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和俞國大戰的時候,冷非顏還在養傷。
晉薊古道旁邊有個小客棧,楊漣亭把冷非顏扶到這里,見她傷勢沉重,索性就在這里住了下來。冷非顏醒來的時候,楊漣亭不在,而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冷非顏翻身坐起來,不小心抻到傷口,不由咝了一聲。
這點痛不算什么,她撐著身子走出房間,見樓下坐了不少人。正是午飯時候,客棧生意不錯。
冷非顏正要叫小二,突然天光一暗,一個少年腰懸玉笛,手握寶劍,步履如風般走進來。陽光在他身后盛開,他比陽光燦爛。冷非顏盯著他看,只覺其氣質形容,無一不是似曾相識。
一個愣神間,少年卻已經來到柜臺,低聲同掌柜說話。
冷非顏當下就快步下樓,可惜畢竟帶傷在身,快也快不到哪去。等到她下樓的時候,少年已經離開。掌柜看見她,笑臉相迎:“喲,姑娘可算是醒了。楊公子在后面替您煎藥呢。”
冷非顏問:“剛才那是什么人?為什么不住店就走了?”
掌柜愣了一下,說:“剛才那位?哦,您是說藏歌藏公子啊,他可是大貴人,怎么會住在我們這種小店……”
冷非顏還要再問,身后有人托著她的腰,將她半摟半抱地往樓上房間里弄。冷非顏一轉頭就看見楊漣亭,忙拍他的手:“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
楊漣亭幾乎咬牙切齒:“不想死就別亂動!”
一路拖回房里,冷非顏說:“楊漣亭,我剛剛見到一個人,真是一見如故!以前有人說一見鐘情,我不信,剛才看見他,我竟然有點相信了!”
楊漣亭氣得:“冷非顏!你能不能用點腦子!他是藏歌!”
冷非顏在床上躺下來,問:“怎么了?”
楊漣亭咬牙切齒,說:“你對他一見如故,是因為我們前幾天剛剛在晉薊古道上,用不太光彩的方法,殺了他哥!”
冷非顏微微一驚,一揚右手敲了敲腦袋:“怪不得看上去這么眼熟!那他是過來找他哥哥的?”
楊漣亭連喂帶灌地喂她喝藥:“如果讓他知道來龍去脈,他就變成找你的了。你覺得,他這個人怎么樣?”
冷非顏將藥汁含在嘴里,咂了咂,說:“我覺得長得不錯,腰身也……”楊漣亭臉都綠了,差點把藥碗扣她頭上:“我是問你這個嗎?!”
冷非顏嘿嘿笑:“武功比起那個藏鋒差遠了。那個藏鋒……你沒有留下什么蛛絲馬跡吧?”
楊漣亭說:“沒有,不過我要趕回晉陽了,再遲些恐引人起疑。燕子巢的人正在四處尋你,你有辦法跟他們聯絡上吧?”
冷非顏揮揮手,像趕蒼蠅:“走吧走吧,別在這里礙手礙腳。”
楊漣亭頗不放心,還是再叮囑一句:“你帶著傷,別惹事。”
冷非顏一臉不耐煩,徑直將其趕了出去。楊漣亭返回晉陽城,冷非顏出了小客棧,很快聯絡到燕子樓的混混。
“樓主。這些天不見您,兄弟們都急壞了!”一個嘍羅跪在地上,十分恭敬。當然著急了,大家都服了毒,解藥在冷非顏手里。她要是一去不回,大家找誰去。
冷非顏抬起他的下巴,微笑:“小南,你看我漂亮嗎?”
這小南原來也不是好鳥,在這里俗稱南天一霸。這時候聽了這話,他卻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滿臉漲紅:“樓主,小的不、不、不明白您這話是什么意思……”一邊說一邊驚恐地往后退。
冷非顏說:“我聽說,你以前最大的愛好,就是調戲良家少女。”小南不明所以,冷非顏望著那雙純潔的眼睛,一臉嫵媚地說:“現在,你過來調戲一下老子。
“樓主饒命啊!”南天一霸卟嗵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冷非顏怒了,一腳踢過去:“聽見沒有!”
南天一霸痛哭流涕。
烈日當空,晉薊古道空無一人。北俞軍隊已經侵入大薊城,再往后就是燕都晉陽。這里百姓爭相向東而逃,更沒有人會在這時候去往大薊城。
古道冷清,然有一人正牽馬而行。藏劍山莊的二公子藏歌,年僅十六,在武林之中已經頗有名頭。他有名并不是因為武功,而是性情豪爽,愛交朋友。
藏劍山莊素來不在江湖行走,唯有他游山玩水,交游廣闊。藏天齊將滿腔希望都傾注在長子藏鋒身上,對幼子倒是比較寬容。平日里不太管他。
這時候,藏歌沿晉薊古道而行,他與大哥約在晉陽城郊的天然居會面,然而日子過去了好幾天,仍然不見兄長。藏歌聽說他是在晉薊古道等人,這才沿著古道找尋。
但是一無所獲,如今北俞與大燕正在交戰,俞軍深入大薊城,他不會是碰上什么麻煩吧?
