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岑梨瀾走,迴雪才鬆了一口氣。
日間讓王方去永和宮看望了六阿哥,王方說是六阿哥身子並無大礙,喝下去的安眠藥多半吐了出來,岑梨瀾又給他餵了些水喝了,如今又活蹦亂跳的。很是可愛。
自此後,皇上倒沒有再去永和宮,岑梨瀾默默的養了傷,每日請安的時候,妃嬪們的話題,也不在皇上身上了。
以往請安,每每談及皇上,妃嬪們便你爭我搶,這個說:“皇上某年某月誇我好看呢。”
那個說:“皇上曾經賞賜我一支玉簪子呢。”
炫耀之情,溢於言表。
可如今,提及皇上,倒讓她們害怕。
她們也不敢再奢望皇上的寵幸了。
甚至,皇上翻了誰的牌子,誰便如臨大敵,皇上還沒到,她就嚇的全身哆嗦起來。
幸好之後的一陣子,皇上並沒有翻哪位妃嬪的牌子,聽說,他叫了一個巫師進宮,專門給他看病,便無暇顧及妃嬪了。
宮裡的太醫,對皇上的病束手無策。
那個巫師,迴雪曾見過一次,也只是在宮裡,匆匆而過,因得皇上的器重,那巫師在宮裡如魚得水,即使見了迴雪,給迴雪請安的時候,也是懶懶的,似乎很不屑於顧。
迴雪去養心殿給皇上請安,同去的還有岑梨瀾。
巫師正在給皇上按摩,皇上倒在榻上,半瞇著眼睛,知道迴雪來了,反應也很冷淡,沒說上兩句話。皇上便下了逐客令:“如果沒有什麼事,你們就回自己宮裡去吧。”
迴雪福了一福,算是告退,岑梨瀾擡起頭,見那巫師直盯著自己看,便瞪了他一眼。
走出養心殿。風很涼。
花木凋零。氣溫驟降。
岑梨瀾縮著身子,緊緊裹著身上的衣裳。
“我瞧著,那個巫師,來歷不明,眼神不正,不像是什麼好人。”迴雪淡淡的道。
岑梨瀾冷哼了一聲:“誰說不是呢。剛纔他還色瞇瞇的盯著我的胸口看,若是一般的奴才。早被殺頭了,可皇上似乎對他很是滿意呢。”
迴雪嘆了口氣:“皇上不是以前的皇上了,這宮裡,一向都忌諱巫術,先帝時就定下的規矩,甚至連妃嬪。也不可行這樣的巫術,可這個巫師,卻被皇上堂而皇之的請進了宮裡。聽說,還是費盡了千辛萬苦纔得到的這麼一個人才,我瞧著,倒不像有什麼真本事的人。”
“我瞧著他也不會給皇上看什麼病,太醫們都束手無策,他又何德何能,養心殿裡一股燒紙的味道,不知那巫師在養心殿焚燒了什麼,皇上真是昏庸透頂,弄個什麼巫師在養心殿,真是惹人笑話。”岑梨瀾憤憤不平:“聽說如今皇上寵幸哪個妃嬪,都先問過巫師呢,豈不是笑話?”
又是秋季。
樹上的葉子“沙沙”直響。
迴雪坐在窗前,望著漸漸凋零的玫瑰花發呆。
玫瑰花開放了整個夏季,如今天冷,葉子也黃了。
冷風吹的臉生疼。
王方跑了進來,附在迴雪耳朵邊道:“聽說,養心殿的巫師給皇上開了藥,要用人肉爲藥引。皇上有意試探各位娘娘的忠心,所以……所以想讓各宮的娘娘親自割下肉……..”
迴雪心裡駭然。
人肉藥引,倒是聽說過。
可迴雪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病了,自然是服藥,可這人肉做藥引,又有什麼用處呢?
