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一刻我能提前預(yù)知,暄帝追憶往事的欲望會如黃河泛濫般一發(fā)不可收拾,那么我絕對不會信口提出有關(guān)當(dāng)年的問題。
可惜天下沒有后悔藥,是以,我只能耐著性子聽我這前世爹饒有興致地向我訴說那些“我與故離不得不說的陳年趣事”。
算了,權(quán)當(dāng)是聽故事吧。
唔?他讓溫故離男扮女裝潛入青樓查案?噗——溫故離扮女人?!
啥?他硬是要教溫故離爬樹看美人,結(jié)果誤人子弟,害人家摔了個四腳朝天,愣是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個月?囧——這啞巴虧吃的……
啊?他還想當(dāng)月老給溫故離做媒,到頭來自詡京城第二美女的女方覺得自己長得還不如男方,當(dāng)即就淚奔而去,發(fā)誓不再相親?喂——您這是牽紅線呢還是誤終身?
時而忍俊不禁時而哭笑不得地聽著暄帝滔滔不絕的講述,我頓時覺得每一頭老謀深算的狐貍都曾經(jīng)是一只逆來順受的忠犬。
與此同時,溫故離的冰山形象也隨著暄帝不厚道的揭老底行徑而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委曲求全、無怨無悔、寬容大度的好男人楷模在我心中拔地而起。
我告訴自己,下次見到溫故離的時候,一定要對他好一點(diǎn),好一點(diǎn),再好一點(diǎn)——這大叔太值得同情了,碰上的這是個什么人哪……
感慨著溫故離曾經(jīng)的“遇人不淑”,我不由得瞇起了眼睛,端量著眼前幾近眉飛色舞的某人。
許是留意到了我意味深長的眼神,剛好說到“弱冠之年篇”的暄帝十分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呵呵……這些事你別跟故離提起啊……他孩子都跟你一樣大了,要面子的……”
這家伙其實(shí)是穆清弦和唐圣僧的結(jié)合體吧?!
我抽了抽嘴角,開始考慮要不要叫回“坑爹”。
“說起來還挺巧的,出秀這孩子,竟歪打正著地成了你的貼身侍女。”
暄帝話鋒一轉(zhuǎn)的行為令我也斂起了不怎么正經(jīng)的神色。
“我走了以后,找個合適的機(jī)會,幫她認(rèn)祖歸宗吧。”
一語雙關(guān)之詞,讓暄帝登時一怔。
“有一國之君的圣旨相護(hù),將來定不敢有人亂嚼她的舌根。”我注視著他的眸子,揚(yáng)唇莞爾一笑。
“丫頭……”只一瞬間,暄帝的神情就變得凝重起來,他皺著眉頭,避開了我的目光,“對不起,要是我能早些記起,早些回來……”
“這種事情沒有‘如果’,也怪不得任何人。”我打斷了他的喃喃自語,依舊保持著微笑,“對了,我還沒問過你……”我打量著他的眉眼,成功吸引回了他的注意力,“你既然早就知道回去的方法,為什么沒有回到原來的世界?”
“呵……這里有我的親人、我的愛人、我的友人,還有天下無數(shù)的子民……他們?nèi)际俏业臓拷O,我又豈能撒手而去?”他聞言啞然失笑,微微垂下了眼簾。
“那在現(xiàn)代呢?你也一樣有家人有朋友啊?”我當(dāng)即反問。
“我現(xiàn)世的命不好,是個孤兒,朋友也不多。”他抬眼沖我清淺一笑,直截了當(dāng)?shù)氐莱隽俗约旱倪^去,“直至
來到這個時空,我才有了真正的羈絆。”
“因此,你寧愿留在這里,把這兒當(dāng)成你的家?”對方簡潔明了的敘述讓我忽覺了然。
“……”他含笑不語,微微點(diǎn)頭。
“我明白了。”我亦隨之略作頷首。
別說是他了,哪怕是我,若非因?yàn)槟抢镞€有我至親至愛的親生父母,也許我也會選擇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
因?yàn)椋潭滩坏饺甑臅r間里,我已經(jīng)在這里擁有了太多的牽掛。
我真的……很舍不得。
“瞧我,拉著你說了這么多,累了吧?”就在我漸漸陷入愁思之際,暄帝忽然出言柔聲詢問,“寫完了詔書,就去歇一會兒吧。”
我聞聲回神,對他揚(yáng)了揚(yáng)唇,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議。
于是,我坐到龍椅上,攤開卷軸和溫故離呈上的詔書擬稿,提筆專心謄寫起來。
做完了這件事,我吩咐宮人將正式的詔書送去該送的地方,又執(zhí)起朱筆,批閱了近二十來本折子。
畢竟眼下暄帝的身份尚未公開,我好歹也還是臣民心目中的最高統(tǒng)治者,不該偷懶偷得太過分了——何況,暄帝已有十二年未接觸朝政,前朝后宮風(fēng)云變幻,他需要一些時間去重新了解與適應(yīng)。
抱著上述想法,我將批過的和沒批過的奏本都遞給了暄帝,告訴他我的用意,請他從今日起抓緊熟悉政務(wù)。
話剛說完,退朝后不知所蹤的程肅忽然前來覲見了。
此時,屋子里沒有外人,所以也不存在那些虛禮——不過……他怎么不忘彬彬有禮地同暄帝問好呢?
