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溫柔而略顯沙啞,曾經是左思純極爲熟悉而眷戀的。那時的她,極愛那沙啞中所帶的性感。也有人把這叫作“略帶磁性的嗓音”,對,就是這個詞!
左思純當時迷的就是這個溫柔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只是現在聽到它,卻讓她的身子猛地一抖。
如果可以,左思純會遠遠地跑開,離那聲音和聲音的主人都遠遠的。可,那並不現實。左思純平復了一下呼吸,慢慢回過頭去。
毛嘉康就站在她身後,正面含微笑地看著他們兩人。
左思純儘量平靜地回望他,不想讓他看出她心裡的波動。
這個傢伙過來幹什麼?左思純可不會幼稚地以爲他是來給她解圍的。以這個黑心黑腹的傢伙以往的作派,多半是來拆臺的!
“你過來幹什麼?”左思純咬著牙地低聲問道。她背對著何伯伯,不必掩飾心中的怒火。
毛嘉康低頭看著左思純怒不可遏的表情,微微翹起嘴角,眼中閃過一絲輕嘲。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卻變成了一臉的溫柔。“思純,我和幾位院長的合作談得差不多了,我看你這裡似乎也快完事了,所以來接你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這廝是從何伯伯的話中聽出左思純並沒對家裡說離婚的事,所以纔在何伯伯面前裝出這種夫妻關係正常的樣子……
他想幹什麼?左思純心裡“咯噔”一下,問題差一點就衝口而出。
“原來是外甥女婿啊!終於見到了。看到你們在一起相處得很好,我就放心了,可以給你丈母孃交差啦!”何伯伯看到毛嘉康很高興,以前他們也是見過的。那次毛嘉康在左思純生日時送來一車玫瑰,害得同科室的胡主任打了一個星期的噴嚏。噴嚏都打到了何伯伯那裡,何伯伯就鬧著要見毛嘉康。左思純無奈,只好讓他們見了面。
沒想到,這一見之後,何伯伯就對那廝讚不絕口,還跟老媽說了。搞得後來毛嘉康一求婚,左思純的父母長輩就全數通過,左思純連猶豫拒絕的機會都沒有。不然,也不會這麼快就繳械投降。
都怪這個何伯伯看人太過輕率,現在又這麼輕率地下了結論!何伯伯,您到底是從哪兒看出我們相處得很好來的?左思純心中唉嘆,可面上還得陪著笑臉。
那廝看著左思純僵硬的表情,自己卻笑得愉快。
“何伯伯,我現在還有事,您告訴我您住在哪裡,我回頭去看您。”左思純還是想盡快離開。不管那廝有什麼企圖,儘量不給他施展的機會纔是正確的選擇。
“知道,知道你們小兩口都事業有成,忙得很!不然,怎麼會四年不回家呢?下一代都出生了,也不帶回來給長輩看看!唉……”何伯伯無心地抱怨,卻嚇著了左思純。
左思純心裡叫苦:何伯伯,您提什麼不好,幹嘛非提下一代呀?那廝本來就是來無事生非的,現在知道了這爆炸性的消息,會不會又利用它生事呢!
那廝果然是腹黑的,他聽了何伯伯的話,瞳孔悠地放大,定定地看著左思純,目光犀利無比。他顯然是被這消息震驚了。不過震驚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又恢復了溫和平靜的表情。
“何伯伯,您別生氣,這是我和思純的疏忽。您既然來了,怎麼也要讓您見到我們的下一代不是?”他轉向左思純,眸光微冷地看著她,似在徵求她的意見,左思純卻知道他在要求她的肯定。
“是呀,何伯伯,我明天去看您吧!”左思純卻來了個答非所問。
“還等明天干什麼?一會兒我們把他接來讓何伯伯看看不就得了?”那廝咄咄逼人,不給左思純迴旋的餘地 。
左思純心中氣極,卻不得發作,只好假作親暱地嗔怪道:“哎呀,你怎麼忘了,佳明不是被小姨帶去海洋館了嗎?現在怎麼接來呀?年輕輕的,記性怎麼那麼壞?”她藉機斜了毛嘉康一眼。
左思純的潛臺詞是:別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沒事少來摻和我的生活!
那廝顯然是聽明白了的,他不氣不惱,反倒含笑看著左思純,幽黑的眼瞳微閃,嘴角輕嘲地翹了翹。那目光中的意思很明顯:我們離婚了,你怎麼還沒告訴你老媽?
這廝!左思純怒得想咬人,卻聽他笑道:“親愛的,恐怕是你記性壞了,你忘了嗎?你早晨並沒告訴我佳明今天要去海洋館吶!”
我當然沒告訴你!今天早晨鬼才知道你在哪兒?左思純憤憤地想道。
“我看這樣吧,明天我們帶佳明來看何伯伯,順便盡一下地主之誼,請何伯伯吃頓飯。何伯伯,您看這樣好不好?”那廝陰險地問道。
“好,好!”何伯伯當然說好。
我看不好!左思純很想甩出這句話。可是她不能!