在迴雪看來,這不過是一個噱頭罷了。
一夜之間,皇上讓妃嬪們割肉做藥引的話傳遍了後-宮。
各宮妃嬪嚇的面如土色。
她們甚至不敢提皇上,可如今,皇上卻要讓她們割肉。
她們在後-宮中,也算是養尊處優,割肉這事,讓人害怕。
或許皇上還聖明的時候,她們肯割下那麼一點點,以便得皇上的寵幸。
可如今,她們甚至害怕皇上的寵幸,割肉對她們來說,無疑於要命的事。
等了一夜,不見有誰割。
次日清早,妃嬪紛紛到相印殿請安。
許多妃嬪臉色都不好,喝著茶都能打呵欠。
心裡想著人肉藥引的事,她們都沒有睡好。
僵持了許久,纔有一個妃嬪道:“這割肉,是割給皇上,依我說,皇上讓我們割,也應該割,可是……像我們這種位分低的,怕是肉賤,即便割了肉做藥引,也不一定見效。照我的意思,只有位分高的妃嬪,或許,她們的肉纔有效。”
岑梨瀾反駁道:“你不敢割肉,便說不敢割肉,什麼肉貴肉賤,一派胡言。”
管嬪道:“以前不是很多人爭著搶著要照顧皇上麼,如今皇上病著,需要一點肉,你們就都縮著腦袋,不敢吭聲了?”
正說著話,王福全來了。
王福全手裡端著一個紅色的茶托,茶托上面蓋了一層紅布,揭開紅布,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映入眼簾。
這寒光閃閃的匕首讓人害怕,有的妃嬪甚至用手捂住了眼睛。
迴雪已猜到了王福全爲何前來。
果然,王福全行了禮道:“各位娘娘,養心殿裡的藥方子已開好了,如今等著給皇上熬藥,只差這人肉藥引,皇上的意思,哪位娘娘對皇上忠心耿耿,心裡記掛皇上的安危,便可割下一塊肉,若皇上好了,定有重賞。”
誰也沒有說話,有的妃嬪裝作喝茶,直到茶碗裡的茶水喝盡了,依然端著茶碗,做出喝茶的模樣。
王福全只得又重複一次:“哪位娘娘肯割下一塊肉……..以便做藥引,好爲皇上熬藥?哪位娘娘肯?”
妃嬪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願割自己的肉。
甚至有的妃嬪說道:“鬱妃娘娘,我倒是有個主意。可以解這燃眉之急。”
迴雪道:“你說。”
那妃嬪便道:“那個姓蘇的,就是三阿哥的生母,不是躺了好些年了嗎?睡的昏昏沉沉的,不死不活,天天靠著奴婢們喂粥維持著性命,她這個樣子。一不能伺候皇上。二對後-宮沒什麼貢獻。我想著,反正她躺著不動,也沒有知覺,倒不如割她的肉,反正她也不知道疼,她又是皇上的妃嬪。割她的肉做藥引,也算是她爲這後-宮做了那麼一點點的貢獻。宮裡也沒有白養她。”
這妃嬪說的決絕。似乎恨不得此時就拿著匕首在蘇答應身上剜一刀。
早有妃嬪附和:“是呀,是呀,蘇答應半死不活的,皇上也一直沒讓她餓死,這個時候,正是她給皇上做貢獻的時候。”
人心之冷。
冷過窗外的風。
這些年來。蘇答應躺在牀上,除了有一口氣在,其它的。什麼也做不了,甚至,她的眼睛都沒有再睜開過。
可她也是一條人命。
如今竟然有人出主意,讓割她的肉。
平日裡,沒見她們惦記蘇答應,甚至,從來沒有去看望過蘇答應一次。
可是如今,需要割肉的時候,她們想起她了。
迴雪的心都寒了:“若這樣說,等你們晚上睡著的時候,不聲不響的,割下一塊你們的肉,豈不是跟割蘇答應的肉一樣?”
妃嬪們便不敢說話了。
王福全只得祈求道:“皇上急等著服藥…….哪位娘娘肯割下身上的一塊肉?”
迴雪起身,引了王福全到廊下:“王公公,我知道,你是一個聰明人。”
王福全哈著腰:“鬱妃娘娘這是?”
