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雀臺上已經覆蓋上了薄薄的雪,但是臺上的歌舞升平卻沒有停歇,繁華太過相似,以至于我再次歸來的時候,竟然仿佛從未離開似的。
我竟然覺得每一支歌舞都那么熟悉,每一片雪花都和我親吻過,每一個人都曾與我擦肩而過,這場景在我看來,美得有些不太真實,舞者云袖飄搖,歌者聲如天籟,奏者華章層出,然而聽者卻心不在焉。
到底是什么在粉飾太平,為何我輕易地,便能相信這種繁華瞬息可滅呢,是時間的慫恿還是空間的吸納,我為何覺得身在異世,卻回到了曾經的落寞呢?難道我真是亡國滅朝的不幸之人?我的預感不太妙,亦或是我看夠了繁華,期待著衰敗呢?
皇甫凌坐回了自己靠前的席位,我看見皇帝已經先行回去了,龍椅空空,恰似從來都沒有人坐上去過。太后也不在側座了,只有皇后和太子還在應付著局勢。
眾人皆知,皇帝病重,覺得自己很難還能看見繁華,便弄了這么一場除夕夜宴,只是可惜邊疆戰事緊急,他乃一國之君,享樂只是其次,即便體弱也要強撐著力氣去商議國事,他本來就孱弱的身子幾經勞頓,便更加吃不消,若是再經歷一番天寒地凍的話,那他的命簡直就可以說是報銷了。
高官貴族所坐的位置就是好,雪被三面圍繞的墻壁遮掩在外,絲毫不能濕了他們的身子。
他們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還有很多帶了女眷來,女眷將自己的看家手飾全使上了,金步搖,鈿頭,銀篦,珠玉釵子。鋃鐺墜子翡翠環,還有額墜項鏈頭冠等等大件,皆毫不隱藏地全架在了她們的身上。
女眷就是炫耀的資本,所以各個姿色絕佳,少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女眷,看起來還是身份尊貴的夫人。
真不知道這樣的繁華還能維持多久,一旦戰事蔓延,高官們是否會有所收斂呢?我知道,不太可能,因為在任何時候都有貧富之分。這世界上的人,就算富可敵國又能怎么樣呢,不還是活著然后死去?所以錢如果不拿出來炫耀的話。對于一輩子都享之不盡的人來說,也沒有什么用。
我從紛繁的賓客中回過神來時,皇甫凌已經在和我搭話了:“依依,神顏和云翳還沒到。”
其實我早就觀察到了這個問題,不過這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安神顏那家伙如果略施一個小小計謀,便能將云翳帶到暗處去說悄悄話了,他怎么可能放過和云翳獨處的機會呢!
安神顏居然還不死心,我對他所言的精神之愛難以相信,我猜他,現在肯定不會只是單純地喜歡看云翳跳舞了。因為云翳的能量遠遠不止這些,一旦喜愛由量變開始累加,就很容易質變成愛。這是顯然易見的道理。
“他們可能是玩去了吧?”
我的話剛出口,便見安神顏將云翳背回了自己的座位,我看云翳下來后立刻揉起了腳腕,便明白云翳準又是在雪上滑倒摔著了!
真是禍不單行,云翳先是被人暗算崴了腳。進宮后又被嬤嬤一頓好打,緊接著又因為殺了嚴柳而被侍衛追捕。再其次竟然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如今她已經遍體鱗傷,在我還魂歸于她身上的時候,我就已經快要承受不住各種奔波了,可想而知,她現在該是有多么的疲憊。
我望著云翳,太子卻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他坐在我們的對面。
我見他徐步而來,搖晃著四爪明黃色蟒袍,黑色的鞋子偶爾浮于袍外,在雪地里印出一個個大花生般的蹤跡。
待他站定于皇甫凌的座位前,出于規矩,皇甫凌起身相迎,然而太子卻晃了身子,轉而朝旁邊的皇弟們一番言語,然后飲盡了杯中酒,在他翻杯示意酒水已經滿滿入肚之后,余光卻瞟到皇甫凌這里,偷瞟起皇甫凌的動作及表情。
太子這樣做,不就是想讓皇甫凌出糗嗎,他誤導皇甫凌站了起來,卻假裝不是要向皇甫凌敬酒,如果皇甫凌呆愣在原地,尷尬可想而知。
不過,皇甫凌豈是這么容易就被太子耍弄的人,他站起來后,便自然而然地朝其他人敬酒,口中還恭賀著:“天降祥瑞,瑞雪兆豐年,敬你薄酒一杯,共庇大好山河。”
皇甫凌這人平時冷冷的,在官場上卻極會做人,這也就是他能左右逢源的原因,而且他是大皇子,雖然早已被弄到了白羽州管理自己的封地,但是太子皇甫修凝還是很懂危機,將皇甫凌視為爭奪皇位的勁敵。
至于其他敵人,皇后早就因利乘便,能克住的都克住了,再者說,他們非嫡子,競爭之力自然低出皇甫凌許多。
太子見皇甫凌絲毫都沒有被自己耍到,這才真正地轉到皇甫凌這里,一路跟隨的侍女替他滿杯,他才舉起杯盞,杯盞盤附雙龍,乃銀質,估計能遇毒顯色,正反射著微弱的光芒。
“皇兄。”太子客氣地向皇甫凌略微抱拳,隨后面帶十足的微笑:“方才皇兄不在,大概還不知道我的喜事吧?”