尚未等我思考出個所以然,就聽得暄帝和藹可親道:“呵呵……這就是我前世的女婿吧?”
正舉著杯具喝茶的我當(dāng)場一口噴了出來。
“怎么了?小心點(diǎn)啊丫頭……”我這邊正慌忙擦拭著噴濺在奏折上的茶水和口水,那邊廂,毫無自覺的罪魁禍?zhǔn)走€在后知后覺地嗔怪著。
我聞言立馬一個瞪眼飛了過去,卻目睹了暄帝極其無辜的眼神。
只見他同時帶著迷蒙之色和關(guān)心之情往我這兒走了過來,煞有其事道:“要不要緊?嗆著沒?”
說著,他還著手開始拍打我的背脊。
來人啊!快點(diǎn)把穆清弦找來跟這個坑爹作親子鑒定!啊不,是滴血認(rèn)親!
盡管冷靜下來想一想,暄帝和穆清弦也不是那么相像,但那一刻,我是真的忍不住冒出了上述念頭。
無言以對的我只能將“這個人到底是天然黑還是天然呆”的目光倏地投向了跟在他身后的程肅,恰逢程肅的神情從微窘變到微笑。
前世的女婿……前世的女婿……我去他的自來熟……
咬牙切齒了片刻,我平復(fù)了心緒,干瞪著眼對暄帝說:“別拍了。”
前世爹乖乖地收了手,一動不動地瞅著我,那表情,竟然像極了受氣的小媳婦。
嗷——這個扮豬吃老虎的怪胎爹!
胡亂給人扣帽的我直想仰天長嘯。
“行了,丫頭,你去休息吧。”就在我無語對蒼天的時候,暄帝一本正經(jīng)地擺出
了家長的姿態(tài),“我好歹也是當(dāng)過幾年皇帝的人,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會去問故離的。”說著,他理直氣壯地轉(zhuǎn)向了程肅,“準(zhǔn)女婿,你陪丫頭回寢宮去吧。”
準(zhǔn)準(zhǔn)準(zhǔn)、準(zhǔn)女婿?!嗷——
“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胡說八道?!”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我當(dāng)即作西子捧心狀,沖著暄帝一聲低吼。
誰知這坑爹只是稍稍為之一愣,旋即就笑得合不攏嘴。
“丫頭害羞了,哈哈……”他倏地扭頭看向程肅,一句話令我直想再噴一口熱茶。
我到底哪里看起來是在害羞?!嗷——這個思維異常的怪胎爹!
胸中郁郁不得解,我總覺得再同他講下去只會越描越黑,是以,我當(dāng)機(jī)立斷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去。
不管了不管了!讓他一個人去跟前朝事務(wù)作斗爭吧!反正他閑得很!
“準(zhǔn)女婿,快去扶著丫頭,可別讓她摔著……”
身后叫人好想捶胸頓足的話語不絕于耳,我“痛心疾首”地捂上耳朵,腳底生風(fēng)地往外沖。
那個正兒八經(jīng)的溫故離究竟是怎么跟這種奇葩成為摯友的?那個面色清冷的衛(wèi)晞又到底是如何和他心意相許的?南浮兩大未解之謎啊未解之謎!
兀自胡思亂想著,我的一只手臂忽然被人輕輕拉離了耳畔。
回眸一探,果不其然是追上來的程肅——他正噙著笑意凝眸于我,顯然是比我淡定得多。
我啼笑皆非地放下了另一條胳膊,苦著臉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你爹平易近人。”程肅似笑非笑道。
“什么我爹?根本就是個坑爹好不好?”我依舊哭笑不得。
程肅笑了笑,雖然并不是特別理解“坑爹”的含義,但光從我說話時的表情,想必他就已然推測出了我想表達(dá)的意思。
“可是我覺得,認(rèn)識才不到一天,他都已經(jīng)把你逗樂了。”輕笑過后,程肅冷不防提到了這個連我本人都未嘗注意到的現(xiàn)象。
是以,我不由自主地愣了愣,隨后緩過勁來道:“那是因?yàn)椤麕淼暮孟ⅲo了我希望,所以我才會高興的。”
程肅看著我,但笑不語。
“啊呀……”我一時無力接話,只得眼珠子一轉(zhuǎn)打起哈哈來,“依我看,他跟清弦在某些方面還挺像的,搞不好也是個雙重或者多重人格。”
“清弦怎么是雙重人格了……”程肅頓覺好笑。
“你不知道那個暄帝,昨天我見他的時候,他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的,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夜之間就自來熟了!”我繞開了問題的表面,直奔本質(zhì)而去。
程肅彎著唇角輕輕搖了搖頭,隨后四下張望了一番,就若無其事地牽起了我的手,邁開了步子。
“回寢宮歇一會兒吧,你不宜太過操勞。”
我癟了癟嘴,不再去想我那叫人捉摸不透的前世爹,跟著程肅徑直往前走。
走了沒多久,我從適才的對話中回味出了一件不得不為的事情。
“程肅,今晚我們跟清弦一塊兒吃頓飯吧,算是為他送行。”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