“那個巫師,是什麼來路,雖我不清楚,但我也不信,用了什麼人肉做藥引,皇上便能好了。”迴雪淡淡的道。
王福全託著茶托跪在地上:“鬱妃娘娘所說……在理。這事依奴才看,也是殘忍的事,可是如今皇上只聽那巫師的…….而奴才,只是一個奴才,皇上交待要辦的事,奴才不敢不辦。”
王福全面色很難看,他不是一個狠心的奴才,可如今,皇上下的旨意,他也不敢違抗。
瞧著屋子裡的妃嬪個個探頭張望,王福全嘆了一口氣,伸手拿起匕首,作勢要往他自己大腿上剜:“既然娘娘們不願割肉,奴才這把老骨頭……就割下一塊肉來。”
迴雪忙攔下了:“我知道你對皇上的忠心,可是你割下一塊肉,也是於事無補。一則,你的肉不是妃嬪的肉,即便你受了苦,那巫師也能挑理,到時候你便白受了這苦。二則,你受了傷,皇上肯定會發現,到時候讓他知道妃嬪們沒有人願意爲他割肉,他又會勃然大怒。”
“鬱妃娘娘可有什麼法子?”王福全頹然將匕首放到茶托裡:“如今養心殿那邊,藥已抓好了,就等著人肉做引子了。”
迴雪嘆了口氣:“人肉…….還得是妃嬪的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皇上那裡等不得…..若皇上真生氣了,或許……或許還會殺了某位娘娘,從而取她的肉…….”王福全戰戰兢兢。
王福全的話,不是聳人聽聞。這一點,迴雪是明白的。
暢音閣一事,皇上對殺人,已麻木了。
“鬱妃娘娘……鬱妃娘娘…….”迴雪正想著應對的法子,便見一個婢女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同樣的,她手上舉著一個茶托,步履蹣跚,手也搖晃起來:“鬱妃娘娘…….”
迴雪認出,她是延禧宮的奴婢。
“你這是?”
婢女放下茶托,給迴雪磕頭,然後又端起茶托,掀開上面蓋的一層黑布,茶托上是一塊白花花的肉。
這塊肉割的正正方方,有巴掌大,上面一層是白色,下面還隱隱滲出血來。
迴雪差一點嘔吐。
婢女哭著道:“我們主子上官貴人聽說皇上病著,需要人肉做藥引,便割下了自己胳膊上的一塊肉,但主子被皇上幽禁在延禧宮,無法出來。也無法到養心殿瞧皇上,所以……所以……所以就割下了這一塊肉,希望娘娘能幫著,送到養心殿去。主子說,若皇上服了她的肉就能好了,她便心安了。”
迴雪心裡一陣陣的痛。
上官月被皇上幽禁在延禧宮。已有一段時間了。
這段時間裡,她從沒有出過延禧宮一步。
她每日能做的事,便是面對著安妃的人頭悔過。
不過是因爲她多說了兩句話,她就得一直面對著安妃的人頭。
這是皇上的意思。
甚至,安妃的人頭漸漸的腐爛了,發出腐朽的味道。
漸漸的。人頭上生了蛆蟲,蛆蟲亂爬。到最後,又生出許多的蚊蠅。
人頭漸漸的被掏空了。
露出森森白骨。
上官月每日跪在安妃的人頭面前,一開始,她害怕,她驚恐,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都在做噩夢。夢到安妃一次一次的來找她,索要她的人頭。
後來,她漸漸的習慣了。甚至,那些蚊蠅亂飛的時候,上官月也能手捧著一碗白米飯,靜靜的吃飯。
皇上讓妃嬪割肉之事,鬧的人心惶惶。
上官月的延禧宮處在東西六宮當中,這消息,她也聽說了。
她聽說,沒有人願意爲皇上割肉。
她怕皇上一病不起。
她毫不猶豫的割下了一塊肉,讓婢女託著來相印殿。
她甚至不敢讓婢女直接託著她的肉去養心殿,她怕皇上還在恨她,她怕皇上不會接受她的肉。
她想讓迴雪幫這個忙。
如今,血淋淋的肉就在迴雪面前。
相印殿裡的妃嬪已聽到了動靜,紛紛鬆了一口氣,擠到廊下看熱鬧。
有的說:“這個上官月倒是會巴結皇上,她割下一塊肉,就是想讓皇上免了她的禁足,這樣以來,她又可以在宮裡走動了,唉,想在宮裡走動,就得付出一點代價。”
有的說:“上官貴人肯割下這一塊肉,倒是有志氣,可是她是一個有罪的人,皇上未必肯用她的肉做藥引。”
岑梨瀾上前去,用黑布將上官月的肉蓋住,她的眼圈漸漸的紅了。
她明白上官月是真愛皇上的。甚至不惜割肉。
可皇上呢,又把上官月當成什麼?
