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尿意雖急,但硬是忍著也就過去了。我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待到一陣嘈雜的人聲將我吵醒,已是晨光熹微之時。
我不明白為什么堂堂的一國皇子意外未歸,御林軍卻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才找到人。就算是到天黑了才發現人沒回來繼而開始尋找,也不至于花上四五個時辰吧——但是,找著了總比找不著好,被救下的那一刻,渾身僵硬的我如蒙大赦,第一件事就是奔向隱秘之處迅速解手。
待我稍稍活動了筋骨之后,御林軍的將士為我牽來了一匹馬,可我卻因手腳麻痹身子發軟而無法駕馭,最后還是良梓棲善解人意地提出與我同乘一馬。
武林高手就是武林高手!同樣被困了一夜,他看起來卻一點事兒也沒有的樣子。
坐在良梓棲身后被一顛一顛地送回營帳,全身不適的我決定從今往后再也不在林子里騎馬了。
“殿下去向皇上問安吧。”在良梓棲的幫助下艱難地下了馬,我僵著脖子仰頭提議道,“我去向公主報平安,一個晚上了,她肯定擔心壞了。”
“好。”良梓棲松開了扶著我的雙手,點頭欲轉身分頭行動。
然而,就在我與他一同轉過身子準備邁開步子的時候,我們幾乎同時目睹了不遠處站立著的傅卿尋。我自然面露笑意正欲迎上前去,豈料她竟猛地掉頭跑開了。
“咦……殿下,剛才站在那兒的,是公主吧?”我一頭霧水地扭頭看向良梓棲,只見他也一臉茫然。
“是卿兒。”他微微蹙眉,看來是和我一樣不明就里,“她怎么了?”
“殿下先去皇上那里吧,我追上去問問。”語畢,我抬腳就追著傅卿尋而去。
“卿尋?卿尋……”一路追到傅卿尋的帳篷里,我已然上氣不接下氣,“你跑什么呀……”一邊緩著氣一邊抬眼看她,我卻意外目睹了她蒼白的容顏,“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我靠近了瞅著她,“肚子還疼?”
“出去。”她未低著頭,聲音很輕,以至于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么?”我心頭不定地探問。
“出去。”她不緊不慢地抬起腦袋,眼眶微紅。
這回我確信我沒有聽錯,但是……為什么?
“怎么了突然?”我失笑,完全摸不著頭腦,“為什么要叫我出去?”
“本宮好歹也是個公主,叫你出去,你還敢有異議?”傅卿尋挑了挑眉,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死死地盯著我,盯得我心里不禁發毛。
“你……”女子莫名其妙的態度令我不由怔住,愣怔片刻后,我好像是明白了什么,“我不過是夜不歸宿了一次,你不用這么生氣吧?”我笑著打趣,以為這樣能叫她卸去偽裝。
話音未落,她的眼徒然瞪大,那憤恨的神情,不像是在作假,瞪了幾秒后,她冷不防高聲喊道:“冷紅、畫秋!”
“奴婢在。”兩人聞聲雙雙入內,聽候差遣。
“把她給我帶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不準任何人進來打擾。”她冷聲說著,已不再看我。
“是。”兩人齊聲應道,“姑娘請。”然后照辦。
“我……這……你、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她來真的了,可是我絞盡腦汁也不想不通她緣何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
“姑娘還是先出去吧。”一旁的冷紅垂首插嘴道。
“……”我帶著滿腹疑問看了冷紅一眼,無奈之下,只得轉身出了帳篷,“冷紅,出什么事了?”一出帳,我就忙不迭拉著冷紅詢問。
“奴婢不知。還請姑娘莫要再來打攪。”冷紅面無表情地說完,便再度入帳。
怎么了這是?一夜之間,怎會變成如此?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皺著眉頭立于帳外,不知該向誰尋求答案。直到一盞茶的工夫后,良梓棲快步走來,我急忙上前將方才傅卿尋古怪的表現逐一告知。
“怎么會這樣?”他聽了,也難以置信,“我去看看。”說罷,他欲入帳,卻同樣被攔在了帳外。
“奴婢斗膽稟報王爺,主子吩咐過,任何人未經允許,皆不得入內。”冷紅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忠誠地履行著她的職責。
良梓棲蹙眉看了冷紅一眼,大概是知道與她多費唇舌也不
會有結果,他徑自沖著帳篷里喊:“卿兒,是我!你讓我進去,我有話跟你說!”
