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們似乎都在順著對方的意思,心照不宣地轉移話題,仿佛如此一來,那些悲傷無奈的情緒,也能得以拋開。
只可惜,愁緒太重,繞來繞去,最終還是回到了原先的起點。
唯有其中的情誼,在這秋風蕭瑟的九月末,溫暖入心。
我多么希望,能一直和這些重情重義的友人們站在同一片藍天下,哪怕相隔千山萬水。
翌日,我佇立在朔陽殿外,一動不動地眺望著遠處藍得清淺的天空。這時,一個宮女前來替穆清弦傳信,說是東西準備好了,請我前往心遠閣一敘。我思忖著八成是我要的藥或是他給的藥制成了,二話不說便來到了目的地。
果不其然,穆清弦偷偷摸摸地端出一碗深褐色的湯藥來,說這就是按照他昨個兒給我看的藥方所熬制的新藥。我接過那藥碗,心跳加速地盯著里頭的藥汁瞅了片刻,終是一咬牙將碗沿送至唇邊,仰頭一飲而盡。
然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就有些超出我的預料范圍了。
穆清弦目不轉睛地旁觀了我喝藥的全過程,隨后,他用無比認真的表情對我說:“云姑娘,我能住你寢宮里去嗎?”
我當即就傻眼了。
這家伙又變成那個天外來客了?
好在上述想法才剛成形,我就意識到事實并非如此。
“你是怕,我服藥后發生什么變故,所以想離得近些,好及時采取措施?”
穆清弦頷首稱是,繼而道:“這藥的效果如何,到了晚上就能見分曉。”
這個人就是不喜歡一上來就把話說清楚。
不過,他考慮事情確實周到。畢竟心遠閣與我的寢宮之間有相當一段距離,萬一我出現什么不適,派人去通知他,再等他匆匆趕來,至少一刻鐘的時間就被浪費了。
思及此,我馬上點頭答應下來。
于是,這天晚上,我不得不編排好借口,把程肅“趕”回府去了。
倒不是不能悄悄給穆清弦安排一間房,而是不想冒著被程肅發現我身體有恙的風險讓他留宿。
“唔?小肅肅走了?”是夜,屋內燭光搖曳,大搖大擺在我閨房里晃悠的穆清弦四下張望著,若無其事地如是問。
為什么被他這么一說一看,我忽然生出了一種紅杏出墻的錯覺?雖然他此時此刻的衣著……正是因為他的穿著打扮,我才覺得更加詭異好不好……
望著一個極不和諧的身影在視野里晃來晃去,我不由暗嘆:不管到了何時何地,他穆清弦都是那個獨一無二的穆清弦啊。
“時候不早了,歇著吧。”眼珠子隨著男子的走動而轉動,我有些忍不下去了,“你就睡那兒,委屈一晚上。”我略微努了努嘴,示意他龍床對面的軟榻就是他今晚的棲身之處,“還有,雖說你特意換了衣裳也上了妝……但若是要在這寢宮里活動的話,還是小心為上。”
我一邊提醒著,一邊打量著一身宮女裝扮的穆清弦,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以至于整張臉抽得難受。
是的,為了避人耳目,他竟然同意了我本屬說笑的一句“男扮女裝”,以宮人的身份與我共處一室
。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扮作女子倒也出奇的……妖嬈?盡管身高和身板實在是不像個女人,可這張臉……唔,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他有這種潛質?
如此思忖著,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黎曄——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
呃,那程肅是不是也……咳咳咳……
揮手驅散了腦中不該產生的想法,我趕緊側身躺了下去,告訴自己該干嗎干嗎,別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不久,穆清弦那邊也沒了動靜,想來也是安安分分地睡下了。
我漸漸平靜下來,排空了腦袋里的思緒,一點兒一點兒地醞釀出了睡意。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忽然看到有個人影在我床前晃蕩。我揉了揉眼定睛一瞧,竟然是程肅。大吃一驚的我急忙望向不遠處的軟榻,卻發現那里已空無一人。
怎么回事?清弦呢?
就在我一頭霧水之際,程肅冷不防說他已經都知道了。
我聞言登時目瞪口呆,剛期期艾艾地想要說些什么,就聽他問我,為什么不老老實實把事情都告訴他,如果我想要一個孩子……
他說著,毫無預兆地一閃身。
子衿不就可以了嗎?