想到這,岑梨瀾便握緊了手,她開始恨皇上,她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
哪怕這個人,是她的六阿哥的親阿瑪。
迴雪接過茶托,親自端了,由王福全跟著往養心殿而去。
岑梨瀾跟在迴雪身後。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迴雪手上端的茶托好像有千萬斤重。
每走一步,都壓的她心疼。
岑梨瀾只是暗暗的流淚,從相印殿到養心殿,她的淚一直沒有停。
王福全得了這塊人肉,本可以向皇上交差了,應該算是一件喜事,可一路上王福全都在唉聲嘆氣,他臉上沒有一點喜氣。
甚至,看到茶托上漸漸滲出的血,他只覺得腳步越來越沉重。
已到了養心殿門口。
岑梨瀾卻毫無徵兆的搶過迴雪手裡的茶托:“吃人肉?呵呵,那還是人嗎?那跟禽獸有何區別?皇上他……”
迴雪趕緊捂住了岑梨瀾的嘴。
一面又奪過茶托來,將上官月的肉放好,這才壓著聲音道:“上官貴人已割了這肉下來,你就權當可憐她的一片心,若你這樣搶了肉去,皇上怪罪下來,你不爲自己考慮,也要想想永和宮的兩個孩子。爲了皇上,上官貴人寧肯再割一塊肉下來,你難道忍心看她…..?”迴雪不忍再說下去。
岑梨瀾腳步踉蹌,只能看著迴雪端了上官月的肉入了養心殿。
巫師站在養心殿門口,手裡拿著一把不知名的草藥,見幾個人來了,便笑著問岑梨瀾:“剛纔岑妃娘娘是說,誰是禽獸?”
迴雪心裡一緊。
岑梨瀾憤怒的盯著巫師道:“皇上病著,巫師是被誰請進宮的,如此禍亂後-宮,竟然狠心讓後-宮的妃嬪割肉…….你…….”
迴雪咳嗽了一聲,示意岑梨瀾不要再說。
岑梨瀾一向聽迴雪的話,此時只得將後半截兒話嚥進肚子裡。
迴雪這才笑了笑對巫師道:“皇上說要用妃嬪的肉做藥引,延禧宮的上官貴人對皇上一片忠心。已割了肉下來,這會兒,便可以爲皇上熬藥了。”
巫師饒有興致的望了岑梨瀾一眼:“岑妃娘娘的火氣很大,要不要我幫你開一副藥?也用人肉做藥引,然後讓皇上賞賜給岑妃娘娘喝呢?”
岑梨瀾差一點吐出來。
“皇上如今病著,皇上的身子要緊。”迴雪提醒。
巫師這才進了養心殿。親自端了肉,湊上去聞了聞:“恩,這位上官貴人的肉,倒是新鮮的很。”
早有小太監支起了爐子,上面放著黑黑的藥罐子,巫師將一些或紅或黑的草藥放進罐子裡。然後拎起那塊肉,直接給扔進了罐子。
罐子裡被塞滿了。
小太監拿著蒲扇。“呼哧呼哧”的給罐子煽風。
不一會兒,草藥香混著肉香,撲鼻而來,岑梨瀾站在養心殿廊下,一面流淚,一面嘔吐。
巫師倒了半碗又黑又香的藥汁來。故意端到岑梨瀾面前晃了晃,人肉的香氣薰的岑梨瀾流淚不止。
巫師笑道:“我瞧著這後-宮當中,唯有岑妃娘娘最是剛烈。我對岑妃娘娘也很是佩服,不如,這藥,岑妃娘娘先嚐一嘗,看溫度怎麼樣?”
迴雪將岑梨瀾扯到身後:“皇上等著喝藥呢。”
巫師盯著迴雪:“鬱妃娘娘倒是護著岑妃娘娘,就是不知,能護多久了。”
巫師哈哈一笑,端著藥碗進了內室,不一會兒,便端了空碗出來,將碗往地上一扔,摔的粉碎,這邊又陰陽怪氣的對迴雪道:“皇上要見你們。”
迴雪提著裙角進去。
岑梨瀾跟在迴雪身後,也提著裙襬進去,巫師卻趁機撫摸了岑梨瀾的手。
這個動作,被迴雪看在眼裡。
岑梨瀾惱羞成怒,還沒有哪個奴才,敢對她做出這樣的事。
這個巫師,雖給皇上看病,得皇上器重,也不過是個奴才,如今奴才也能欺負到主子頭上了,岑梨瀾心裡火氣升騰,擡手就要給巫師一個耳光。
迴雪卻攔下了她,只是緊緊握著她另一隻手。
岑梨瀾還是沒忍住,趁著迴雪不備,硬是給了巫師一個耳光:“大膽奴才……你是不要命了嗎?”