沒有反應——事態,好像嚴重得超乎想象。
“
卿兒!”良梓棲急了,撒腿就想往里沖,卻被冷紅硬生生地攔下了。
“讓開!膽敢攔本王的路,你不要命了!?”溫和如良梓棲也不禁氣急,就在雙方一觸即發之時,帳內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
“冷紅,畫秋,記住了,任何人不得入內。”最后七個字,傅卿尋是一字一頓咬重了音說的。
“卿兒!”
“殿下!”見勢不妙,我連忙攔下了似欲硬闖的良梓棲,硬是把他拉到了遠處。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抱著與我同樣的疑惑,良梓棲愁眉不展。
“我也毫無頭緒。”我亦不由雙眉緊鎖,“對了殿下,你方才去了皇上那兒,有沒有發現什么異樣?”
“父皇說他頭疼,簡單問了本王幾句話,就讓本王跪安了。”他語速較快地說著,心思顯然還在傅卿尋的身上。
頭疼?這跟傅卿尋異常的言行舉止,應該沒有關系吧?
“殿下先別著急。”我扭頭望了望傅卿尋的營帳,“興許公主是為我們擔驚受怕了整晚,心里鬧別扭呢,沒準過會兒就好了。”
“但愿如此……”他擰著眉毛望向伊人所在之處。
“啟稟王爺,該啟程了。”這時,御林軍的一員前來稟報。
“知道了,下去吧。”良梓棲仍舊雙眉微鎖,“先回宮再說。”他看著我道。
一盞茶的工夫后,浩浩蕩蕩的隊伍踏上了歸途。原本與傅卿尋同乘一車的我被拒之車外,不得不騎馬跟隨在側。良梓棲顯然注意到了這一變化,走在前頭的他刻意放慢了馬速,來到傅卿尋的馬車旁。他幾次開口呼喚她的名字,試圖與之交談,無奈對方毫無反應,只剩我與他面面相覷。
一路無言,令我心中越發忐忑不安。回到宮中——確切說,我僅僅是回到了宮門外,就被告知不得入內。
連弄清真相的機會也不給我?
直覺告訴我,事情恐怕沒有我想的那么簡單——八成是出事了。
思前想后認為這事不能進行冷處理,我第二天一早便急不可待地欲入宮找傅卿尋問個明白。誰知,一天,兩天,三天——到了第四日,我仍舊無法邁進北梁皇宮的大門,我唯有尋到同為當事人的良梓棲,請他帶我一同進宮。
“殿下也有三天沒見到公主了?”出乎意料地得知上述訊息,我不免詫異,可驚訝過后,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傅卿尋避而不見,肯定與我們一夜未歸有關。
“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良梓棲心急如焚卻又一籌莫展,此刻,他仿佛不再是一個皇子也不再是一位王爺,只是一個為情所擾的普通男子。
“也許跟我們在林中被困一夜有關,確切說,那個晚上,可能發生了什么我們意想不到的事。”行色匆匆地走在一同趕往玉樹軒的路上,我對身邊的良梓棲道出了如上推測。
“會有何事?”良梓棲鎖眉反問,“她總不見得以為我們之間……”他欲言又止。
“究竟是何所致,一問便知。”我斂眉抿唇。
對,今天無論如何也要當面問個清楚。
兩人都不再言語,加快腳步來到了玉樹軒。良梓棲拿出了王者霸氣,斥退了所有試圖阻攔的宮女太監,帶著我直入廳堂。豈料尚未一腳踏入屋內,我們就看見堂上已有人坐鎮——傅卿尋面若冰霜地注視著我們,硬生生地用冷酷的目光逼我們止步在三米開外。
“啟稟殿下,皇上急召您前往頤重殿議事。”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們這邊還沒來得及開口,梁尊帝那邊的人就來湊熱鬧了。
“本王現在有要事在身。”
“殿下,這……這不合適吧?”來人顯然聽懂了良梓棲的意思,隨即面露難色。
在古代,什么事都比不上皇帝老子的事,這是鐵一般的定律——然而他,卻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也難怪傳話的人聽了會臉色一改。
“殿下先去面見皇上吧。”本著不把復雜的事變得更復雜的原則,我輕聲規勸,“公主這邊我來問,殿下辦完了事就回來。”
“……
”眉心郁結,良梓棲看了我一眼,猶豫片刻,他終是嘆了口氣,抽身離去。
他走后,屋里就只剩下我和傅卿尋兩人。
“卿尋,那天晚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好不容易有了當面對質的機會,我毫不遲疑地選擇單刀直入。
“出了什么事,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她面無表情地開啟雙唇,甚至都沒往我這兒瞧一眼。
“我怎么知道發生了什么?”她不冷不熱的態度和連日來將我拒之門外的行為終于激起了我忍耐已久的不快,我不由上前一步,抬高了嗓門質問,“我跟殿下被困在林中,熬了一個晚上,回來之后你就變得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她冷不防厲聲打斷了我的話,“莫云玦,你真很會演戲,演得……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戲子,都要逼真。”她微微瞪大了眼,似笑非笑地注目于我,完全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叫我剎那間不寒而栗。
“我演什么戲?”遭到無端指責的我越發氣憤,“在你胡言亂語之前,能不能先把話說清楚?”