“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晚上,我們請何伯伯到喜來登吃飯,也讓佳明拜見下長輩。”那廝乘勝追擊,不給左思純留一點後退的餘地。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在左思純滿心的憤懣下。
告別了何伯伯,左思純怒氣衝衝地往外走,一路上撞上了三個人。正要撞第四個,左思純被從後面趕來的毛嘉康拉了一下,沒有撞上。
“放開我!”左思純已經衝到了會展中心的地下停車場,周圍沒人,她才狠狠地甩開了胳膊。
毛嘉康順勢放開了抓著她胳膊的手,笑看著她,“這麼大火氣幹什麼?”
“毛嘉康,你我已經離婚了,現在我們兩個毫無關係!請你離我的生活遠點,不要來擾亂我生活的平靜!”
“我打擾了你?不會吧?剛纔要是沒有我給你解圍,你要怎麼應付你那何伯伯?你該感謝我幫了你,而不是怪我打擾了你!”這廝耍上了無賴,一臉戲謔地說道。
“這不用你操心,沒有你,我也能處理得很好!這三年沒有你,我還不是過得好好的?”最後的這句話,左思純說得有些酸。
毛嘉康神色一暗,剛纔那一臉的戲謔,瞬間消失不見,那黑黑的眼瞳卻更加幽深。沉默了一刻,他輕聲問道:“這三年,你是怎麼過的?我知道你從沒回過你父母家。”
這三年怎麼過的是該他關心的嗎?已經離婚了,不是嗎?
“毛嘉康,我們已經離婚了。請你不要再來關心我的事,我們已經沒關係了,讓我們放過彼此吧!”左思純儘量平靜地說道。
“沒關係了?那佳明是怎麼回事?是我兒子?還是我女兒?你有了孩子,爲什麼不告訴我?你準備讓我的孩子永遠跟我失去聯繫?”毛嘉康的目光中似燃著一小簇火焰。
“爲什麼不告訴你?”左思純本想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聲拜拜,就各奔東西,從此不相往來,和以前一樣。所以她並不想跟他重提過去的恩怨,可毛嘉康對她的質問,捅開了她深藏的角落裡的陳年舊傷。她直視著毛嘉康,說道:“在你欺騙了我的感情,對我設了這麼大的一個婚姻騙局,並如此絕情地把我趕出去以後,你覺得我還該大著肚子回來找你?我是要你出於憐憫給我一片瓦遮頭、還是要你給我一餐裹腹、或是要你給我和孩子點贍養費?”
“難道,我,在你的眼裡,就是如此沒有自尊的嗎?”左思純一字一句地問道。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解釋。那天我曾……”
“不用解釋!事情已經這樣了,就讓它這樣吧!我當初被你報復得很慘,好不容易纔緩過口氣。現在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所以,請你放過我,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除非……,你還沒折磨夠我!”左思純後面的話說得很輕,也很慢,可聽在毛嘉康耳中,卻很重,也很響。他不禁呆立當地。
左思純鑽進自己的車裡,把車發動起來。她讓車子繞過了呆立在存車場中央空地上的毛嘉康,就立刻加大了油門。車子瞬間加速,毫不停留地絕塵而去。
車子行駛在繁忙的馬路上,周圍到處都是車,左思純這輛不起眼的小車被淹沒在這滾滾的車流中,如蒼海一粟,只能隨波逐流。
可那洶涌的波濤不僅僅翻滾在這周圍的車流中,也洶涌在左思純的心裡。
三年沒見,毛嘉康的樣子一點也沒變。還是如過去那般高大健碩、俊朗瀟灑,充滿宇宙間密度最高的黑洞般的吸引力。他臉上的一顰一笑,每一個線條的變化,都會吸引著左思純的視線。
左思純曾以爲,這麼久沒見,他的樣子在自己的腦海裡應該已經模糊了,可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大腦條件反射般的反應,讓她知道,他的樣子一直深印在自己的腦海裡,絲毫沒有淡忘。
左思純不知道自己對他存的是種什麼樣的感情,只知道,見到他,就想遠遠地避開。
應該是恨他的吧?
她當然該恨他。他曾經毀了她的生活,把她傷得千瘡百孔,悽慘無比。他把她打落塵埃,差點就再也無法爬起。
所以,她不想見他,她怕再次受到傷害。當初他奪去了她生活中所有重要的東西,現在她好不容易重新獲得了它們,她不想再次失去。
她現在擁有的比過去更多,除了平靜的生活、穩定的事業,還有,孩子!對,就是孩子!那是她生命,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的……
左思純腦子裡亂亂的,車子也開得不知方向。她木然地開著車,直到天色暗下了來;直到周圍沒了車跡人煙,只有一條不知通向哪裡的筆直的荒郊公路;直到放在車座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在這安靜無人的環境中,熟悉的手機鈴聲給了她一點生氣。她驀然停車,又木然地看著周圍的黑暗,心中開始升上了恐懼的感覺。
人對陌生的環境,正如對未知的將來一樣,都是有些許恐懼的吧?
手機鈴聲不斷地重複,是那首熟悉的《黑色毛衣》。
一件黑色毛衣
兩個人的回憶
雨過之後更難忘記
……
看著那白色的蜻蜓
在空中忘了前進
還能不能重新編織
腦海中起毛球的記憶
……
黑色毛衣
藏在哪裡
就讓回憶永遠停在那裡
……
左思純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閃光,讓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卻呆呆地不想接電話,因爲她只是想靜靜地聽著這首歌,讓這這淡淡的哀傷麻醉她緊繃的神經,平復她心中洶涌的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