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分明沒有看到王福全,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過了不久,安妃出現在宮門口,身后的婢女,手里端著茶托,茶托上是一身小太監的衣裳。
“趕緊換好了,一會兒跟著去暢音閣。”安妃聲音冷冷的,說話的時候,她還在左顧右盼,像是怕被別人給看到。
先前皇上要跟她一塊用飯,她只說是身上不舒服,給推的一干二凈,可如今,聽她說話的語氣,還有那銳利的眼神,竟然沒有一點生病的模樣。
王福全躲在樹后,一動也不敢動,一顆心如撞鹿一般。
“烏雅.德林已經在咱們手里了,他殺了那么多西北國的人,依我的,不如把他直接給殺了,這樣狗皇帝就少了左膀右臂,等你給他下藥,下到一定時候,咱們里應外合,殺他們個片甲不留,到時候,把狗皇帝當成人質,逼他下來,咱們就可以坐上他的寶座,以后,宣國就是咱們的了。”梳兩條辮子的男人一面說一面笑,順手拿起茶托上的衣裳,往他自己身上一套,借著夜色,如果不是那兩條顯眼的辮子,他宛如一個小太監。
王福全心跳的更加厲害,這個人竟然罵皇上是狗皇帝?而且,還準備以后把皇上當做人質?還要殺個片甲不留?
安妃靜靜的聽著這一切,時不時的,還點點頭,看來安妃娘娘是早知道了這一切,原來這一切,有一個大陰謀。
王福全額頭滲出汗來。
安妃道:“你要明白,如今咱們不是要殺烏雅.德林,殺他,呵呵,什么時候都能殺。他不過是紙上談兵的一個文人,殺他,到處是時機,只是如今,咱們得先逼著郁妃把櫻桃那賤人交出來,若不然,郁妃帶著櫻桃去跟皇上說了什么,那咱們,可就露餡了。”
梳兩條辮子的男人恨恨的道:“櫻桃…….竟然一直不死,我也曾偷偷去找過她。可埋伏在相印殿看了幾天,一點也沒發現她的影子。”
安妃道:“郁妃打算用她來絆倒我們,自然將她藏的結實。不過如今。為了她自己的阿瑪,郁妃怕是也顧不得櫻桃了。這一次,咱們就能除了她。”
王福全又一次心驚,安妃曾經跟皇上說過,說櫻桃已經死了。可聽他們二人的談話,櫻桃明明還活著,這倒把王福全給聽迷糊了。
梳辮子的男人卻不放心:“這皇宮,如今不好進,當初我也是趁著皇上打獵回宮,殺死了一個小太監。才冒充小太監進宮的,如今,咱們去暢音閣換人。萬一郁妃在那里埋伏下了可怎么辦?”
安妃默默一笑:“我告訴她在御花園跟她換人,若她埋伏,也只能埋伏在御花園,她又不是先知,她怎么會知道咱們要在暢音閣跟她換人呢?今晚。你先埋伏在御花園,等郁妃到了以后。你再靜靜的等上半個時辰,若是有什么動靜,或是她們帶了什么人來,你便不要出聲,讓她們撲個空,反正我是不會去御花園的。若沒有什么動靜,你便引她們到暢音閣。我帶上人到暢音閣旁邊的那個小巷子里等著,料想她們也玩不出什么花樣來。”
安妃一面說,一面又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才輕輕的扶了扶發間的簪子:“這一次,我一定要櫻桃死,不然,后患無窮。”
梳辮子的男人也直點頭:“櫻桃該死,今晚,要不要連郁妃一塊殺了?我瞧著郁妃有四阿哥,且后-宮的事她都了然于心,她好像比那個昏庸的狗皇帝強多了,如果把她也殺了,那就干凈了……”
安妃卻搖搖頭:“今晚主要是殺櫻桃,至于郁妃,以后狗皇帝不在了,她還能有好嗎?且讓她威風兩天,她也威風不了多久的,若我們殺了櫻桃,對這皇宮來說,不過是除了一棵小小的草。安妃伸出小指頭比劃了一下,可是若把郁妃給殺了,那可就是大事了,皇上一定會讓人細查這事,給后-宮的女人一個說法。如今,咱們還是先不要動她。”
王福全沒起到,平時斯斯文文的安妃,此時竟然是這樣的一副嘴臉,心里害怕,手一抖,提的燈籠掉到了地上。
燈籠是紙糊的外殼,木質的提桿,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啪”。
還好是晚上,安妃等人并不能看到樹后的王福全。
就這么一聲響,安妃還是警惕起來:“是哪個宮的奴才,在那鬼鬼祟祟,出來,我都瞧見你了。”
王福全借著亮光,見安妃的眼神有些游移,知道她是故意在使計,便沒有出去。
梳辮子的男人想過來看看,安妃拉住了他,只是加重了語氣:“再不出來,我可就不客氣了。”