“呵……好,好!”她冷笑一聲,激動地站起身來,“冷紅!”
話音落下,宮女冷紅快步入內,將一只木匣放在桌上,默默退出了屋子。
“這是我給你的舒痛香,有什么問題嗎?”我一眼認出了桌上的物品,不解地看向傅卿尋。
“舒痛香?”她重復著,咧嘴一笑,“舒痛香里,為何會有隱春散?”
“隱春散?什么東西?”
“你還在裝……”
“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正欲脫口反駁,我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隱春?“春”?
自古以來,藥物也好,香料也罷,凡是同“春”字沾上邊的,似乎都是……
心里咯噔一沉,我難以置信地注視著傅卿尋。
“不說話了?那我替你說。”雙目濕紅的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分明對我笑著,卻令我心頭一緊,“你成功了!在你設計對梓棲哥哥投懷送抱的時候,我卻被迫承歡于親舅舅的身下!!!”
語畢,淚落,如當頭一棒,“嗡”的一聲,炸開了晴空中一道駭人的霹靂。
“不……不是的!”從震驚中回過神的我急忙否定,“怎么會這樣!?我、我什么也沒有做!我不知道事情為什么變成這樣!你相信我!”
“鐵證如山!你叫我如何信你!?”她怒不可遏地指著桌上的那盒香料。
“這香不是出自我手!是……”順著她的手指急急看了一眼那木匣,我辯解的話語戛然而止。
莫無爭!?
“呵……呵呵……”她兀自失聲笑著,不自覺地向后退了兩步,“我早該聽勸,早該防著你的……是你演得太好,還是我太天真……”她喃喃自語著,一雙含淚的眸中再無神采。
“我沒有在演,沒有算計你,更沒有出賣你。”我定神問心無愧地凝視著她,一席話說得理直氣壯,“一盒香料,誰都可以在里面動手腳,你不能因為這一點就認定是我在害你!何況你冷靜下來想想,我無權無勢……”
“已經不重要了。”帶著淚痕雙目渙散,她用看破紅塵般的口吻打斷了我,“我已經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你想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可以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我……我要什么啊!”對于她這種不聽解釋直接宣判死刑的做法,我只覺氣不打一處來,“你能不能聽人……”
“滾。”
“你……說什么?”
“滾!”怒喝一聲,她猝然上前幾步,抄起桌上的木盒就往我身上砸。
下意識地后退側身,意圖避開直擊而來的粉盒,但我終是躲閃不及,令香料赫然衣上。一股香氣登時四溢,卻叫人覺得它是如此的刺鼻。
第一次,她對我說出這個字——這個世上從未有人對我說過的字,竟然會從這一被我視為友人的女子口中道出。
“呵……”胸中一陣躁動,我不自覺地撫上心口。
人家都叫你滾了,你還死皮賴臉地呆在這里做什么?!
我抿緊了嘴唇,猛地轉過身去。忍著眼中清淚,我高高地抬起了下巴。
“我會查明事實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