巫師擦擦嘴角的血,然後自己又舔了舔:“岑妃娘娘這爆竹般的脾氣,倒跟別人不一樣。”
岑梨瀾被他氣的站不穩。
迴雪拉著她,到了皇上牀前。
皇上鐵青著臉:“岑妃,你又做什麼,朕聽到你在養心殿門口發脾氣,不知道朕需要靜養嗎?”
皇上一味的責怪起了岑梨瀾。
岑梨瀾又羞又怒,欲將巫師的事說出來,可迴雪卻朝她使了使眼色,岑梨瀾只得將肚子裡的話又咽了下去。
“這個巫師,對朕有功,他行事雖詭異,可他開的藥,朕喝了甚好。”皇上仰躺在牀上,似乎是在回味:“你們可不能胡亂得罪他,不尊重他,便是不把朕放在眼裡,明白嗎?”
迴雪給岑梨瀾擠擠眼睛,又恭恭敬敬的道:“臣妾明白。”
岑梨瀾卻氣的說不出話來。
皇上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個巫師,最明白朕心裡所想,那些大臣,成天的對著朕三呼萬歲,可誰又在乎過朕是不是真的能活一萬歲呢,這個巫師卻不同,他修煉了一百年了,道行很深,朕只要按照他的法子服藥,身上的病,很快便會好,而且,還能延年益壽呢。”
迴雪又恭恭敬敬的道:“恭賀皇上。”
皇上臉上浮現出笑意:“這是除了白藥丸之外,朕用過的最好的藥了,喝了以後,全身都暖暖的,像是年輕了好幾歲,那幫太醫開的藥,苦不堪言,可這巫師開的藥,朕用著,倒不是那麼苦。喝著也順口。”
岑梨瀾實在忍不住:“之所以藥沒有那麼苦,是因爲裡面放了人肉的緣故。”
說這話時,岑梨瀾心裡全是怨憤。
雖然這藥湯裡,所用的不是岑梨瀾的肉。
但皇上縱容這樣一個色瞇瞇的所謂巫師在宮裡招搖撞騙,甚至用妃嬪的肉做藥引,在岑梨瀾看來。這是一件屈辱的事。
皇上盯著岑梨瀾:“岑妃是覺得,朕不應該用妃嬪的肉做藥引嗎?朕平時對你們那麼好,養著你們,賜你們金銀,偶爾有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怎麼還不願意嗎?”
岑梨瀾冷笑道:“皇上需要我們?皇上是需要我們的肉吧。喝了用肉煮成的藥,皇上就會好了嗎?”
迴雪趕緊攔住:“岑妃,不要在皇上面前胡言亂語。”
皇上卻已然生氣了:“岑妃,很好,明日朕喝的湯藥,便用你的肉做藥引。朕也沒有虧待於你,你做些犧牲。也是應該的。”
迴雪趕緊攔住了:“皇上,岑妃她平時還需要照顧五阿哥,六阿哥,身子一向虛弱,求皇上……”
皇上盯著迴雪:“鬱妃,你也覺得。朕不配用你們的藥做藥引嗎?”
巫師剛纔還站在門口,被岑梨瀾打了一耳光,他的嘴角都流了血來。這會兒卻擦乾了血,湊到皇上身邊道:“皇上,岑妃娘娘…….”
岑梨瀾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用我的肉做藥引,不是正遂了你的意?”