王福全怕梳辮子的男人真的過來,如果是這樣,那自己一定會打草驚蛇,想了想,只得顫顫巍巍的“喵“了一聲。
王福全身子發抖,“喵“這一聲。都帶著哭腔。
還好梳辮子的男人馬虎些:“只是一只死貓,倒嚇我一跳。我這就去捉了它來燉湯。”
王福全差一點跌坐到地上,若是他們捉住了自己,哪里會燉湯,一定會先殺人滅口。
進宮這么多年,哪怕是伴君如伴虎,一直跟在皇上身邊,王福全都沒有這么害怕過。
安妃又一次拉住了那男人:“如今正事要緊,你沒的跟一只貓計較什么,快去御花園埋伏下吧,可別讓郁妃她們先去了,一個時辰以后,我就到暢音閣去。記得帶一把匕首,若是情況不對,用匕首便于近距離殺人。”
梳辮子的男人,倒是很聽安妃的話,安妃讓他去御花園埋伏著,他很快便去了。
安妃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北安宮去了。
燈籠已熄滅了。
王福全如被點了穴一樣,有氣無力的倚著樹,長長的喘著氣。
這一次,他第一次沒有聽皇上的命令,而是轉身回了養心殿。
wWW◆тt kán◆¢O 皇上問他:“怎么沒把安妃叫來?”
王福全面露難色:“奴才……并沒有去北安宮請安妃娘娘。”
“為何?”
劉武跟王方雖在跟前,但王福全覺得。此時并不用二人回避,畢竟他們所講的,都是真話:“皇上,不得了了,剛才……..奴才聽到安妃娘娘跟一個梳兩條辮子的男人說悄悄話。原來,劉武,王方所說的,一字不差,烏雅大人,就是被安妃娘娘的人給綁走了……”
皇上的呼吸都緊了:“你說的可當真?”
王福全把剛才聽到的話。講了一遍給皇上聽,但為了避免皇上生氣,王福全只說了安妃等人的計謀。而對于狗皇帝,昏庸這樣的字眼,王福全咽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皇上卻還是有些不相信:“安妃她伺候朕,一向勤勤懇懇,怎么會?朕哪一點虧待了她?她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就算朕不做皇帝了。她能做皇帝嗎?她為何要這樣,朕這就去問個明白。”
皇上的臉如豬肝,起了身,一手掀了桌子。
桌子上的飯菜,是御膳房的奴才辛辛苦苦準備的,可此時。皇上哪里還有半點胃口:“都是虛情假意。”
王福全跪倒在皇上面前:“皇上,如果您想知道真相,此時萬萬不能去北安宮里找安妃娘娘對質。”
“為什么?”
王福全道:“安妃娘娘為了瞞住皇上。寧肯殺人,若皇上此時去北安宮,一來危險,二則安妃娘娘一定不會認的。”
王福全說的倒也在理,若安妃不認。皇上又能拿她如何,且如今。皇上雖然驚詫,可對王福全的話還是半信半疑,他又一次坐回到椅子上,神情漠然:“王福全,你說的若有半句假話,可知是何下場?”
這么多年以來,他第一次這樣不信任王福全。
王福全磕頭:“若奴才說了半句假話,情愿人頭落地。”
皇上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王福全是個說實話的奴才。
“皇上,安妃娘娘一個時辰之后就會到暢音閣,聽她所說,好像是要用她手里的烏雅大人來換取櫻桃,以免櫻桃在皇上面前胡言亂語,說出什么來,皇上若想知道真相,倒不如,也去暢音閣,提前等在那里,真相,自然會上演。”王福全出主意。
此時的王方,身上才好了。
剛才他還在四肢無力,只能癱軟在地上,可此時,他四肢有了知覺,人也變的精神了,看來藥效已經過去了。
王方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皇上若想知道真相,只有自己親眼所見,才最真實。”
皇上被說動了,交待王福全:“去,偷偷的將宮廷衛,還有錦衣衛,對了,還有神武門的高手,集結過來,跟朕到暢音閣去。”
王福全轉身去傳旨,皇上又改了主意:“你別去了,一個太監,這樣倒引人注意,劉武,你是神武門的統領,跟這些人比較熟,你去傳朕的旨,抽調一百人到暢音閣,聽候朕的差遣。”
劉武飛奔著去了,很快便消息在夜色里。
皇上并不是自己去暢音閣,而是帶上了護衛,這說明,皇上已經在防備安妃了。
王福全松了一口氣。
