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有傳,一曲離殤,斷人腸,一舞美姬,不羨仙。
這就可見《離殤》是什么曲調(diào)了,莫不是府上有喪事,不然怎么會有人會觸景生情,以塤吹奏離殤呢?
且塤音低沉悠揚,婉轉之時天地動容,悲愴之時日月無光,聽者極易被塤聲帶入沉靜的氛圍,魂牽夢縈,揮之不去。
我忽然之間,腳步僵硬,有些不敢踏進將軍府的大門,我總覺得吹奏離殤的人是安神顏,他那么一個陽光的人,如果都能吹奏出這么哀婉的曲音,那么,會是為何而吹?
我膽戰(zhàn)心驚,因為在我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足以毀我心中廣廈的答案。但愿,我錯一回,哪怕用盡我所有的運氣,請讓我錯一回!
我整了整衣衫,扯出自己的笑臉,挺直了脊梁,舉步登上府前的臺階,門衛(wèi)和平常一樣沒有表情,只是因為認識我,遂沒有攔我。
府上的院子里已經(jīng)少有積雪,勤勞的家丁將門庭收拾得十分整潔。見到我的女婢和雜役們,皆是行色匆匆,并不能傳達給我有用的信息。
我一個人,假裝不經(jīng)意地在府中走動,我的目的地是皇甫凌的筱風居,但我現(xiàn)在想見的人正在吹塤。
繞過德明廳,穿進百回廊,塤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我循聲而去,兜轉在羊腸小路,鵝卵石路,還有青石板路上,途經(jīng)各種在冬季或落敗,或不落敗的植物,感受著衰落與繁茂的雙重對比,心里百感交集。
百回廊偌大至極,是將軍府上的大花園,時令已冬,滿園還是以蕭索的氣氛為主。處處的枯黃被白雪覆蓋,冰冷的氣息纏繞在植物的根莖上,結成冰霜。
塤聲更近,我壓抑著心中的忐忑,接近那聲音,卻見一身著紫衣的男子,裹在白貂大氅里,巨大的帽子將他的頭部完全遮住。
我只能看見他坐在一截樹干上,旁邊是一株紅梅,他一只腳踩著地面逆天尋命全文閱讀。另一只腳抵著樹身,腳尖著地,他的雙手正捧著一只塤。吹得沉寂,吹出了落落清輝,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我沒有走近,只是隔著錯落的假山縫隙去望他。他坐在那里,我的心就已經(jīng)滿是歡愉。
皇甫凌,你安好,我便一直安心,你存在,我便過得還行。
岑寂的心似乎悸動起來。我捂著胸口,微微喘息,竟然綻開了一個流淚的笑容。
忽然有一個女子走近他。還端了熱氣騰騰的瓷碗上來,她的聲音如春之鳥語,嚶嚶婉轉,卻細聲靜氣,她正是安泠心:“表哥。喝點參湯,暖暖身子。”
皇甫凌接了那碗?yún)1銌问謱⒆约壕薮蟮拿弊訌念^上掀開,我瞧見他的頭上裹了幾圈纏巾,而他的面色也有些蒼白。
他喝光了那碗湯,安泠心便很尋常地,將他的大帽子戴了回去,還心疼道:“表哥,這里風大,還是早些回屋歇息吧!”
“我,再待會兒,你先回去吧。”皇甫凌將碗遞回給安泠心,朝他感謝地一笑,而安泠心早已眼角生輝,笑成了一卷詩畫,恰是最美年華。
“表哥,泠心能在這里陪著你嗎?”
“隨你吧。”
一時間,我無語凝噎,代替我表達感覺的,是我還沒有斷掉的眼淚,我的心疼,以這種簡單的方式表露了出來,而我的在乎,也讓我的心瞬間刺痛,我轉了身子不再看他們,勸慰著自己,該走了,正好在這無人問津的時候……
我踏出幾步,低沉的塤音便又劃開天際,我望著遼闊的天空,默默張開手臂擁抱藍天,雪霽天晴,卻已是日暮時分,天際已經(jīng)泛黃,夕陽像是姑娘的嫁衣,散著華麗的大紅裙擺,彌漫了整個天際。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冰冷的空氣里皆是徹骨的清新,我頓感神清氣爽,淚痕已被風干,微笑終于浮現(xiàn)在臉上。
一念花開,一念花落,一念天荒地老,一念勞燕分飛,最后一念各自放手,從此天涯不相遇,不提曾經(jīng),不計別離,皇甫凌,我們彼此安好,就好。
我愿意棄約,忘記我們曾經(jīng)說過的愛我,一世愛我。
我睜開眼睛,忽見一簇紅梅花枝獨傲,恰如我滿身的紅色衣裳,綻放如旋飛的裙裾,它敞開心懷等我輕嗅,我遂走至梅前,清淡的花香,漂浮在沉冷的空氣里,氤氳在皇甫凌的塤音中,卻生生叫紅梅的孤傲變成了孤寂,已是黃昏獨自愁,寂寞開無主。
回程的路上,我也哼起了離殤,樂音里卻全是皇甫凌,我想這也算是一種祭奠,我作為云翳,是該祭奠一下死去的愛情,最后的無奈是手放開。
夕陽沉落,傍晚強勢回歸,凌厲的冷氣卷土重來,腳下的雪也因為氣溫驟降,而變得堅硬起來,本是柔軟的雪,現(xiàn)在卻在我的腳底發(fā)出咯嗻的響聲,一步一步,踩得我的心都要僵硬了。
我轉進一扇門里,空氣里的暖氣才撲面而來,我伸手同他一起烤手,還笑嘻嘻地盯了他半天,把他盯得領悟了一切。
“今天生意如何啊?”我一臉黑線地瞥著他,聲音自然從笑嘻嘻變成了惡狠狠,然后用更狠的口氣咬出了他的稱呼:“老郎中!”
