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了,這孩子不留,那晚的事,只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趙答應(yīng)又重複了一遍。
榮妃冷笑了一下,這種事,自她入宮起,見的已太多了。
有些女人,以爲(wèi)有點(diǎn)姿色,如飛蛾撲火,想借取片刻的光明,結(jié)果多半是,死的慘烈。
迴雪心裡暗想著,若皇上知道浣衣局有個宮女懷了他的孩子,且死於非命,不知皇上會做何感想呢?是生氣,還是如釋重負(fù)?
“那香粉差一點(diǎn)害死岑嬪娘娘,求鬱妃娘娘責(zé)罰?!壁w答應(yīng)跪倒在地,自從聽說李宮女擦了香粉死了之後,她的心裡一直惴惴不安,總覺得這事跟她脫不了干係,果然。
“趙答應(yīng)不是故意,我也不責(zé)罰你。起來吧。”迴雪語氣溫柔。
玉妃不滿道:“誰知道趙答應(yīng)是不是故意的?她說不是故意,就不是故意嗎?”
迴雪反問:“若你送了有毒的東西給岑嬪,你會自己先招認(rèn)嗎?”
玉妃不吭聲了,若是她送的,怕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rèn)的吧。
這件事明明白白,當(dāng)下李宮女便被下葬,到底她懷著皇上的孩子,迴雪還是給了她一些臉面。雖無墓碑,能得土葬,也是入土爲(wèi)安了。
當(dāng)晚,迴雪去了一趟養(yǎng)心殿,她心裡有點(diǎn)忐忑,不知李宮女的事要不要跟皇上說,若不說,畢竟是一個阿哥沒有了,若說,又怕提起皇上的舊事,惹的皇上不快。
皇上會見了幾位大人,聽王福全說迴雪在外面,便讓她進(jìn)來。
迴雪站在案子下首,瞧著皇上棱角分明的臉,突然覺得她有點(diǎn)不認(rèn)識這個男人了。
以前,她總覺得離這個男人很近。後來發(fā)現(xiàn),她所瞭解的這個男人,不過是冰山一角。
他時而熱情,時而體貼,時而如夏日驕陽,時而如冬日大雪,冷的你通體發(fā)抖。
迴雪後來發(fā)現(xiàn),是自己想多了?;噬弦娏怂谝痪湓挶闶牵骸袄顚m女已經(jīng)埋了?”
看來皇上知道這件事,而且對迴雪的作法表示贊同,不然。他定會責(zé)問:“你怎麼把她埋葬了!”
皇上默默的,拿起一個摺子,又輕輕的放下。又拿起一個摺子,又放下,看的出來,他心裡有點(diǎn)不安。
“聽說李宮女肚子裡的孩子已有五個月了?”皇上擡頭。
“是?!?
“聽說李宮女死的很慘?‘
“是。“
皇上嘆了口氣,望著養(yǎng)心殿大門口硃紅的漆門。又低下了頭:“朕都快把她忘了,不是王福全提醒,朕已記不清,原來宮裡還有李宮女這個人?!?
迴雪不知如何做答,也不便接話。
“後來朕想起來了,是跟她有過那麼一回。只是朕每日都需翻妃嬪的牌子,妃嬪尚且那麼些,誰又會注意李宮女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倒是她,十分倔強(qiáng),聽說還以白布束體,想要把阿哥生下來,可惜。阿哥命薄如紙,無福降生在朕身邊?!被噬嫌謬@了口氣:“當(dāng)然朕也說了。萬一有孩子,也是不留的?;蛟S上天聽到了朕的話吧。所以人在做,天是在看的。朕深感不安?!?
“明日臣妾去小佛堂燒一些紙,讓小佛堂的靈真尼姑爲(wèi)小阿哥念幾本經(jīng)吧?!鞭捬┰囂街?
皇上點(diǎn)頭:“這件事你做的對。土葬了,也算體面了。至於小佛堂唸經(jīng)的事,只念一下便可,萬不可說是爲(wèi)小阿哥超度,免得前朝知道了,又要非議。”
“是?!鞭捬?yīng)著。
原來皇上也有害怕的時候,皇上雖高高在上,但也得受前朝臣子的監(jiān)督,若是皇上與李宮女的事傳出去,且小阿哥也死的慘,難保不被別人說三道四,皇上不想多生事端。
回相印殿的路上,煙紫一直默默不語,平時的她,都像樹梢上的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這長時間的靜默,倒讓迴雪不習(xí)慣:“你怎麼了?”
煙紫還在發(fā)愣。
“煙紫?”
煙紫纔回過神來,恩了一聲道:“今日玉妃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我覺得甚是可疑?!?
“恩?有什麼可疑的地方,說出來聽聽?!?
“玉妃打自己耳光之前,一直在注視著安妃,奴婢當(dāng)時也瞧見了安妃的眼神,她的眼藍(lán)的怕人,一張臉卻又是白的,像是做喪事的時候,擺在棺材前的一個假人。”煙紫不禁打了個哆嗦:“我看了看安妃的眼神,就把我自己給忘記了,那一刻我只想盯著安妃看,至於別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一點(diǎn)都沒留意。以前,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
迴雪當(dāng)時並沒有注意安妃,所以並不能體會煙紫所描述的,只能安慰她道:“別怕了,或是安妃不愛說話,你跟她又不熟,所以有些拘謹(jǐn)呢。”
“或許吧。”煙紫道:“以後我都不敢看她的眼神了?!?
