間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憂傷,低下頭去,思索了一番,什么也沒有說,便回去了。
接著心不在焉,接著七上八下。
第二日一早,有相印殿的小太監偷偷跑到了承乾宮,等灰藍一出門,便送上了一副手套:“灰藍姑娘,這是我們王公公讓送你的,眼下天漸漸冷了,灰藍姑娘能暖暖手。”
灰藍道:“宮里冷了,自然是有手爐,且我是個奴婢,天天伺候主子,哪里戴的手套?”
小太監彎身笑了笑道:“王公公哪,只忙著伺候主子,平時啊,又善待我們這些下人,可他有一點,就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太實在了些,所以送的東西,也未免不中姑娘的心意,姑娘若不喜歡,我自當跟王公公說,讓他換一樣。”小太監說著,轉身欲走,灰藍卻把他叫住了,收下了手套,轉身進了承乾宮。
傍晚時分,風大的很,吹的承乾宮門簾噗噗直響,灰藍站在廊下呵著手,榮妃從外面回來,見灰藍失神的樣,便有了氣:“做奴婢的,怎么弄的跟主子一樣尊貴,昨兒晚上泡的茶都太涼了些,你天天都在想什么。”說著,瞪了灰藍一眼,便進了內室。
“她也有被罵的一天。”一個掃地的奴婢悄悄的說道。
“是啊,榮妃娘娘若不疼她,她算什么東西,天天還對咱們吆五喝六的。”另一個擦欄桿的宮女附和。
灰藍又是心酸,又是惱怒,在承乾宮不能發出來,便一路小跑,找到了王方,開口便道:“我愿意。”
“姑娘愿意什么?”王方裝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我愿意……跟你對食。”灰藍說完這句,轉身就跑。回到承乾宮,跪倒在地,榮妃正在喝茶,見她猛的進來,便道:“你冒冒失失,撞鬼了嗎?若再這樣沒有分寸,別怪我讓你跟她們一樣,去打掃庭院。”
“娘娘,我要出宮。”灰藍十分清晰的說出了這句話。
榮妃把茶碗放在桌子上,饒有興趣的說道:“出宮不出宮,也不是我說了算,你覺得郁妃會讓你出宮嗎?她跟我可是死對頭,對了,你為何要出宮?承乾宮哪里對不住你?且你也不是出宮的年紀。”
“我要跟相印殿的王方對食。”灰藍說出這句話,直接把榮妃震的四肢顫抖,當初凌云就是因為相印殿而死,枯心如今還在對著菩薩念經,自己的左右手被相印殿砍了,好不容易來了個稍稍得力的奴婢,又看上了相印殿的太監,真是天大的笑話。當即給了灰藍一個耳光,氣的站起身就往相印殿而去,灰藍緊緊跟在后面,拿手捂著臉,并不敢說話。
走到相印殿的門口時,榮妃的氣也消了好多,站著想一想,出了這種事,正是回雪得意的時候,自己怎么還找上了門?找回雪說什么,說自己宮里的奴婢愛上了她們宮里的太監?那不是拿手在扇自己的臉么?于是慌忙轉身,見灰藍跟在后面,便小聲罵了句:“滾回承乾宮去。”
回雪已出了相印殿,身穿一件繡著青綠色荷葉的褂子,下配一條姜紅的裙子,倚在門邊,這樣笑著望向榮妃的背影。
灰藍心里暗自掂量,對食的事說出來以后,榮妃娘娘的反應非常大,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模樣,若自己再跟著她,怕是沒有好日子過的,于是往前幾步,與榮妃擦肩而過,跪倒在回雪面前道:“還望郁妃娘娘成全。”
“王方都跟我說過了,你們的事,我心里有數。”回雪依舊臉上帶笑,榮妃轉過身來道:“郁妃妹妹這心情很好呢,連笑都這么燦爛。”
“奴才們要對食。這是好事。榮妃娘娘不高興嗎?”回雪故意問道。
“別以為我不知你們心里是怎么想的。”榮妃冷冷的道。
“這是兩廂情愿的事,還能怎么想呢,怕是榮妃娘娘想多了吧。”回雪裝做什么都不知道。
“對食,說的好聽,皇上那同意么?郁妃自己就把主做了,未免有點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榮妃冷笑了一聲,所謂對食,在她看來,不過是太監跟宮女的狼狽為奸,既然是這樣,為什么要成全,那不是給自己臉上抹黑嗎?況且自阿瑪失了勢以后,很多人都在看承乾宮的笑話,她可不想讓承乾宮又一次處在風口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