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對於紅光大隊的幾個知青來說,可以說是幸福的,因爲他們還能賞月。
沒有月餅,人家就燒起柴火,將秋月嫂和幾個村姑拿來的帶殼花生,往炭火中扔。
按照風俗,在各家的門外擺上一張桌子,擺上些什麼東西,拜一下月亮,也不允許。其實在縣城是可以拜月的,同樣是紅山公社,也有一些大隊可以,只是紅光大隊有了吳擁軍,所以就不準。
今年的中秋月,楊楚生的竹寮,卻是最熱鬧的地方。秋月嫂一家和桂香嫂,還有十幾個村姑,都往這邊來了,劉雪貞他們幾個,當然也跑不了。村裡不準,那就在楊楚生的竹寮邊唄,看吳擁軍能怎樣?這也可以說,是一些社員心裡發泄著一種不服吧。
野外的賞月,真的是別有風味,人多就能高興,楊楚生還買了兩瓶酒,大好中秋,怎麼能沒有酒呢。
不管什麼時代,也不管多窮,女人都愛美。那個《白毛女》中的喜兒,過年了,她爹楊白勞還給她買了紅頭繩,何況現在是在紅旗下。
“劉雪貞,你沒有粉呀?”桂香嫂將兩塊女人擦臉的白脂粉放在地上,又點上三柱清香,往地上跪,朝著月亮拜了三拜,將清香往脂粉後面插,擡起頭就問。
劉雪貞搖搖頭,城市可沒有這種風俗。
楊楚生看著也笑,這地上可擺著不少粉,看著桂香嫂問“爲什麼要拜粉?”
桂香嫂抿著嘴脣笑“拜了月亮的粉,女人擦了就變得漂亮了。”
“嗨,夠漂亮了,還擦什麼擦。”楊楚生喝了一口酒說。
“你說誰漂亮呀?”一位村姑馬上接上。
這讓楊楚生怎麼回答,看著女人們笑。
桂香嫂抿著嘴巴輕笑的時候確實美,再加上那雙水靈的眼睛,眨動間更是透出嫵媚。
劉雪貞也在笑,拿過楊楚生手裡的酒,也喝一小口。這美女已經喝了有幾口了,如滿月般的美臉,透出酒後的紅,在這一地明月的夜晚,那種美,就如傳說中的貴妃醉酒一樣。
“來,我也喝一口。”桂香嫂笑著接過劉雪貞手裡的酒,美頸一仰就喝。
紅光大隊的社員們,要知道他們的地盤裡,還有這樣快樂的中秋賞月勝地,肯定都會往這邊跑。就連那條白狗,也感覺到這種快樂,跑到土坎上面,擡頭朝著圓月瞧。
“來呀,吃花生。”孟躍進將剛纔扔進炭火的花生都弄出來,再扔一些進去,大聲就說。
香啊,這種吃花生的方法最爲平常,但卻香。月光裡,飄蕩著花生烤熟的濃烈香味,還能聽到炭火裡面,花生油冒出來時的“滋滋”聲。
“嗯!”秋月嫂鼻腔衝出聲音,扔了幾顆花生給斜靠在土坎斜坡的楊楚生。
孟躍進也拿了幾顆,他手裡也拿著一瓶酒,喝一口,剝開花生殼。
香!花生仁一入口,沒咬就是香氣好像要衝入喉嚨一樣。“咔”的一響,香氣都有衝出鼻腔的感覺。
“我也喝。”是一位叫彩雲的村姑的聲音,說著,手伸向孟躍進。這村姑家也是孟同志的三同戶,瞧這村姑拿過酒瓶時的眼神,應該很有問題。
“嗨,要在濱海市,現在我們可能在中山公園裡了。”王升說完,將一顆花生放進嘴裡。
此話一說,當然會勾起知青們的思鄉之情。劉雪貞下巴靠在柔軟的手背上面,眼睛卻望向家的方向。
每逢佳節倍思親,中秋之夜更加讓人思念。
楊楚生望著月空,突然大聲地唱了起來“明月幾時有?……”
歌聲也讓劉雪貞發呆,怔怔地看著這傢伙,怎麼能將蘇軾的詞,唱得這樣好聽,也唱出這樣的傷感?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楊楚生唱到最後,是將唱變成了吟。
“哇!楊同志,你唱歌原來這樣好聽,再唱一首。”秋月嫂大聲說。
這會真熱鬧了,桂香嫂和村姑們,都要他再唱。
楊楚生笑一下,她們是聽慣了雄壯的紅歌,聽到的是表面的曲調,唱歌的人,心裡的抒發她們當然聽不懂。
“唱呀!”桂香嫂又說。
楊楚生擡起手,手裡的口琴,在月光下,不鏽鋼外罩好像要跟中秋月爭輝似的,透出月亮的反光。
悠揚的口琴聲,吹出的是楊楚生的什麼感情?村婦村姑們雖然不懂,但也能被這聲音所陶醉。
桂香嫂雙手託著下巴,那雙帶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楊楚生,好像從口琴聲中,也能聽出某種她自己的感情。
口琴聲,吹出的,還是那首《夫妻雙雙把家還》。吹了多少遍了,楊楚生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聽的人,也沒有感覺這口琴聲,已經重複了多少次。
白雪,你能聽見嗎?這是口琴聲停止之時,楊楚生心裡的問。
臥蠶眉下面的眼睛,還是望著圓月,那雙平時精光四射的眼睛裡,此時透出的,卻是帶著幾分憂鬱。
夜深,望向村裡,只有被月光映出來的屋頂和樹的輪廓,聽不見中秋之夜,應該有的熱鬧聲。就連早些時候,遠遠的還能看見的幾顆燈光,也已經熄滅。
“我們回去吧,小心彆著涼了!”秋月嫂拿起地上的脂粉,朝著只穿著背心的楊楚生說。
“你們還不走呀?”桂香嫂也衝著幾個還坐在地上的知青問。
劉雪貞笑著“過一會吧。”
兩位村婦和一羣村姑的身影,漸漸地在月光裡消失,中秋的賞月夜,也突然平靜下來。
知青們的心裡,都有些憂鬱,有的是想起家裡的父母,有的卻是想起相距並不遙遠,但卻難以再見的情人。
劉雪貞挪到楊楚生身邊,小聲問“在想白雪呀?”
