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這古代的皇帝都要有三五個人在一旁小心伺候著——沒有他們,誰能保證堂堂一國之君不會被臣子們突如其來的一句雷人雷語給絆個四腳朝天?
“痛心疾首”地喟嘆著,我在宮女的攙扶下回到了朔陽殿內,足有三分鐘回不神來。
我說,這老頭兒精力怎么這么旺盛?!
徐離老爺爺的表現(xiàn)讓我不由想起了東漓宮中的那位吳太醫(yī)——我忽然覺得,古代老者但凡能活到古稀之年的,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啊!
“啟稟殿下,程公子求見。”這時,宮女突然來報,喚回了我漸行漸遠的思緒。
原本靠在椅背上作脫力狀的我忙不迭直起身來坐好,以帝王之姿道出一句“有請”。
不一會兒,一身素服的程肅踏著穩(wěn)健的步伐進屋了。沒等他當著宮女們的面向我行禮,我就開口屏退了左右。
“你剛才上哪兒去了?”見外人都走干凈了,程肅也不再拘于所謂的禮節(jié),這就注目于我,開門見山。
“別提了。”我重新松垮下來,靠上椅背,忍住翻白眼的沖動,“被一個老當益壯的大臣拖去天壇彩排了。”
“彩排?”程肅面露疑惑,又似顯茫然。
“是啊,我長這么大也從來沒聽說過,古代君王的登基大典,竟然是要事先排練好的。”我不由自主地擺出一副想不通的嘴臉,坐直了身子,倏地看向程肅,“而且一個流程一練就是一百零八遍,春晚都不帶這樣的!”
“……”一瞬間略有愣怔的程肅目不轉睛地瞅著我,忽然埋低了腦袋。
“你剛才笑了吧?”注意到他臉上的動作,我不免擰起眉毛,一語道破。
“沒有啊。”誰知他竟若無其事地抬起頭來,平靜地與我對視。
“騙人,你明明笑了的!”望著他云淡風輕的模樣,我不禁心生郁悶,越發(fā)肯定了他方才的行為是在忍笑,“我這么悲催,你居然在旁邊偷笑!”
“咳……抱歉……”他伸手握著虛拳,不自然地掩了掩唇,眼角終于浮現(xiàn)出明顯的笑意。
“……”我有些委屈,鼓了鼓腮幫,苦著臉不說話。
“要不要……”程肅正欲說些什么,宮女又進屋來報,說徐離大人求見。
“什么?!”我一聽,真想從椅子上跳起來,“不是說半個時辰后嗎?”
“……”通報的宮女動了動腦袋,似乎是想抬頭,但及時忍住了。
我有苦不能言,只好無可奈何地看了看程肅,轉而面向宮女認命道:“請。”
很快,精力充沛的徐離大神官便來到了我的面前,例行君臣之禮后,他果不其然單刀直入,問我是不是可以開始繼續(xù)學習吉禮事宜了。
“徐離大人……不是說半個時辰后再來嗎?”我當然不愿乖乖就范。
“回殿下,臣以為,三日時間已相當緊迫,殿下當一鼓作氣勢如虎。”他一本正經地說著,看起來倒不像是在裝模作樣。
只不過……一鼓作氣勢如虎的那是你吧……
“呵……徐離大人一片苦心本宮明白,只不過大人年事已高,不需要稍作休息嗎?”我干笑一聲,試圖旁敲側擊。
“一切為了殿下順利繼承大統(tǒng)!臣自當鞠躬盡瘁,死而
后已!”豈料老人聞言,竟冷不丁俯身跪拜,他的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把毫無心理準備的我硬是嚇愣了。
用不用得著這么夸張?話說回來,怎么又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你跟那姓溫的真的不是一伙的吧?
“……”我無語地瞅著老人,好一會兒才抽完嘴角緩過勁來,“徐離大人請先起來吧……”
“謝殿下。”老人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又有點失態(tài)了,起身時,語氣也恢復了不少。
“徐離大人,可否容晚輩一言。”就在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立于一旁的程肅忽然開口了。
老人聞聲側首望去,盯著程肅打量了片刻,道:“這位公子是……”
程肅彬彬有禮地拱了拱手,略低下頭去,說:“晚輩程肅,見過徐離大人。”
“莫非是……”老人蹙眉盯著程肅審視了幾秒,臉上似有撥云見日之勢,“東漓名門之后……程家的四公子?”
“正是晚輩。”程肅依舊微低著腦袋,謙恭有禮。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老者的臉上剎那間綻出了笑容,一雙微瞇的眼似是向程肅投去了贊許的目光,“只是,程公子怎會在此?”
“晚輩偶遇公主,相識相熟,故而一路追隨至此。”程肅抬起腦袋,簡潔明了地解釋。
一路追隨?