巫師卻搖搖頭:“岑妃娘娘真是誤會我了,我一直跟皇上說,這人肉做的藥引,所用的肉,必須是沒有生育過的妃嬪的肉,這樣纔會新鮮,這上官貴人的肉,我聞著,就新鮮的很,想來是她沒有生育過的緣故,聽說,岑妃娘娘育有六阿哥,所以,岑妃娘娘的肉,不合適做藥引。”
迴雪暗暗奇怪,巫師的話,明明就是亂說。
剛纔岑梨瀾打了他,他好像又不生氣,此時竟然還幫著岑梨瀾解圍。
岑梨瀾吐了一口:“一派胡言,哪裡來的巫師,在這裡裝神弄鬼,禍害後-宮。”
皇上坐起身,直接給了岑梨瀾一個耳光:“岑妃,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朕說過,這是朕請回來的巫師,雖然是一個巫師,可他的道行很深,跟一般的那些騙人的巫師是不一樣的,怎麼,你還質疑朕嗎?巫師對朕忠心耿耿,他全心全意爲朕醫病,你做爲后妃,竟然這麼沒有規矩,竟然敢衝撞大師?”
皇上這一掌力道十足,岑梨瀾的嘴裡很快便腥鹹一片,想來是流了血了。
迴雪忙跪地道:“皇上,岑妃她…..亂說的,皇上不要生氣。”
巫師笑著道:“皇上,岑妃娘娘可是皇上命裡的貴人,不然,如何養著兩位阿哥呢。”
皇上道:“此話可當真?”
巫師盯著岑梨瀾道:“這話自然是真的,誰敢騙皇上呢。可是上官貴人……卻是個剋星,自她進宮以後,這宮裡是不是一直不得安寧呢?皇上細想想?”
迴雪心裡緊張起來,上官貴人爲皇上割了肉,可如今,卻成了巫師嘴裡的剋星。
皇上想了想,點點頭道:“說的也是,巫師果然是神算,自從這上官貴人進了宮,朕對她,倒也不薄,可是,不知怎麼的,跟隨她一塊進宮的女子,多半沒有好下場,就在前些天,朕還割了安妃的腦袋,讓上官貴人每天對著那腦袋反思呢,也不知最近她反思的怎麼樣了。”
巫師笑笑道:“皇上這樣就不妥了,那上官貴人,本來就是一個不詳之人,何況如今,她天天對著一顆人頭反思呢,時間長了,那人頭裡面集聚的怨氣,便會過到上官貴人身上,上官貴人全身上下就會繞著一團怨氣,這樣,她這個人,就更加不詳了啊。”
迴雪怕巫師再胡言亂語下去,上官貴人會性命不保,便趕緊道:“皇上…….上官貴人反思了好些天了,她心中只有皇上一人,且她聽說皇上病著,不由分說就割了肉,給皇上做藥引,求皇上念在上官貴人一片真心的份上……”
皇上卻沒有聽進迴雪的話,而是問巫師:“若是上官貴人全身都有怨氣,那朕喝的那碗藥,是用上官貴人的肉燉的,那可如此是好?”
巫師笑笑道:“皇上不必憂心,就是因爲她身上的怨氣,皇上喝了她的肉燉的湯,不就是化了那些怨氣嗎?只要喝夠七七四十九天,皇上的病就會大好了。而且,上官貴人身上的怨氣,也就沒有了。”
“皇上,七七四十九天,七七四十九塊肉,上官貴人會死的。皇上——”迴雪祈求。
皇上卻絲毫也不擔心上官貴人的生死,而是心有餘悸的道:“朕說最近怎麼那麼些煩心事,原來都是上官貴人那個不詳之人,還好巫師神機妙算,給瞧了出來,不然。她不是還要惑亂皇宮?”
巫師撫摸著下巴上的鬍鬚,笑著點了點頭。
迴雪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養心殿的。只覺得腳下像是踩了一團棉花一樣。全身無力。
岑梨瀾扶著她的胳膊,嘴裡不停的罵道:“那個巫師,罪魁禍首,瞧著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我恨不得親手拿匕首割了他的肉。”
迴雪神情肅穆:“他應該被千刀萬剮,一點沒錯,可是當下。你不能跟他有正面衝突。”
“爲何?”
迴雪嘆了口氣道:“正如你所說,皇上如今,昏庸無比。他信巫師,就像信佛主一樣,可憐的上官貴人,甚至沒有見過巫師一面,就被他誣陷成爲不詳之人,若是你得罪了他,他想治你於死地,那不是易如反掌?”
