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大阿哥終于帶了秦歡來。
皇上著五爪金龍袍子,見秦歡一身狼狽被帶了來,懷里還抱著一只破鞋,渾身上下全是臭味兒,便有些嫌棄,也有些厭惡:“大阿哥,你帶這個瘋子來做什么?”
秦歡倒沒看皇上,而是掃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她的目光與回雪有短暫的接觸,卻又一閃而過,她將破鞋放在嘴邊,用舌頭舔了舔,好像很美味的樣子,跟岑梨瀾一塊來的陳常在看了,覺得她可憐,又覺得心傷,手帕子捂著嘴差一點吐出來。同時進宮的秀女,沒想到秦歡變成了這樣。
“你們都是瘋子,都是瘋子——”秦歡一開口,嚇的王福全額頭冒冷汗,普天之下,敢在養(yǎng)心殿罵皇上是瘋子的,也就數(shù)秦歡了。
他靜靜瞅著皇上的表情,皇上倒沒生氣,只是冷著臉,他早聽說秦歡瘋了,一個瘋子的話,他是不會計較的,這點肚量,他還有。
大阿哥不及理自己的衣裳,便往前兩步,跪在地上,先是自己認了錯,說自己的疏忽,然后才將四阿哥的事一五一十抖了出來,末了,指著裝瘋賣傻的秦歡道:“阿瑪,其實一切,都是她干的,這幾天兒臣帶著太監(jiān)們在竹林子里蹲守,發(fā)現(xiàn)就是她在往竹林子里撒麻雀。”
皇上臉色很難看。
大阿哥是個實誠的孩子,這一點,皇上心里清楚,若大阿哥沒有說謊,一切事都是秦歡做下的,她又未何冒著風險去害四阿哥呢,這對她,并沒有什么好處,而且。在皇上眼里,她還是一個瘋子。
那幾只麻雀,此時就在養(yǎng)心殿,太醫(yī)哈腰來撿了去,聞了聞,又看了看,才點頭回話:“皇上,這麻雀是被喂食過致人安眠,昏睡的草藥。而且做的,不漏痕跡。不是從醫(yī)的人,是瞧不出,也聞不出的。”
皇上冷臉。
因大阿哥的話語里提及了三阿哥。三阿哥自知躲不過,便趕緊跪地磕頭:“皇阿瑪,都是兒臣的錯,兒臣…….兒臣……”話到嘴邊,三阿哥又咽了下去。他實在說不出,他要害四阿哥的事。
皇上一向不喜歡三阿哥,見他吞吞吐吐,沒有一點皇子皇孫的威嚴氣勢,厭惡之意便又多了三分:“你怎么了?還不仔細講!”
三阿哥打了個哆嗦,將他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講了,最后道:“兒臣糊涂,兒臣是嫉妒四阿哥。所以才犯了傻,助紂為虐…….”
皇上冷笑一聲:“三阿哥跟著師傅學的好知識,助紂為虐這個詞,都會用了。”
三阿哥以為皇上夸獎他,臉上有些喜氣:“謝皇阿瑪夸獎。兒臣一定會……用功讀書,以后幫皇阿瑪分憂。”
“你不給朕添憂。朕就感謝你了。”皇上冷呵一聲,接過王福全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又將茶碗重重的壓在案上,茶碗里的茶還有七八分滿,經(jīng)此一晃,灑出來不少,王福全眼見茶水濕了皇上的衣袖,再看看皇上的臉色,只是縮手哈腰的站著,一點也不敢近前。
“三阿哥人不大,心倒是不小,小小年紀,敢加害于四阿哥,真好。”皇上似笑非笑。
三阿哥急著撇清:“是兒臣認人不明,上了這個女人的當了。”三阿哥指指秦歡,見皇上沒有接話,轉(zhuǎn)口又道:“其實這事也不是兒臣一個人干的,五阿哥也有份兒,五阿哥還幫著兒臣呢。”
皇上氣的咳嗽起來,王福全知道皇上常咳血,心里擔憂,趕緊遞上手帕,皇上沒有接,而是有氣無力的伏在案上歇了一會兒,才勉強坐直了身子:“連五阿哥也有份兒?你們真是兄弟齊心。”
岑梨瀾已起身跪了下來:“都是臣妾教導無方,才讓五阿哥他……請皇上責罰臣妾,臣妾愿意為五阿哥擔罪。”
皇上深深望著岑梨瀾,瞇眼間,洶涌澎湃。
五阿哥額娘下場凄慘,皇上心有愧疚,且五阿哥算是過繼給了岑梨瀾,雖說皇上不曾常去看五阿哥,但是皇上若想知道,也并不難,也曾派小太監(jiān)偷偷去永和宮門口觀望,小太監(jiān)回來報說,五阿哥生龍活虎的,岑妃娘娘對他百般疼愛,簡直比疼六阿哥還甚,這一點,皇上是放心的,見岑梨瀾出來擔罪,也不忍心責罰她,只是咳嗽了兩聲:“你且起來吧,五阿哥人小,以后有你費心教導的時候,且你只有一雙眼睛,還要照看六阿哥,精力不濟,也是有的。平時都是誰照顧五阿哥呢?”