我聽著他的輕聲細語,卻完全沒有多余的心力去向他辯解——因為此時此刻,我居然看見傅卿尋正抱著子衿站在后頭,一臉淡笑地注視著我。
沒等我回過神來說些什么,一個高大的男子就闖入了我的視野。只見他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最終站定在傅卿尋的身邊。兩人相視而笑,繼而不約而同地注目于我。
子衿是你照顧著的,他就是你的兒子。
說話的人,是……梓棲?怎么會是良梓棲?!他不是早就……
驚恐之下,我的頭腦里亂作一團,偏偏這個時候,從良梓棲的背后又遽然冒出了一個無爭。
你怎么不來找我?云兒,為什么你不來找我……我們可以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很多很多……
無爭不徐不疾地靠近了,臉上似乎掛著寵溺的微笑。
怎、怎么回事……不,不!這不是現實!這是夢!
終于從震驚中抽離的我猛然意識到了這一關鍵的問題。
驚慌失措的目光逐一掃過他們噙著笑意的臉龐,我努力想要擺脫這個詭異的夢境,可眼前的景象偏就始終保持著高度的清晰。
就在此時,一道銀光倏爾閃過。我眼睜睜地看著良梓棲頹然倒下,看見他的身后站立著手持利劍的溫故離。
你……你怎能殺了他?!
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卻見溫故離面沉如水地舉起了那把染血的利刃。
皇上,您看清楚了,這四個人,是西凜的奸細啊。
中年男子冷聲說著,突然手起劍落,令無爭應聲倒下。
不……不……
我眼看殷紅的鮮血自無爭的傷口潺潺流出,很快染紅了地面,嚇得周身戰栗,無法言語。
那邊廂,溫故離仍舊面無表情地提著兇器,站在了程肅的身側。
說時遲那時快,他像是根本沒有理會我的存在一般,徑直舉起了滴著血的寶劍。
剎那間,我恍惚將這可怕的一幕同自己曾經的經歷重疊在了一起。
我也曾這樣高舉利器,將之指向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男子。
劍影一掠而過,毫不留情地刺了我的眼。我情不自禁地閉上雙眼并用手遮擋,開眼之際卻是瞧見一個面生的男子倒在地上。
但是他的衣著……不正是刺客的夜行衣嗎?
恍惚意識到了什么,我將自己的雙手攤開,掌心向上。
彈指間,呼吸停滯。
我的手心,不知何時已沾滿了觸目驚心的紅色液體。
再一抬頭,方才所有的人居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屋子的尸體。
啊……啊……啊——
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我失聲叫嚷起來。
“啊——啊啊……不要——啊!”
血……到處都是血!為什么我的床上全是血!
不!別過來!不要流過來!
眼瞅著那一道道血流猶如毒蛇般向我徐徐逼近,我只能一個勁兒地往床里頭縮。
“啊……啊——啊啊啊——”
“云姑娘!云姑娘!醒醒!云姑娘!”
千鈞一發之際,我似乎聽到有一個焦急而熟悉的聲音正拼了命地呼喚我,我卯足了勁,猛地張開了眼睛。
“云姑娘,你醒了?”
映入眼簾的是穆清弦關切的容顏,我瞪大了眼怔怔地瞅著他,理智逐漸回籠。
是的,他正彎腰立于窗前,兩手騰空抓著我的手腕。
這是……我做夢了?醒了?
“沒事了,你做噩夢了。”許是見我眼神恢復清明,穆清弦輕聲寬慰著,松開了我的手。
“呼……呼……”我驚魂未定地開始喘氣,這才發現自己已是渾身冒汗。
做噩夢……噩夢……呵……人真是不能隨便撒謊,是會有現世報的。
我不由憶及前些天謊稱自己被噩夢纏身,以此誆騙程肅,讓他留下過夜……沒料竟是一語成讖了。
“正好,我替你把把脈。”穆清弦徑自說著,剛撤回的手掌這就又伸向了我的右腕。
“唔……”正在此時,我突然覺得胸口一陣難受,還沒等我鬧明白這是怎么了,我就不由自主地支起身子,“噗”的一聲吐出了一口粘滯的液體。
因我突如其來的動作而不免怔住的穆清弦見此情況,頓在半路上的右手急忙一把抓牢了我的手腕。
“脈象怎會如此凌亂?”只聽他急急嘀咕了一句,就當機立斷將我的身體扶正,一雙手掌撫上了我的背脊。
“怎么了……是藥物……發生了反應嗎?”我磕磕巴巴地問著,只緣體內疼痛乍起,叫我無力一口氣道出完整的話語。
“先別說話!”他迫不及待地打斷了我,語氣頗為緊張。
我知道事情怕是不好辦,便立刻閉上了嘴巴,將一切交由他處理。
然而這一刻我未嘗料想,這一夜竟是過得無比的煎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