“王方,你暫且也不要回相印殿了,免得你主子知道了真相,安妃的計劃,又會有變,你就在養心殿守著,待朕親自去暢音閣看一看,若事實真如你們所說的,安妃她竟然…….”皇上嘆了口氣:“若真是那樣,朕自然也會公斷。”
這一個時辰過的很快,又讓人覺得,度日如年。
劉武很快傳了皇上的旨,一百來人的隊伍,沒有往養心殿而來,而是趁著夜色,悄無聲息的鉆進了暢音閣。
皇上由王福全扶著,也往暢音閣而去。
往日皇上夜里出行,不但坐輦車,而且左右各有幾個太監,或是提著燈籠照明,或是提著香爐沿路熏香,可這一晚,為免打草驚蛇,這一切都省了。
皇上身邊只有王福全。
沒有燈籠照路,也沒有輦車。去暢音閣的路并不好走。磕磕絆絆,王福全怕皇上摔著,只能緊緊的扶住,一面說道:“皇上小心,腳下慢些。”
皇上的腳步卻很快。
他迫切的想知道,想看到,安妃的那一面,王福全所形容的那一面。
暢音閣湖水深深,水草森森,偶爾的鳥叫讓人毛骨悚然。
皇上許久不到暢音閣來。哪怕是白天。
這樣一個晚上,四周如此靜謐,更讓人害怕。
一百個侍衛。個個訓練有素,整齊的站成幾排,四周沒有燈光,只有湖水映襯著他們手里的長矛或是血滴子,發出幽幽的光。
月色如水。
月亮升到湖面上方。湖心里也有一輪月。
皇上指了指暢音閣的閣樓道:“三十個人。到閣樓去。”
前幾排的護衛,轉身,小跑,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一路往閣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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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跑過,衣裳上所帶的風。吹動了荷葉,荷葉便搖晃起來。
“另外四十個,到那邊的草叢里藏起來。若發現有人跑走,格殺勿論。”皇上下旨。
四十個護衛,匍匐到草叢當中,草長的很高,且枝葉鋒利。從他們臉上掃過,他們的臉便被劃出細細的一道血痕。但所有人都一聲不吭。
這是來暢音閣的必經之路,也是回東西北宮的必經之路。
只剩下最后三十人了,皇上指指暢音閣四周:“將這里圍起來。”
三十個人很快消失在這個夜里。
有的藏在閣樓頂部,有的藏在黝黑的樹杈里,有的藏在湖水下面,嘴里含著一截空的蘆葦管,以便喘氣。
整整一百人的隊伍,頃刻間融入了暢音閣。
暢音閣又靜謐起來,仿佛這些人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
“皇上,咱們也是時候躲起來了。”王福全小聲提醒。
遠遠的,來暢音閣的路上,已有腳步聲了。
皇上還在考慮,要躲到哪里。
王福全指指閣樓:“暢音閣這個地方,地方太空曠,如今安妃娘娘所說的,閣樓旁的巷子,奴才已看過了,皇上站在閣樓二層,可將巷子里的情景一收眼底。皇上覺得呢?”
皇上站在閣樓上向下望,下面一片黑漆漆,什么也看不到,便問王福全:“這里,果真能看到嗎?”
王福全點點頭:“皇上在二層,一來,安妃娘娘她們不易發現。二則,往下看也是方便的,以前皇上在這里聽戲的時候,為了皇上的安全,奴才曾站在二層看過下面的情景,這個巷子里的說話聲,站在閣樓二層都聽的一清二楚。”
皇上點點頭,將手背在身后。
安妃已然來了,身后還帶著烏鴉.德林,另外兩個婢女提著燈籠。
安妃走到小巷子的盡頭站住了,指揮其中的一個婢女:“去四周看看,可有什么動靜。”
那小婢女答應著去了,可她怕黑,且暢音閣這兒連個人影也沒有,她覺得害怕,走了幾步,隨便照照,她便提著燈籠回了:“主子,暢音閣除了咱們,再沒有人了。”
安妃笑笑,她一張慘白的臉在燈光的照射下,顯的更加蒼白。
皇上將一雙手背在身后。默默看著安妃的動作。
安妃對烏雅.德林道:“大人,別怪我狠心。”
烏雅大人將頭扭到一邊,不愿意跟她說話。
安妃又走到烏雅.德林對面去,直直的盯著他:“各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前程,難道烏雅大人次次彈劾我,不是為了你的女兒?”
烏雅.德林“呸”了一口:“我跟我的女兒,都走的正,行的端,不像安妃你,竟然——”
安妃打斷了烏雅.德林的話:“走的正行的端?自己說有什么用?皇上相信你嗎?”