養(yǎng)心殿外,戚嬤嬤早跪下了,聽此話,跪行到養(yǎng)心殿門檻處,磕頭道:“皇上,是老奴,老奴一向疼愛五阿哥,帶著五阿哥去阿哥所玩,也是怕五阿哥孤單,只是沒料到,五阿哥平時這么好一個孩子,竟然被唆使……都是老奴的錯。”
皇上頭也不抬,聽戚嬤嬤說話顫顫巍巍,張口道:“罰半年月例。”
戚嬤嬤長出一口氣,她雖在乎銀子,到底半年月例沒有多少,又不用挨板子或是被殺頭,皇上已算仁慈了。
皇上沒讓三阿哥起身。
三阿哥心里沒底,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與皇上對視了一眼,嚇的心慌,又趕緊低下頭。
皇上依然不相信秦歡能做出這樣的事:“她都瘋了,又怎么會捉麻雀,怎么會給麻雀喂什么酸棗仁吃?若她每日捉了那么些麻雀,儲秀宮里的奴才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
皇上以疑惑的眼神望著回雪。
回雪著一件撒花小襖,團花絲綢長裙,外襯一件深色馬甲,頭上梳著雙仙發(fā)髻,發(fā)髻間插著銀光閃閃的簪子,這簪子名叫飛雪。雖是銀質(zhì)的,但匠人手巧,做的精致,以銀做成枝椏,上面的銀點像是梅花,又像是六角雪花,迷迷茫茫,輕輕搖曳,如冬日里的雪,行走間很是好看。一看就是上品。
回雪起身微福了一福:“皇上說的極是,臣妾也在想,三阿哥他們,斷然想不出這樣的法子來整治四阿哥,若說秦歡能徒手捉這么些麻雀,又下這一番功夫,而且不想讓儲秀宮的人知道,臣妾想著,也不會。這倒是個問題。”
“或許,是有人接應(yīng)秦歡呢。”岑梨瀾望著裝傻的秦歡,嘟囔了一句。
秦歡臉上一愣,手里的破鞋掉在地上,這點動靜,被回雪看到了,顯然,岑梨瀾說中了秦歡的心事,她才有些害怕了。
秦歡倒是能掩飾,她先是蹲在地上,以手挑鞋,然后順勢坐在地上:“這是孩子,這是我的孩子。”
三阿哥笑了起來,聲音吱吱的。
皇上呵道:“三阿哥,你很高興嗎?糊涂東西!”
三阿哥抬頭看看皇上一臉怒容,嚇的直哆嗦,也不敢再笑了。
正僵持著,玉妃穿一身薄薄的襖,馬甲都沒穿,手里也沒捧暖爐,還沒進養(yǎng)心殿,便帶著哭腔道:“皇上……..臣妾活不成了——”
玉妃邊哭邊往前趕,她身邊的奴婢想扶著她的胳膊,也被她一把給甩開了,養(yǎng)心殿廊下都是漢白玉鋪就的,又光又滑,玉妃抬腳跨門檻,一個不小心,往后仰倒,差一點摔著,還好她的婢女機靈,趕緊從后面扶住。
皇上嚇的從案子后面站了起來:“玉妃——”
玉妃定了定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轉(zhuǎn)身吐了一口唾沫抹在眼皮上:“皇上——臣妾活不成了。”
聲音極大,養(yǎng)心殿的人聽的一清二楚。
謀害四阿哥的事還沒查清楚,玉妃又來鬧騰,剛才玉妃一個不小心,差一點摔著,害的皇上極為擔心她肚子里的阿哥,一驚一乍的,皇上又咳嗽起來,吐出兩口血,心情也冷到了極點,看著玉妃的撒嬌,也沒了心思:“玉妃你又做什么?冰天雪地的,為了看熱鬧,也不至于摔了孩子。”
玉妃哭哭啼啼的跪倒:“皇上,臣妾這一回,不是來看熱鬧的。臣妾,臣妾活不成了——”玉妃一面說,一面拿眼掃回雪。見三阿哥直直的跟個木頭人一樣,跪在她面前礙事,便拿胳膊捅捅三阿哥:“你往一邊跪去,真是耽誤事。”
三阿哥卻不動。氣的玉妃低聲罵:“有娘生沒娘教的死孩子。”
皇上道:“起來說話吧,肚子大了,別動不動就跪著,再壓著肚子里的阿哥。有話,坐著好好說。”
岑梨瀾自然瞧的出玉妃是在作戲,只是這一次作戲,玉妃顯的有些狼狽罷了。
按位分,玉妃應(yīng)該坐在回雪身邊,只是此時,回雪左手邊坐著岑梨瀾,右手邊坐著陳常在,陳常在知趣,趕緊站了起來讓座。
玉妃卻看也不看,只站著。
王福全懂她的意思,玉妃怎么會坐陳常在讓出來的位子,于是馬不停蹄的搬了一把上好的椅子來,放在岑梨瀾的身邊,玉妃才勉強坐了,又假裝抹眼淚。
岑梨瀾冷哼一聲,往一側(cè)挪挪,離玉妃遠了些。
玉妃無趣,收起哭腔小聲道:“岑妃,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看玉妃娘娘哭的這么痛,怕影響了玉妃娘娘發(fā)揮,而且,玉妃娘娘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若抹在我的衣裳上,我也不好意思讓玉妃娘娘宮里幫著洗衣裳呀。”
回雪淡淡一笑。
皇上正色問玉妃:“你是怎么活不成了?哪個奴婢又沒伺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