岑梨瀾呸了一口:“對於這樣的狗奴才,我纔不會怕他。”
“你不怕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宮裡興風作浪。”迴雪無比擔憂的道:“這樣下去,後-宮可就危險了。”
“上官貴人要割七七四十九塊肉,那她還能活嗎?那不是比賜死上官貴人還要難受?”岑梨瀾無比痛心的道:“若有一天我捉到這個巫師,一定讓他血債血償。”
迴雪鮮有的沒有否定岑梨瀾的話。
一幫妃嬪已等在相印殿門口了。
見迴雪跟岑梨瀾回來了,忙迎了上去,十分羨慕的道:“皇上是不是已喝了藥了,身上大好了嗎,這回上官貴人可是立了功了。”
有的說:“誰讓人家上官貴人能抓住時機呢,對自己下手也夠狠的,那麼大一塊肉,換作我,萬萬不敢。那可是會要人命的。”
上官貴人的婢女也等在相印殿門口,見迴雪不說話,便匍匐著跪倒在迴雪腳下:“鬱妃娘娘,皇上還生我們主子的氣嗎?皇上有沒有答應,放了我們家主子?我們家主子可是好久沒有出延禧宮了,實在憋悶的慌。”
迴雪不知如何跟婢女解釋。
自己親自端了上官貴人的一塊肉去往養心殿,本來想著幫上官貴人求情,求皇上免了她的罪,求皇上放了她。
可是結果呢,自已甚至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便被皇上給拒絕了。
且皇上還聽信了巫師的話,一直堅信,上官貴人是一個不詳之人,就是因爲有上官貴人在,這後-宮纔會不得安生。
延禧宮的婢女直磕頭:“鬱妃娘娘,皇上他?”
岑梨瀾再也忍不住,掏出手帕來擦著眼角的淚道:“皇上說了,要割你家主子七七四十九塊肉,這樣,皇上的病就會好了。你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吧。”
迴雪想阻止岑梨瀾,可已是來不及了。
這話比外面的風還要凌冽。
延禧宮的婢女一個沒撐住,顫抖了幾下,暈了過去。
妃嬪們炸開了鍋:“岑妃娘娘所說的可是真的?上官貴人她爲皇上割了肉,皇上還要再割她幾十塊肉?上官貴人身子那麼單薄,割下七七四十九塊肉,她如何能撐住,那不是要她的命嗎?”
另有人說道:“上官貴人若是聽到這個消息,一定嚇死了,早知這樣,當初就不應該割下那一塊去獻殷勤,我就說,割肉做藥引這事沒這麼簡單,如今想想,還好我沒有割,不然,這七七四十九刀,就得我挨著。那還不如死了呢。”
妃嬪們有的嘆息,有的幸災樂禍。
迴雪淡淡的道:“你們都回去吧。”
坐在相印殿內室裡,迴雪只覺得胸口很悶,悶的她不想說話,可又忍不住問王方:“延禧宮那邊,有沒有請太醫去看診?上官貴人的身體一直不好,那麼一塊肉割下來…..”
王方忙打著千兒道:“太醫已經去看了,生生割下那麼一塊肉,上官貴人差一點死了,這會兒躺在延禧宮裡,還面無血色呢,若是聽到……..”王方抹著淚道:“上官貴人若是再被割幾十塊肉,奴才怕她……”
王方一個做奴才的,都要瞧不下去了。
煙紫捧了茶上來,茶很香,茶葉上下起伏。
煙紫福了一福道:“主子們來回跑著,也累了,不如,先喝些茶吧。”
岑梨瀾端起茶水,卻怎麼也咽不下,頹然將茶水放回到桌子上道:“我們總不能這樣看著上官貴人死,依我的,不如叫上所有的妃嬪,一塊去養心殿跟皇上說說,不能讓他割上官貴人的肉。”
迴雪搖搖頭:“這些妃嬪過去養心殿,皇上不一定會見大夥,且,大夥都去,就會有用嗎?皇上從來不受別人的威脅,皇上本來就覺得,上官貴人她是一個不詳之人,若是大夥都去幫著上官貴人求情,那隻會害了上官貴人,只能讓她死的更快。”
岑梨瀾又默默的流淚。
甚至,皇上在永和宮對她下手的時候,皇上拿簪子一下一下劃在她身上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麼難過過。
可是如今,想想上官貴人的模樣,她的心就痛的厲害:“我們要如何才能幫上官貴人一把呢,我不忍心看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死去。她愛皇上,有什麼錯,皇上辜負了她,還要這樣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