老郎中猜到他的謊言已經(jīng)不攻自破了,便沒有回我無關緊要的問話,他只是笑得連胡子都翹了起來,佯裝了滿臉的和藹可親。
“我說,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我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正在烤火的手,雙手抱著自己的身子,轉而神色黯然。
老郎中見我語氣不對,前后落差太大,便悻悻道:“小丫頭,民間有句話,叫人越老心越小,所以我的那幾句話,算不算童言無忌呢?”
“你無忌,那我就無法無天了哈誤入官場最新章節(jié)!老郎中,虧我還這么敬重你,你居然對我說謊,說什么皇甫凌就快不行了?說什么去見最后一面?你不知道你的話能嚇死人嗎?你到底是何居心?哼……”我黯然的神色被老郎中這么一激,瞬間就變成了怒火沖天。
“小丫頭,只有在乎他的人,才會被她在乎的人嚇死,所以說,你還是在乎他的,為什么非要偽裝呢?”老郎中一臉哲學家的感覺,捋著胡須娓娓道來:“話說,曾經(jīng)有一段美好的感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直到有一天失去了,我才追悔莫及……”
“停!難不成,這句話在這里也這么出名嗎?我馬上就要歇斯底里了,我現(xiàn)在很亂,不過,老郎中啊老郎中,你是出于好意我不怪你,但是請您下次,不要再亂點鴛鴦譜了,行不?”
“行,我從不亂點,從不……亂點!”老郎中滿臉深意地望向我,言下之意是他沒有亂點,而是睿智地在點。
“此事我不想再提,我哥哥他,人無事就好,但是老郎中,您可否借我點……”我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揉搓,示意借錢。
老郎中眉眼一挑,先接了一句:“他怎么可能會是你的哥哥,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騙我!嘿嘿,你倆,分明是天生一對!”
“行行,天生一對,天生一對,那借錢的事,您趕緊借給我吧!”
“那可不行,你拿什么還?”老郎中瞅了瞅我,一臉否決的表情。
我牽起了老郎中的袖子,探出身子,然后滿臉威脅地補充道:“不借的話,我就掀了你這里的鋪子,看你明天還做生意不!”
“呦呦,小丫頭不簡單?要我借你也可以,只不過,你得寫借據(jù)!”
“成交!”
老郎中趕緊回了他的屋子,掩住了門,不消一會兒,只拿了張信紙出來,便又掩住了門,好像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了,他屋子里正有一筆巨款似的。
老郎中伏在桌子上寫寫畫畫,邊寫邊看我,我瞟了幾眼他書寫的繁體字,感覺頭暈眼花,便懶得再去管他在寫什么,手里捏來他多余的毛筆,無聊地在桌子上蘸水,純粹地寫毛筆字玩。
“小丫頭,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看,一式兩份。”
我點點頭,云翳識字,云天依更識字,只是我看他那一團擠在一團的字就眼花,便和老郎中協(xié)商好:“我只借十兩,您這個空子是留我寫金額的嗎,一式兩份,那我就填上了哦!”
我嗖嗖地就畫上了我的丑字,還真不是一般地丑,幸好繁體的“十”字比較簡單,而“云翳”二字我就寫得極其艱難,所以,我簽的這兩這張借據(jù),只能說還湊合著能看!生效就好!
“小丫頭,你動作真快!”老郎中接過借據(jù)仔細看了看,又不放心道:“那個……”
“什么呢?”
“那個,你再各按一個手印吧,你的字和龜爬似的,根本不能做憑據(jù)嘛!”
“好說,好說!”我接過老郎中遞過來的印,大拇指一黏一印,遂伸出手開心道:“快,拿銀子來,我最近沒錢了,能頂一天是一天!”
老郎中從荷包中揀了十兩銀子給我,然后一邊笑著,一邊抖著所謂的借據(jù),滿臉得意地笑道:“徒弟,沒想到你這么崇拜我,嘿嘿,居然自覺地和我簽了,十年的師徒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