第二日,迴雪早早的起來,去了一趟小佛堂,讓煙紫燒了一些黃紙,算是對那個小阿哥的緬懷。
靈真尼姑靜靜的坐在小佛堂裡敲著木魚,她衣衫乾淨(jìng),眼神清澈,是個難得的修佛之人。
多日不見,她越發(fā)清秀脫俗,若不是在小佛堂出家,這應(yīng)該是一個美人吧,迴雪不止一次這樣想著。
小佛堂比往日更乾淨(jìng)了,金身佛主下的案子,被靈真擦的一塵不染,連地上的蒲團(tuán),也是新洗的。
佛主左側(cè)懸掛的帷布,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
原先很髒的一張茶桌,如今放著一套灰藍(lán)的茶具,雖說不精緻,但洗的很乾淨(jìng),連茶桌都擦的發(fā)亮。
靈真給迴雪倒了茶,二人說了些閒話,迴雪託她白天念一卷《大悲咒》,並沒有告訴她是念給誰的,靈真便也不問。
小佛堂裡的經(jīng)書被整齊的碼放在案子上。香爐裡的煙嫋嫋娜娜,院子裡種著些青色的菜蔬,都是靈真一鋤一鋤挖了坑,然後灑了種子長成的。如今幾隴菜長勢喜人,老遠(yuǎn)都能聞到它們的味道。
靈真從不吃葷。素菜,雖內(nèi)務(wù)府會送,但她還是喜歡自己種出來。
或許從小她清苦,無人伺候,習(xí)慣了自食其力。
“你有什麼缺的,便託人去告訴我,我那裡什麼都有?!鞭捬┙淮?
“我在佛堂裡一切都好,不勞鬱妃娘娘惦記了?!膘`真雙手合十。她像是無慾無求,心中只裝著佛主。
面對一個無慾無求的人,迴雪不知道應(yīng)該跟她說什麼了,在清心寡慾的人面前,世俗之人多半有些自慚形穢。
靈真將回雪送出小佛堂,迴雪走出很遠(yuǎn),回頭看看,靈真還站在門口,像一尊雕像,神聖而悽美。
回相印殿的路上,迴雪聽到有人在議論神武門的什麼事,又聽的不大真切,到了相印殿,迴雪便想起了劉武,劉武出宮辦事很多天了,卻連一封信也沒有,或許是不方便寫信,或許是事情沒有個結(jié)果,但一點(diǎn)消息也沒有,迴雪有點(diǎn)著急了。
問王方可曾打聽到了什麼消息,或是劉武有沒有託人帶什麼口信,王方也是搖頭。
劉武一日不回來,迴雪的心便懸一日。
傍晚時,小廚房做了不少好吃的菜,有豆卷炒青豆,烤雞塊,奶油小卷,爆炒鹿筋,迴雪忙碌了兩天,沒能好好的用一餐飯,也餓了,剛要吃,便聽王方在廊下喊著,說是王福全來了。
煙紫站在飯桌邊一臉的欣喜:“莫不是皇上今晚要來相印殿?”
迴雪無語,輕輕放下飯碗,這個時候皇上應(yīng)該也在養(yǎng)心殿用飯了,王福全來相印殿做什麼呢?
王福全跑了進(jìn)來,說是小佛堂的靈真死了,讓迴雪去料理一下。
迴雪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消息,可王福全親自跑來告訴自己,怎麼會是假的呢?
“靈真怎麼死了?”迴雪擡頭問王福全。
王福全面漏難色,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過了好一會兒,才壓著聲音道:“靈真是鬱妃娘娘帶進(jìn)宮裡的,所以,老奴想讓鬱妃娘娘去看她最後一眼。這事除了咱們,無別人知道。還請鬱妃娘娘保密纔是?!?
迴雪飯也顧不得吃,便往小佛堂而去。
李宮女剛埋葬,上午自己去小佛堂,靈真還一切正常,不過是燒香,敲木魚跟唸經(jīng),怎麼一天不到,靈真就死了呢?
據(jù)迴雪所知,靈真沒有隱疾,進(jìn)宮後身體也一直安好,她是出家人,自然跟宮裡的女人不同,沒有爭風(fēng)吃醋,也少了患得患失,就是這樣一個人,也死了。
迴雪只覺得一顆心像要跳出來似的。
小佛堂虛掩著門,煙紫推開,扶著迴雪進(jìn)去,剛走進(jìn)院子,迴雪便看見靈真倒在門檻外,一動不動,頭上的帽子也掉了,露出滿頭的青絲,像一地的海藻。
顯然,靈真已死去了。
心中像有千萬匹馬奔騰而過,鬧的迴雪喉嚨發(fā)緊,想說話,卻不知說什麼,同誰說。
離近了,纔看到靈真一隻手烏青,上面還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已經(jīng)凝固了。
迴雪跟煙紫扶了靈真,她卻無法坐起,只能將她平放在小佛堂的地上,在佛主面前,靈真死的並不安詳,臉上像是有極大的怒氣,她是出家人,這種表情,迴雪從沒在她臉上見過。
“主子……靈真是怎麼了?爲(wèi)什麼王福全先知道她的死訊?”煙紫憐惜靈真,心裡又充滿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