烏雅.德林啞口無言。
皇上一雙手緊緊的握著。
安妃這種驕傲的語氣,皇上以前并不曾見過,他所見的安妃,都是謙卑的。
安妃接著道:“你走不走的正,行不行的端,這宮里,又有幾個人在乎?可皇上看不看重你,在乎的人就多了,皇上發配大人去水州。可是我跟皇上進了言,皇上不發配你了,你也少受罪,我沒有對不起你吧?做為交換條件,我只讓你女兒交出櫻桃。但若今晚你女兒敢耍什么花招,呵呵,烏雅大人,那我也只能得罪了。”
烏雅.德林又“呸”了一口:“我知道,你早想殺我了。”
安妃撫撫著鬢邊的頭發:“以前,是很想殺你。可是如今…..”安妃挑著燈籠,親自照了照烏雅.德林鬢邊的白發:“如今你已老了,我不收你。天也會收你,我又何必急在一時呢,如今,我想讓她死的,只有櫻桃一人。”
安妃說起櫻桃。便咬牙切齒。
“皇上終有一天會發現你的罪行,安妃,你得意不了太久。”烏雅.德林恨恨的道。
安妃卻不生氣,而是語氣輕佻的道:“你說那個狗皇帝?”
“皇上不是你說的狗皇帝。”烏雅.德林反駁。
安妃冷笑:“狗皇帝都這樣對你們了,你們這群忠心的奴才,竟然還護著他。怪不得,人家都說,你們宣國的男人。都是一群狗奴才。”
皇上氣的牙齒打顫。
從來沒有哪一個妃嬪,敢在他面前,說他是一個狗皇帝。
且此時閣樓二層站著不少護衛。
皇上的顏面蕩然無存。
王福全想勸皇上息怒,可離安妃如此近,王福全又不敢說話。只得哈腰站著,借著零星的月光看著皇上幽幽發光的眼睛。
岑梨瀾也到了。
她帶著婢女。身子略微發抖,而那個梳著兩條辮子的男子,果然偽裝成了北安宮的小太監,殷切的跟在岑梨瀾身邊引路。
王福全努努嘴,示意皇上,那個小太監便是安妃的人。
皇上盯著那個人,果然,他剛到巷子,便跟安妃使了眼色。
接下來的一切,皇上看的一清二楚。
他心目中安妃的形象,轟然倒塌。
有好幾次,安妃在逼櫻桃死的時候,皇上都瞧出來了,那并不是櫻桃,而是回雪。
皇上幾次欲對安妃等人下手,可還是有一點點的不忍心。
最后,眼看那個男子要勒死回雪。
岑梨瀾等人束手無策。
皇上才揮了揮手,閣樓里隱藏的個個都是高手。
他們能殺人于無形。
甚至,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那個梳辮子的男人就死了。連他身上藏的匕首都沒機會掏出來。
甚至,安妃還以為,是煙紫咬死了她。
安妃如泄了氣的皮球。
她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皇上竟然來了這里。
地上躺的男人,是這宮里,能唯一護衛她的人,可是,他卻死了,死的悄無聲息,甚至連一點反抗也沒有。
安妃跪了下來:“皇上…….臣妾一直糊涂。”
皇上搖搖頭:“是朕一直糊涂吧,安妃你老謀深算,把朕都蒙在鼓里了。”
安妃低下頭去,想了想道:“皇上,臣妾想殺櫻桃,其實,并沒有為別的,只是因為櫻桃她…….她害的大阿哥府的側福晉…..臣妾只是想為側福晉討一個公道。”
王福全護在皇上身邊:“安妃娘娘,事到如今,你所說的話,做的事,皇上都已聽見了,也看見了,安妃娘娘又何必再撒這個謊?”
安妃盯著皇上。
往日皇上看安妃時,是百般柔情的。
眼神里甚至能揉出水來。
可此時,皇上看安妃時,這種柔情一點也沒有了。
他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你還想騙朕到什么時候?”
安妃明白,這一晚的事,徹底暴露了,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形象,也一落千丈,便冷冷的道:“其實,我早應該想到,君王無真情,最是狠心,我太過相信皇上,相信你會信任我,原來皇上也會不信任我,就像現在。”
皇上默默的道:“你不值得朕信任。”
安妃哈哈一笑:“我早應該懷疑了,就在北安宮門口,那貓叫,原來是王福全王公公偽裝的,如今想想,宮里一向都不讓養貓,又哪里來的貓叫呢,是我疏忽大意了。”
安妃瞪著王福全,恨不得將他掐死。
王福全卻很凜然。
皇上也哈哈一笑,這笑里有滄桑,也有失望:“我早應該想到,安妃你北安宮里所藏的那幅畫,并不是什么表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