他的措辭叫我覺得有些別扭,但一時間又說不上是哪里不妥。我保持著沉默,心想他這么說,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原來如此。”老人家略作頷首,“程公子,要對老夫說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程肅說著,不忘朝我這兒看了一眼,“公主先前被人所害,身子至今尚未復原,恐怕……需要多多調養(yǎng)。”
老人聽后驟然一驚,他驀地轉身注目于我,嘴里結巴道:“殿、殿下,此話當真?”
已然明白程肅用意的我扯了扯嘴角,一言不發(fā)地點了點頭。
“臣有罪!”誰知徐離老爺爺接下來的行為再一次叫人大跌眼鏡,他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腦門猛地磕到了地上,“臣……臣有罪!!!”他好像是想說些什么,但不知何故,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反復的自責。
“呃!徐離大人快快請起!”對方的反應顯然叫我措手不及,我慌忙起身欲上前攙扶,卻見老者身旁的程肅已然彎下腰去伸出了手,但我依舊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老人的身前,伸手硬是將他扶起,“不知者無罪,何況本宮也并未因此而感到不適,大人不必自責。”
“殿下寬厚,是臣不察!臣失職!臣有罪!!!”然而,老人家還是不停地責怪著自己,說話間竟又想屈膝下跪。
我和程肅連忙四手相托,因為我們都不想看到這個真心實意的老人家一再跪倒在我們兩個年輕人的面前——與此同時,我下意識地向程肅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大人莫要介懷。”看懂了我的眼神,程肅立馬展開行動,“公主的身子已然恢復了不少。晚輩之所以同大人說這些,是覺得公主天資聰穎,登基大典的相關禮儀,公主定能一學就會,也定會全力以赴。還望大人體諒公主身體,尋一中庸之道。”
“程公子所言極是,本宮也是這個意思。”我怕程肅的分量不夠,趕緊從旁補充,也顧不上回避這自賣自夸之嫌
。
“是!老臣明白!”徐離大人趕忙頷首稱是,連帶著那白花花的胡子也跟著抖動起來,“臣這就去改換計劃,將學習的時辰縮至最短!”
“有勞徐離大人了。”我報以微笑,“不必心急!”見對方急急施禮后便迫不及待地告退了,我連忙沖著他的背影補上一句,意圖施以寬慰。
“……”待人走遠了,我與程肅相繼側首,面面相覷。
“你的辦法一實施……這效果,好像超出了你的預計。”我揚唇微微苦笑,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老人家的性子,挺淳樸的。”程肅應聲同意,還難得地就他人的性格發(fā)表了看法。
“你也覺得他不像是在裝腔作勢?”我聞言,干脆順勢詢問。
“裝腔作勢?”他用疑問的口氣重復道,“怎會想到這個?”
“……”我輕嘆一口氣,看向別處,“你是沒見過前朝的那些大臣……”
“他們不好對付嗎?”程肅果然聰慧過人,立刻就聽出了我的言下之意。
“一群狐貍唄。”我癟著嘴挑了挑眉,將視線移回程肅的臉龐,“算了,不提也罷,反正我又不打算跟他們斗到底。”
“你……當初現(xiàn)身的那個地方,找到了嗎?”許是聽出了弦外之音,他冷不防如是問。
“沒有。”我搖搖頭,據實以告,“這兩天,人本就有點累,加上那群大臣每日纏著我稟報這稟報那,我根本抽不出足夠的時間來做這件事。”
程肅靜靜地聽完,冷不丁話鋒一轉:“可我看你……好像挺樂在其中的。”
“什么?”話音剛落,我就忍不住跳腳了,“我樂在其中?”脫口反問,只因對方的評價在我聽來太過荒唐,“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樂在其中了?”
“當局者迷。”他從容不迫地看著我,莞爾一笑。
“不可能!”我忙不迭矢口否認,“你去那個天壇來回走上一百零八遍再跪上一百零八遍試試?你一大清早被一幫死樣怪氣的大臣鬧得心煩意亂試試?你去每天對著那些之乎者也試試?”蒙冤受屈的我據理力爭,說著說著已有滔滔不絕之勢,“現(xiàn)在看到那群老狐貍和他們的那些奏折我就想吐!開什么國際玩笑?我巴不得今天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一語至此,我突然噤聲。
誠然,一時義憤下,我竟忘乎所以,在程肅面前“原形畢露”了。
然而覆水難收,意識到問題所在的我只好尷尬地扯了扯唇角,視線四處飄移。
“那你準備怎么辦?”良久,他自顧自地發(fā)問,叫我不由愣了數秒。
待我反應過來他所指何事,才告訴他,等這陣子忙完了,我就會去尋找來時之地。
“找到之后呢?”他注視著我,面色如常。
“看看有沒有什么機關唄……”我嘀咕著,心里卻“咯噔”一沉,總覺得自己將要面對什么不愿面對的問題。
“那,若是沒有呢?”他依舊凝視著我的眼,低聲追問。
“……”這一次,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與他四目相對,想要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他的意圖。
可惜,我沒有成功。
于是,我將目光投向他的身后,忽覺心中徒然一冷。
“那就只能賭一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