我看太子有些得瑟,便詢問皇甫凌:“洛軒,難道皇上已經下旨昭告天下,由皇甫修凝來繼承帝位了?不會吧?我們只走了這么一小會兒……”
皇甫凌聽我將“一小會兒”強調的這么明顯,便笑我:“依依,你當真覺得,那只是一小會兒?”
“皇弟心情這么好,想必是有大喜事,說來聽聽,讓皇兄也替你開心開心。”皇甫凌回了太子一揖,遂將杯盞一舉,酒水一飲而盡。
太子卻朝那邊的云翳看了一眼,眼神中露出狡黠的光,隨后也將杯盞里的酒一飲而盡,才抬聲道:“喜事啊,本太子又要納妾了,婚事定于元月十六,本太子就要和云翳姑娘成為神仙眷侶了,呵呵。”
“喏?恐怕不成吧。”皇甫凌保持微笑,語氣中辨別不出波瀾。
“沒有什么不成的,她本就是我的美人,我將她送去醉生樓磨練而已,而如今歷練也該夠了,心性也該有所成熟,我便將她贖回來,給她一個幸福的未來。”
我在心里呵呵地笑,他也好意思說,他是把云翳送去磨練的么,事實分明就是他將她趕出家門,然后不聞不問!這個虛偽的皇甫修凝,又拿云翳來作皇甫凌的絆腳石、心頭痛,可惜皇甫凌是不會就此中計的!
“皇弟,你過來些。”皇甫凌將太子喊過來,太子便想一探究竟,遂大步踏走過來。
皇甫凌附在太子的耳邊竊竊私語,似乎是在商議重要軍情,對話的內容卻是:“皇弟,我忘了和你說,云翳已經是我的人了,我和她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實在抱歉,讓皇弟拾了個破鞋……”
皇甫凌故作地痞之態,聲音也越發誘人,此為激將之法。
太子連眉頭都沒皺,不甘示弱,也借云翳將了皇甫凌一軍:“居然有此事情?哈哈,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居然勾搭皇兄你,等我把她娶回來后,一定好生折磨她,一定讓她,生,不,如,死!”
太子語畢,勢必會讓皇甫凌無話可說,因為太子非但沒有被皇甫凌的話氣到,反倒更加不愿意放棄云翳,只想著要傷害她!
我以為皇甫凌要么閉嘴,要么反駁,沒想到他竟然與太子用了同一個情感路線:“沒錯,這個女人確實需要調教,你可得看緊點,免得讓她懷了外戚的種,玷污我皇室的血脈……還有呢,皇弟,破鞋本性堪劣,你要好生折磨才是!”
我嗟嘆,皇甫凌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為何罵起云翳來,我知道他的內心并非如此想法,那么他這一罵,便是想告知太子,云翳任他娶,自己并不反對嘍?
這一計,是欲擒故縱計還是釜底抽薪計?
我轉了幾圈腦子,忽然想明白了!皇甫凌這招乃聲東擊西,讓太子分不清自己的真實心意,從而使他放松對云翳和自己的警惕。
太子磨著牙齒,貼近皇甫凌,道:“你當真,不在乎云翳了?”
皇甫凌撓了撓頭,便移開了身子,他兀自添了酒,一飲而盡,遂眼神犀利地盯著皇甫修凝,皇甫凌的聲音已經變得冰冷:“皇弟,她只是一個女人,女人和江山,你選哪一個?”
“我都要。”
“喏,所以你是太子,而皇兄我,只是一個臣子。”
“哈哈哈……皇兄,但愿你說的是真心話。”太子皇甫修凝云袖一甩,便離開了皇甫凌的座位,他很滿意于皇甫凌的回答,他希望他乖乖的做一個臣子,做不到永遠,就做到陌路。
而我卻有些惴惴不安:“皇甫凌,你說這話,當真?”
畢竟我就是云翳,皇甫凌說這話,不就是說給我聽的嗎,這讓我情何以堪?他說云翳只是一個女人,只是一個女人又怎么了?所以她不如江山?的確,有江山豈會缺乏女人!
“依依,你睡吧,別鬧。”
什么!皇甫凌不但不回答我,竟然還嫌我吵?
于是我火冒三丈,便兩眼一閉,雙腿一蹬,強逼著自己沉沉睡去,最好讓我永遠不要醒來,最好讓我別再看見這個悲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