楊楚生的眼睛,還是沒有低下,點點頭。
劉雪貞咬了一下紅脣,此時的她,也會想著白雪,畢竟曾經是一起睡在同一張牀上。
“休息了,她可能早已經睡著了。”劉雪貞又小聲說。
楊楚生搖搖頭,沒有說話。他能感覺到,另一邊的白雪,也在用口琴吹出他們倆才能懂的樂曲。
白雪的口琴,她自己也不知道吹了多少遍了。香港的中秋節,當然熱鬧,但她卻無心欣賞。
“白雪,你還要出去?”她的舅媽看著她從樓上走下來,身上還罩著風衣,就問。
白雪那雙微顰的細眉稍稍舒展,笑了一下,小聲說“我到九龍城裡,寄封信給他。”
舅媽看了一下老公,搖搖頭,所謂的他,她知道就是那個跑回去了的楊楚生。
“讓她去吧,是我讓她這樣作的。那些專門偷渡人的大圈仔,就能將信寄到楊楚生那裡。”白雪的舅舅說完了,伸手摘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裡。
中秋的夜裡,秋風一起,也讓人感覺陣陣涼意。白雪走在絢麗的各式霓虹燈輝映著的馬路邊,又從信封裡抽出那封信。
“唰唰唰”!白雪打開了信紙,爲了這信不會給楊楚生帶去不便,信封上面,寄售人的地址留下空白。這一封信,也得讓十四娘交給那些經常來回香港的大圈仔,在寶安那邊通過郵局,寄給楊楚生。
中秋過後,白雪就要到美國了,這美女再一次展開信紙,特別長的一封信,足足寫滿三張信紙。“吧”的一聲,信紙的中間,落下了一顆透明的淚珠。
“楚生,我走了,到美國去了,但我的心,永遠都留在香港,在等著回來”!白雪看著自己寫的信後這一行字,禁不住又有淚水滴在信紙上面。
“沙沙沙……”!秋風颳得信紙陣陣作響,也驚醒了陶醉在思念中的白雪。這美女穿過一條馬路,不知覺間,已經走到九龍城邊了。
“碰!碰!……”九龍城裡的中秋夜,比外邊還熱鬧,隨著炸響聲,幾支煙花在空中炸開,下面就立刻響起歡呼聲。
“白雪!白雪!”也在觀看煙花的十四娘,突然朝著走進來的白雪喊。
看到這個嬌豔的十四娘,白雪微顰的雙眉也能完全舒展。笑著說“十四娘,你真漂亮!”
這個嬌豔的少婦大聲地笑,手抓著紅色的背心領口往上拉,上面露出的溝也太長了點。然後拉著白雪的手說“你來的正好,今晚的九龍城裡,沒有人想睡覺的。”
白雪卻搖搖頭,雙手將信舉到十四娘跟前說“這信一定要寄到他手裡,他要是不能收到,我一輩子都安不下心!”說完了,杏眼裡面,又泛出淚水。
“哎呀!”十四娘接過信,嘆了一口氣,真爲這對年輕的情侶揪心。小聲說“放心吧,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能寄到他手裡。”
“謝謝了!謝謝了!”白雪一說,突然通的一聲,往地上跪。
“哎喲別別!別這樣!”十四娘大聲叫,急忙扶起她,嘆口氣又說“白雪,人呀,有時候也不得不相信命運,老天爺註定了的事,就不能改變的。”這位嬌豔的少婦,也不由得自己也抹起眼淚。
白雪點點頭,所謂命運的註定,她本來是不信,但現在她也不得不信。就如她跟楊楚生一樣,應該在一起的人,卻偏偏天各一方,只能在這中秋夜裡,空對著頭上的明月,以寄給她心裡的人深深的相思之情。