藏歌眉頭緊鎖,一路仔細查看,走得很慢。突然道旁密林里,有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來。只聽一個男人道:“小、小妞、妞兒,今兒個、你、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藏歌眉頭緊皺,不自不覺就沿著聲音找了過去。只見林間密林里,一個身穿藍色長衫的男人背對著他而立,面前是個年紀不過十六七的女孩。女孩面帶病容,此時連連后退,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
藏歌頓時怒從心起,從背后一踹將那混混兒踹出老遠。那混混倒也識相,轉頭準備怒斥,一眼看見是他,二話不說,爬起來就跑。藏歌本想去追,但見面前佳人搖搖欲墜,仿佛弱不禁風的模樣,不由上前扶住了她。
那時候正是五月中旬,春光正濃,華彩入林。綠葉將陽光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光斑,偶爾一陣風過,她的身影便如陽光般忽明忽暗。那真是一張太過漂亮的面孔,令人看過一眼便不能相忘。
藏歌忙低下頭,說:“姑娘勿驚,賊人已經去遠。我先扶你出去。”
冷非顏靠著他,她還在發燒,面頰如染煙霞,一雙眼睛卻波光欲滴:“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藏歌說:“這種賊子欺凌婦孺弱小,任誰見了也會出手相助。姑娘不必在意。”
官道上面,他的馬還在。他把冷非顏扶上馬,輕道了一聲:“姑娘坐穩。”然后牽馬而行。冷非顏坐在駿馬之上,頗有點騎著毛驢跟相公趕集的小媳婦的意思。
藏歌一路把她送到古道邊上的小客棧,讓掌柜的為她請大夫。轉頭又問冷非顏:“姑娘孤身一人,是要往哪里去?”
冷非顏眉眼低垂,說:“我……我本是要去大薊城投靠姑母的,不想不勝舟車勞頓之苦,病倒了。幸而一位好心的大夫為我診治。這幾日好點了,我便想著繼續起行,沒想到會遇上歹人,若非公子相助……只怕我已不在人世,請公子受我一拜。”
她說罷便起身,向藏歌盈盈一拜。藏歌忙扶住她,說:“姑娘不必多禮,只是如今大薊城戰亂未平,姑娘孤身一人,還是不要前往得好。”
冷非顏美目含淚:“可是……可是若不投奔姑母,我孤身一人,舉目無親,我……”說著話便低垂了螓首:“我又能往哪里去呢?”
藏歌略略想了一想,說:“在下到此還有點事,姑娘如若不嫌棄,可否在此等侯藏某幾天?等到事情一了,藏某定回來安頓姑娘。”
冷非顏粉面含羞,艷若桃李:“可是……可是我與公子不過萍水相逢,怎么能……”
藏歌去柜臺會了銀子,吩咐掌柜好生照料,說:“姑娘不必疑慮,我不是壞人。你安心在這里養傷,等待藏某兩日。”將要出店門,又回頭問:“敢問姑娘芳名?”
冷非顏輕聲說:“小女子姓顏,顏妍。”
藏歌微微點頭,出門而去。冷非顏追到門口——你別走啊!你不是壞我是啊!可到底沒有理由強留,只得又在小客棧住下。
小客棧里,掌柜正在啜牙花子——這年頭,漂亮姑娘真是到哪里都有貴人幫扶。他趕緊命小二替冷非顏準備房間,好生侍候。
冷非顏天天錦衣玉食,在小客棧等了兩天。本以為藏歌肯定一去不回了,沒想到他又返回,對冷非顏說:“顏姑娘,請收拾一下,隨我來。”
他雖出生藏劍山莊那樣的顯赫的家族,心思卻是極為細膩,知道她身子虛弱,還為她雇了馬車,一路向東入了晉陽城。
藏歌把冷非顏帶到一方清凈的院落,說:“這里是藏某的一處別苑,顏姑娘可暫在這里暫住。待到我軍收復大薊城,再往前尋親也未嘗不可。”
冷非顏暗哼,天下男人都一個德性,把一個女孩帶到自家別苑,能安什么好心?心中這樣想,面上可是一絲兒也不露,仍然是笑意盈盈,她說:“如此,便多謝公子了。”
藏歌拱手道:“姑娘客氣。我還有事,必須回家一趟,姑娘一切自便。”
話落,他起身離開別苑,想來是尋兄不遇,趕回藏劍山莊了。
冷非顏送到門口,在心里罵娘,不過是看著順眼,想弄到手玩玩,沒到想如此費時費力。
不過這里倒是絕對安全,這里是藏劍山莊的別苑,就算有人查到燕子巢的蛛絲馬跡,一旦查到這里,也是不會再深究了吧?
冷非顏便沒急著離開,閑暇時候四處逛了逛,發現書房里面有好些信手畫就的武功招式。她很好奇,問別苑總管:“這些是藏公子所繪嗎?”
總管早就得到自家公子囑咐,待她如貴賓,當然是有問必答:“回姑娘的話,這都是公子信手涂鴉,他雖不喜練武,卻偏偏喜歡參研武功招式。但小人不管武功,所以具體是些什么,也說不上來。”
冷非顏點點頭,作無意狀翻看那一頁又一頁的紙張。
這是針對各門派招式的一些破解功法,不少地方都說得有理有據。冷非顏當著總管不好細看,待到了晚上,方重新潛入書房,借著月光細細查看。
藏歌于晉薊古道幾番來回,始終沒有對她有半點疑心。因為任憑是誰,也不可能相信藏鋒的死,會跟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子有關。可她是冷非顏,她是在孤兒營三年之后,就沒有教官敢單獨與她交手的冷非顏。
如果不是左蒼狼僥幸,她會是踏著三百多具尸體,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
慕容炎所求的,最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